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霜林护送着自己回到凤仪宫,在踏进寝殿的那一刻,言少轻感觉自己好像在外头流浪了许久。
多兰为她卸了钗环,伺候她沐浴更衣,竹桑端来丰盛膳食,她真的觉得饿了,饿到快要反胃了,所以她吃了很多,吃完之后,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没心没肺,怎么还能吃得下东西?她的心是铁打的不成?
膳食撤下后,竹桑与多兰正在服侍她就寝,她这才淡如轻风的问起了紫华宫之事的后续。
顿时,竹桑与多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言少轻眼也不错的看着她们俩,“想瞒我什么?”
“奴婢怎么敢?”竹桑清了清嗓子说道:“就是……皇上还未说要如何处理,暂时将宁静姑姑关在永巷,也命当时在场之人不得走漏风声,更撂下了重话,皇上说,话从什么人口中传出去的,就杖毙什么人。”
言少轻点了点头,皇上的做法倒也不失周全。
宁静是她的生母,身上却背了数条人命,其中还有两个未能出世的龙裔,罪名滔天,自然是死罪。
只不过,若要定宁静的罪,就得揭开她的身世,还要顾及言家的名声,他是念在她祖母和她爹对朝廷历来贡献良多,这才将事情暂时压下来。
在处理紫华宫事件时,他还不知道她爹就是连环杀人案犯,若是知道了,怕是处理方法就不同了。
“所以,宁静姑姑此时还在永巷?”
竹桑和多兰又交换了一个眼神,竹桑嗫嚅道:“……咬舌自尽了。”
言少轻一凛,“谁咬舌自尽了?”
竹桑垂着眼,“宁静姑姑。”
言少轻的喉口瞬间像被棉花堵着似的,她说不出话来,怔怔然地看着竹桑。
竹桑对她无措的眼神于心不忍,劝慰道:“娘娘,您别难过,宁静姑姑留了遗书,她说不想让娘娘为她这个没出息的娘苦恼,也不想你背负着不名誉的出身,所以她自我了断,叫你不要记得她,你是言家的大姑娘,是言家的千金小姐,一切都不会变。还有,她爱你,也对不起你,不过她并不后悔生下了你,你是她永远的珍宝。”
言少轻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她的心灵悲恸着,她的眼眶胀热。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想喊,也发不出声音。
她觉得自己差劲,她太差劲了,她们母女在这世间的最后对话竟是问案……
之后言少轻病倒了,病来如山倒,她一病不起。
她病着,一直睡睡醒醒、昏昏沉沉,不问世事,不知道谁来看过她,也不知道谁又走了,什么都不知道,只靠着多兰天天给她强灌米粥,这才活了下来。
她意志消沉,过得如同行尸走肉,苦的是那没有生病的人,那有意志的人,因为他清醒着,他有他必须做的事,活该受尽了煎熬。
不过,今日总算迎来最后的结果了,他再也不必扮演双面人。
午后的御书房里,宇文珑持笔批阅奏折,紫妃在旁伺候笔墨,她时不时看着宇文珑的俊颜,朱唇薄染笑意,两人之间和谐得像琴瑟和鸣图。
紫妃素白的手捧了一杯茶水到宇文珑面前,“都批了一个时辰了,皇上喝口茶,歇歇吧!”
宇文珑抬眸对她一笑,“爱妃喝,爱妃也伺候朕一个时辰了,肯定是渴了。”
“皇上真是的,怎么老是为臣妾着想?”紫妃笑着,以袖掩口,啜了几口茶水。“皇上今日好像特别高兴?”
言尚书突然暴毙身亡,皇后又重病不起,加上皇后不堪的真实身世,想来离言家式微不远了,只要她怀上龙子,皇后肯定会被废,以她目前受宠的程度,皇后的宝座一定是她的。
只不过,以她受的恩宠,她早该怀上孩子才对,却迟迟没有消息,那边也一直催促她,要她设法受孕,待他们攻进京城时,便要拥立她腹中胎儿为帝。
自然了,那只是一个冠冕堂皇、要让一干老臣服气的说法,真正当皇帝的人自然不会是个流有宇文珑血脉的小娃儿,她心上的那个人,才是早晚会登上帝位之人,而她,同样是皇后,是他许诺的……
宇文珑朗朗一笑,点了点头,“因为朕终于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这局布得够久,朕也乏了。”
“哦?皇上将谁们一网打尽了?”紫妃见他兴致好,便凑趣地道:“是不是北匈奴那些蛮人?皇上之前不是还说北匈奴人不知好歹,定要给他们个教训,如今是教训他们了吗?”
“不是。”宇文珑抬眸,笑睇着她。“是文琅和管太傅啊,你不会不认得他们吧?紫达姑娘。”
紫妃一震,勉强笑道:“皇上在说什么?臣妾一个字都听不懂。”
宇文珑淡淡笑着,“听不懂无妨,等你去大理寺狱里时,可以慢慢听文琅说,他们已在那里候着你了,要朕现在派人送你过去吗?”
紫妃僵硬地问:“你说,他们在大理寺狱?”
宇文珑闲闲地看着她笑。“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紫达姑娘何须惊慌至此?”
紫妃不由得退了几步,声音也弱了三分。“你是何时知道的?我何时露出了破绽?”
