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声响,不一会儿石老大率先走进屋里,后头则跟着石厚福夫妻俩。
“爹,娘。”进屋后,夫妻俩异口同声的唤道。
“二弟、弟妹你们来啦,大嫂可是要恭喜你们,听说你们家一下子就添了好几口人,又有下人又有养子的,这有钱了就是不一样,一点都不必愁粮介里的米粮够不够吃,真是令人羡慕啊。”一看到来人,王氏的酸言酸语立刻就冒了出来。
闻言,石杨氏却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出声道:“老大媳妇,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煮饭?”
虽然很想留下来看戏加敲边鼓,但一触及婆婆那冷然的眼神,王氏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她有些发沭,不敢不听话,讪讪然地笑了笑,立刻就转身出去了。
王氏离开后,石宽这才开口直截了当的问二儿子,“厚福,我听说你收养了两个孩子,这是真的吗?”
“是。”石厚福点头应道。
石宽一听见这话,用力的拍了一下炕头,怒骂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先找我和你娘商量,你眼中还有我和你娘的存在吗?我什么时候允许你紊乱我石家血脉,让毫无关系的外人当我石家的子孙了?”
“爹,你在说什么?”石厚福眉头轻蹙,不解地问道:“我收养两个孩子跟斋乱石家血脉有什么关系?那两个孩子虽然跟我姓石,但他们叫我叔叔,叫歆巧婶婶,也没入咱们石家的族谱,跟咱们石家子孙有何关联?”
“他们叫你叔叔,不是叫你爹?”石宽一脸错愕地问。
“谁跟你说那两个孩子叫我爹的?”
石宽轻咳了一声,略带尴尬的说:“这……外头的人不都这么说的吗?说你收养了两个孩子。”
“爹,收养和认养是不一样的。收养是收留养育,认养才是认做自个儿的孩子,将他当自个儿的孩子、当继承人养大。”
“既然不是认养来做你和弟妹的孩子,干么让他们跟你们姓石?”石老大忍不住脱口问道,脸上明显带着不信的表情。他打从心底认为,收养和认养是做同样的事,如今这根本就是推托之词。
“那两个孩子是在大街上行乞的孤儿,连个正经点的名字都没有,难道我收养他们之后不该给他们一个名字,还沿用大街上的叫法叫他们臭乞丐、兔崽子、死小鬼吗?”石厚福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家大哥,缓声反问他。
“那……那也用不着姓石啊。”石老大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我收养的孩子为什么不能跟我姓石,要去姓别人家的姓?他们是周家收养的,是陈家收养的,还是李家收养的?你告诉我啊!”石厚福质问石老大,语气之中己有明显的怒意。
石厚福不懂,他收养两个孩子到底关他大哥什么事,又不需要他帮忙照顾,更不需要他出粮米帮忙养活,大哥这样挑事找他麻烦到底想干么?他不希望一切都如媳妇假设的那样。“厚福,他是你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大哥说话。”石杨氏出声轻斥二儿子。
“我只是想知道我收养两个孤儿,让没名没姓的他们跟我姓石为什么不可以?大哥为什么要反对,爹娘是不是也和大哥一样,不许那两个孩子跟我姓石?”石厚福直视着养育自己长大的爹娘问道。
“我……”石宽开口想回答,却让石杨氏迅速插口打断。
“你先告诉爹娘,为什么突然想收养孩子?这么大的事,你在做之前也不事先跟我与你爹商量商量。”石杨氏说。
“娘,这事要怪媳妇。”童歆巧出声道。
“怪你?”石杨氏眯了眯眼看向她。
“是,这事要怪媳妇。”童歆巧再次道:“其实那两个孩子是媳妇和囡囡先遇见的。上回媳妇到镇上时,第一次遇见那两个孩子,囡囡先发现了他们,见他们饿得只剩皮包骨,囡囡大概是想起以前饿肚子的日子,便主动拉着媳妇要买些东西给那两个孩子吃。
“今天到镇上,没想到又见到他们,一样饿得剩一口气,囡囡拉着他们的手叫哥哥,怎样都哄不走。媳妇看了,不禁回想起过去那段日子,这才于心不忍的问厚福哥,看看可不可以收养那两个孩子。所以这事不是厚福哥的错,是媳妇的错,爹娘若要怪,就怪媳妇吧。”
“所以收养那两个孩子的事,是你们今天在镇上临时决定的?”石宽问。
“是。”石厚福答道。
“你们突然带着人回来,村里有多少人看着,你们就没想过先回来跟我和你娘解释一下吗?”石宽说。
“两个孩子和两个下人都是第一次到咱们家,人生地不熟的,总要先安顿一下。我也没想到才这么点时间,大哥就气冲冲的找来,说爹娘要咱们夫妻俩立刻过来。这会儿,想必三个孩子和两个下人还待在家里堂厅中,正不知所措、不敢乱动呢。”石厚福苦笑道。
“好了,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你们可以回去了,别让孩子在家里久等了。”石宽挥手赶人。
石老大一听,欲言又止地道:“爹,那……”
“那什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石宽瞪眼问他。
“就是……”石家老大没脸说,只能看向石杨氏,用眼神向娘亲示意兼求救。
石杨氏撇开脸,假装没看见。她不是不知道大儿子想说什么,但是时机不对,二媳妇又还没确定真的不能生而且老二夫妻俩感情好,两个人也还年轻,说不定哪天就突然有了身孕也不一定。
大儿子这么急着想把孩子过继到二房,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他实在是……唉!石杨氏都不知道自己该对老大儿子说什么了。
看到娘亲将脸转开没理他,石老大显得有些错愕,不过随即他想到一句自家媳妇常说的话来——
靠娘还不如靠自己。
于是石老大深吸一口气后,一鼓作气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他对着父亲道:“爹,我有两个儿子,孩子的娘身体也很好,要生随时都可以再生,所以我想将小柱过给二弟,让他去当二弟的儿子,让二弟也能有个儿子。”
此话一出,房里顿时陷入一片令人几乎室息的静默之中。
“混帐!”石宽突然骂道,气得把手上的宝贝烟杆子都拿来砸这个让他越来越失望的大儿子,“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有本事你给我再说一遍!”
