雪停了。
彷若天降神迹一般,在若冰倒下的瞬间,原本包围在他俩四周的凄厉风雪竟在刹那间骤止,仅剩象征春末的几片绒毛雪花在冰冷的微风中徐徐飘荡……
看来,这场异样的风雪,果真是由她所引起的。
龙耀矾若有所思地环视遍地雪景,意外发现刚才的暴雪并未掩盖任何一株红花,除了遭到冻结的部份外,其余的花枝依旧在风中摇曳生姿。
这些毒花的生命力当真如此强韧?
疑问一起,却在看到远处枯林枝上的残雪时,倏然发觉不对劲——
红花上头没有残雪!
怎么会……难道刚才的暴雪只是场虚无的幻影?但,他明明确实身历其境啊!
垂眸觎了眼倒在他臂弯中的人儿,脑中满是疑问。
浑身是谜啊……
意外被勾起的回忆,令他对记忆中的她重新产生了好奇,可惜心底隐隐沉潜的不明抗拒,让他不愿随意贸然行动。
带来冰雪诅咒的不祥之人……是吗?
能将炙夏瞬间转为严冬的力量,说他不感兴趣是骗人的;但,当初那名委托者给人的诡异之感,加上刻意有所隐瞒,在在不免让他心存顾忌。
只不过,好奇心终究是占了上风。
「千年寒玉啊……」
彷佛有只无形的手故意抛出诱饵般,他越是不愿深究,命运就越是试图将他引至那方,让他身处周遭的所有讯息全都指向了北境,像是非得要他置身其中搅和一番不可,逼得他不得不亲自走一遭。
然而,他之所以会下定决心重返北境,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打探那传说之物的消息,借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见她,不过是顺便而已。
没错,不过是顺便……
那现在他心底浮出的这般不舍,又是为了哪桩?
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压住心口,小脸上涕泗纵横,表情十分痛苦。
「痛……霜姨,冰儿好痛、好难受……」朦胧的泪眼让她看不清前方的人影,痛苦难耐的她一心只想寻求协助。
「不要抗拒。」漠然的声音淡淡扬起。「不要抗拒它,你必须专注地用全副心神去感受那股力量,并接受它……」
「可是好痛……」她痛缩到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我、我不可能承受得了……」她想放弃了。
「那么,你就只能等着被痛楚吞噬而死了。」冷酷的宣告,不带一丝情感。
「不要!」她还不想、不想就这么死了,
虽然,她还不是很懂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就是不想!
「假如真不想死,就竭尽所能的努力吧。」在若冰看不清的这一头,寒霜虽是一脸漠然,双手却是紧握成拳。「你非得办到不可。」
紧绷到浑身痉挛的若冰,已经连啜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只是脆弱的人之子……」幽幽的叹息,仿佛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传进意识已呈朦胧状态的若冰耳中。「即使如此,我还是……」
猛一睁眼,若冰直瞪着灰蒙不明的天际。
熟悉的寒风自她身旁呼啸而过,如尘般的细雪夹杂在风中跟着飘荡,耳旁传来的,是赤艳在风中彼此磨擦的沙沙声响……
……是梦?
是啊,一切都是梦……
记忆中那股彷佛要撕裂身体一般的椎心痛楚,她老早就熬过去了,而霜姨也已经不在了。
谁也不在,在这红白交错的冰封山巅上,除了冰冷孤寂之外,谁也不在。
就连那几乎被遗忘到记忆彼端的大熊男也……
「你终于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她猛一震,迅速转首朝旁望去——
他在!
「你……」忽然间,她惊愕地瞪大双眼——
她动不了了!
瞬间,记忆迅速回笼,令她记起了昏迷前的一切。
这不是梦,是真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你暂时动弹不得而已。」龙耀矾大方承认自己的卑鄙行径。「若不这么做,咱们恐怕无法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吧。」
「没什么好谈的!」只见她眸光骤冷,四周的风雪再度隐隐蠢动。
「想再一次将我变成冰雕吗?」他不以为意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紧搂在怀中。「那也无所谓,只不过到时没人能帮你恢复行动,你可就得在我怀里待到死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你……」她怒瞪着他。
「嗯,好冷,我很冷,我快失去意识了……」龙耀矾装模作样地缓缓闭眼。
下一刻,寒气消失,只剩怀中的人儿无计可施地狠瞪着他。
「你到底想怎样?」
见状,龙耀矾得意地睁眼笑开。
「乖,我只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而已。」谁教她要一直岔开话题呢。
「先放我下来。」她要求。
「那可不行。」想也不想便拒绝。「现在的你既不能站也不能坐,我也没兴趣跟『躺』着的人说话,所以还是这样方便些。」
方便个头!若冰忍不住在心底暗骂。
深吸口气,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不与他做无谓的计较。
「那么,你究竟想问什么?」至于要不要回答,决定权可就在她了。
「你听说过『千年寒玉』吗?」他直接导入正题。
微乎其微的一顿,她倏然揽眉。
「什么东西?」
「据说那是雪族代代相传的至宝,拥有十分神奇的力量,可惜雪族已经灭绝,所以无从探查此物。」他惋惜一叹。「实不相瞒,我这回之所以会重回此地,有一部份原因就是为此而来的。」
「不,我没听说过这东西。」
「是吗?」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好一会儿。「那还真是可惜了。」
虽然强作镇定地装傻,可她声音中那几不可见的颤抖仍是出卖了她。
她,有所隐瞒。
「你当真是雪族之人?」
蓦然,她半敛眼睫,移开目光。「我是最后一名残存者。」
「但我听说雪族拥有雪发蓝眸的特征……」
「我是最后一人。」她异常坚定地重复道。
睇着微露忧伤的她,龙耀矾心底不明所以地发闷。
在他仅有的印象里,她明明胆小又爱哭,却似乎背负着不为人知的巨大重担,独自一人故作坚强……
「为什么不离开?」他问。「既然只剩下你一个人,为何不到其它更好的地方重新过活,偏偏要死守在这座冷死人的毒山上?」
「离开?」她讥笑道:「能到哪去呢?」
被迫冠上妖物之名的她们,就连待在这处远离尘嚣的冰封山巅都不被允许了,哪还有其它的容身之处呢?