宇文珑挑眉看她,似笑非笑道:“你没有露出破绽,是朕一开始便知道。”
紫妃脸色一变,“不可能!”
“你耳下的红痣……”宇文珑玩味地一笑。“虽然初见时你戴着半脸面具,可却没有遮住耳朵,当时朕便注意到了你耳下的红痣。当你那么凑巧的出现在猎场给朕射伤时,朕一眼就看到了你的红痣,当下朕已起了疑心。
“朕将计就计把你带回宫来,利用你给朕的这条明确线索,先查文琅,再查到管太傅身上,还真让朕查出了惊天秘密,管太傅勾结文琅,文琅许了他事成之后给一品镇国公大位,就是他把你送进猎场的。他真有通天本领,甚至还安排了人,有办法让在大理寺狱中待审的杨七诈死,并用一具来路不明的尸体充做杨七让仵作验尸,将杨七送了出去,之后将那仵作灭口……
“至于那孔明辉果然是弃子,因他想退出,对这等谋逆大事打算收手不干。你们本是要他去救出杨七,谁知他竟想杀杨七灭口,没想到误伤皇后,他被杀了也是刚好。”
说着,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要复兴照月族是吧?要夺取朕的皇位是吧?宇文琅是我父皇跟照月族公主轩辕姒烟所生,他化名文琅,自称来自大梁,实则为其母报仇而来,以谋士之名混到了理郡王府门下,又呈上国策一篇,卸下朕的戒心。
“而你,微不足道的你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朕故意冷落皇后,与太后串通,编造出一个与你面貌神似的紫儿的故事来取信于你,再专宠于你,卸了你的心防,最后再故意把放置一千万两黄金和军备的地点写在密函里,当你的面放进御书房龙案上的暗格里,好让你去偷看,再去通风报信,进而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甚至连那死而复生的杨七都捉到了,他也供出了第一回的黄金劫案,内贼正是管太傅,而协助杨七劫走黄金车的外援则是文琅的人马。
“当管颐发现皇后等人查到翠仙坊的彩娘身上,怕彩娘会供出他来,他立即派人去纵火要烧死彩娘,彩娘当夜不在房里,没死成,管颐又派两个属下装成酒客去翠仙坊指名彩娘作陪,这回彩娘真的被灭口了。其实她腹中孩子的爹就是管颐,管颐明知道彩娘是孔明辉的女人还染指,他也明知道彩娘怀了他的孩子还是痛下杀手,这也只能怪彩娘自己贪慕虚荣、咎由自取,得知管颐的官位比孔明辉大上许多,便靠向了管颐,就如同你一般,明知道利用你身子的文琅不是真心爱你,却甘心当他的棋子,真是够傻的。”
紫妃的脸色一阵殷红一阵苍白,她的气息极度不稳,胸口起伏不定,她看着眼眸闪亮的宇文珑,勉强的开口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还夜夜召我侍寝?你就不怕我在交欢时刺杀你吗?”
难道,他是贪恋她的身子吗?该死!
听到她的问题,宇文珑却是笑了。“因为那又不是朕,朕自然不怕了。”
紫妃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你?那是何人?”
“那个人是谁,朕也不知道,你要问尚公公了,因为人是他找的。”宇文珑扬声唤,“尚德海!”
尚德海立马托着拂尘、躬着身子小跑步进来了,就像候传了许久似的。
“奴才在!”一个洪亮的应答。
宇文珑懒懒地一瞥眼,“你告诉紫达姑娘,与紫达姑娘苟且的是何人?朕也有些好奇,能让紫达姑娘不起疑,那肯定是很会作戏了,莫非是个戏子?”
紫妃越听,脸色益发地死白。
“禀皇上,奴才就是花钱找了个身量体型跟皇上差不多的龙阳君,每做一次的报酬是十两银子,从宫外就蒙着脸进来了,跟他说要扮演的是皇帝的角色。他是个熟手,这种事见得多,极为上道,也没多问。不过姑娘放心,奴才交代了,不可让姑娘受孕,那龙阳君素日里伺候的都是男客,奴才跟他说要伺候女客,他还百般不情愿呢,若不是奴才给他添了银两,这笔买卖肯定做不成。”
紫妃脸上一片死灰,她清清白白的身子,竟然给一个男妓糟蹋了,还糟蹋了那么久……
每次被召寝,她都是沐浴后一丝不挂的躺在龙床上等候,伺候的宫女会为她戴上眼罩,她以为是宫里的规矩,便没有多问,完事之后,“皇上”总会先行离去,跟着会有宫女进来再次为她沐浴更衣,再将她送回紫华宫。
她从来没有疑心过登上龙床的那个人不是宇文珑,难怪在龙床之外,他从来不会吻她或做更亲密之举……
宇文珑的嘴角漾起温柔的笑,就好像仍当她是宠妃似的。“紫达姑娘可还有其他疑问?若是有,朕一定知无不言,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冷笑,悄然转动衣袖里的暗器,这么近的距离,她有把握打中宇文珑的咽喉,只要他死了,那还是他们赢了。
“你以为结束了吗?笑话,这只是开始……”
然,话未说完,她忽然一阵晕眩,手中的暗器也使不出力。“怎……怎么回事……”
宇文珑笑了笑。“你刚刚不是喝了杯茶吗爱妃,这么快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