“爹,我说错了什么吗?”石老大整个状况外。
“老头子,二媳妇还在呢。”石杨氏赶紧说。
意思就是,你要教训大儿子也别在二媳妇面前教训,给大儿子留点脸面。当然,等老二夫妻俩都走了之后,她这个做娘的要维护大儿子也方便些。
“厚福,你们先回去,孩子还在家里等着。”石宽稍微和缓了语气,对二儿子如是说,双眼却仍目不转睛的瞪着大儿子,一张脸布满怒容。
“好,那我们先走了。”石厚福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冷着脸转身就走。
离开老宅时,石厚福的一双拳头都紧握着,他之所以会走得这么快,就是怕自己若再不离开,会忍不住对自家大哥挥拳相向。
大哥他怎会变成现在这样子,这样的面目可憎?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因瘸腿被别的孩子嘲笑时,大哥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自己也一样鼻青脸肿的样子。
他也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因瘸腿走路,脚痛得耍赖不想走时,大哥总会蹲到他面前,开口要他上背,然后吃力的背起他,一步步的往前走。
他还记得,大哥总是顾着他,有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绝对忘不了他这一份,若是只有一份时,即使自己想吃、想玩得要命,也会让给他,假装自己不想吃也不想玩。
那才是他记忆中的大哥,而不是刚刚那个因觊觎他家的家产而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人,口中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那样一个面目可僧、令他浑身发冷的人,真的是他的大哥吗?
忽然间,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握住他的手,将他从过往的记忆中拉出来。
“厚福哥,你还好吗?”
担忧的嗓音、温暖的手,是他的媳妇,暖心可人的媳妇,现今唯一能给他安慰、听他倾诉的媳妇。
“不好。”他握紧媳妇的手,老实的答道:“大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低声问着自己、问媳妇也问老天。
“只要是人都会变,扯到钱财的时候尤是。”童歆巧轻声道:“你看那些贪官污吏们,他们哪一个没有读过圣贤书?一开始总想为这个国家和百姓做事,但是结果呢?读了这么多书的官吏们都禁不住钱财的诱惑而改变,大哥只是一般寻常百姓,又怎会不为财帛动心呢?”
听见这话,石厚福默然无语。
“你也别想太多了,只要咱们一家人过得好,别人不管是羡慕、嫉妒或觊觎,只要不会对咱们造成实质的伤害,咱们尽可视若无睹,装作不知道就好,太过在意只会让自己心里难受罢了。”她柔声劝他。
“别人我可以不在乎,但那是大哥,我没办法装作不知道。”石厚福痛苦道。
童歆巧问道:“不装就只能开门见山与大哥把话说清楚,让他别觊觎咱们二房所拥有的,你办得到吗?就算你办得到,这样做也只会与大哥大嫂他们撕破脸,让爹娘为你们兄弟阋墙而伤心,你真想这么做吗?”
闻言,石厚福立刻用力摇头。
童歆巧又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石厚福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地开口问媳妇,“媳妇,如果咱们分大哥他们一点田地的话,你说大哥他们会满足吗?”
“这个问题你不需要问我,只要你扣心自问就行了。”童歆巧说着,然而她却顿了一下才又忍不住轻叹一声,说道:“如果人心是这么轻易就可以满足的,那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了。人与人、国与国之间更不会有这么多冲突与战乱。”
石厚福无话可说,只因为他知道媳妇说的都是对的。
大哥大嫂是不会满足的,即便大哥满足了,大嫂也不会,而大哥也会在大嫂的潜移默化下变得不满足,致使同样的事情在以后不断地发生,没完没了,最可怕的是,石家大房极有可能因此而变成童家第二!
一想到这,石厚福就绝了要分田地财产给大哥的想法!
“你说得对,人心不足蛇吞象。大哥家若有困难,咱们可以帮扶,但绝对不能平白无故的就分田产或钱财给他们,让他们养成不劳而获的坏习惯。这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石厚福铿锵有力的说道,终于想通了。
童歆巧在黑夜中微笑,觉得有夫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