「那就跟我走。」他怱道。「让我带你回去照顾,你觉得如何?」
对于他那没头没脑的提议,若冰甚感错愕地瞪大双眼。
「什么?」他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跟我一起走。」他不假思索地重复道。
早在十年前他便已提议过,这想法至今依旧没变,尤其现在看到她那彷佛随时都会香消玉殒般的孱弱身子后,更是加深了他的决定。
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对她置之不理。
可他那坚决的回答,却让若冰顿感不知所措。
「我、我不能离开……」
离开眠绯塚?这种事她连想都没想过!
「为什么?」难道在这空无一物的荒山上,有什么事物束缚住她吗?
「我必须守在这里,等秋姐姐回来……」她据实以告。
那只花妖?龙耀矾眉头一挑。
「等她?为什么?」
「我和秋姐姐约定过,在她回来之前,绝不会让人破坏这片赤艳。」这一朵朵散发出毒香的红花,可是攸关着秋姐姐的性命啊!
然而她的回答却令龙耀矾心底涌起阵阵不悦。
「这片红花,应当是那只花妖自己的责任吧!」该负责的人自己撇下不理,却要由她代扛、一辈子死守在这座荒山上吗?「更何况,我应该已经说过了,那只花妖现在身受重伤,是死是活仍是个未知数,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雪山之巅没日没夜的等?倘若她有了万一,无法依言回返,你还是要继续等下去吗?」
永无止境的等待……思及此,若冰不由得为之一凛。
「不、不会的……」
「再者,依你的体质,应该无法与这些毒花共处吧。」他睇了眼她泛红起泡的手背,那是刚才敲晕她时没多加留意,以致让她不小心触碰到红花花瓣所致。
本以为她也是不畏毒的体质,岂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眩人的毒香或许对她无用,但她脆弱的肌肤却触碰不得红花花瓣,只能靠冰晶隔绝与花朵的接触,所以凡她所经之处的红花均被冻结成柱。
但,这座山头的风雪如此猖狂,被风扬起的落瓣多不胜数,就算她有寒气护体也无法完善防护啊。
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却不得不让自己暴露在随时可能遭受毒伤的危机之中……
他开始对那只花妖感到厌恶了。
「我……」他竟然注意到了?若冰感到意外之际,连带想遮住伤处,却忘了自己现在根本动弹不得,让她不禁感到懊恼。「放我下来!」
「不放。」他坚持。「你为了她留守,为了她藏匿起这片红花不教人侵入破坏,独自一人留在山巅面对所有凶险,但,你所付出的一切,真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
「再说,你应该也很担心那只花妖吧?」心念一转,他换了个方式游说:「与其在这儿等到天荒地老,倒不如跟我下山去找她,直接当面得知她的情况,也好过在不确定中兀自猜疑忧心吧。」
面对他的热切,不禁令她心生动摇。
「可、可是……」倘若连她都离开了,那这些赤艳该怎么办?
「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她的担忧,他柔声安慰道:「就我所知,那些有心捉妖去领赏的江湖高手早已差不多都来过,从此下落不明了。」剩下的不是能力不足尚在等待时机,便是和他一样对花妖或悬赏金没兴趣的。
至少他可以保证,短期之内没人有这能耐闯入山中。
接下来,只待回去后,把责任归属丢还给原物主就行了。
若冰缓缓朝那片如血般的赤艳望去,眼中有着迷惘。
不需要担心……是吗?
在她独自啃噬孤寂的这段期间里,确实不见任何除妖客的踪影,本以为是因为她隐藏了红花影迹的缘故……
事实,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离开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她不想,不想再继续孤单一个人守着这处冷清的冰封山巅……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能……相信他吗?
「和我一起回双龙堂吧。」龙耀矾继续低声诱哄:「相信我,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