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带进一间精致华丽的VIP包厢，这里有客制化的菜单，餐桌旁还有舒适的沙发区，很适合用来当做小型私人招待所，或是举办家庭宴会。

　　彭振宇等她脱下外套，交给一旁的waiter挂好后，便帮她拉开椅子，待她坐定之后，才跟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们没有等太久，waiter就端着开胃菜走了进来，碟子里有腌梅子、萝卜和姜，很能刺激味蕾。

　　林海葳先拿起湿纸巾擦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我想你应该不喝酒，就只点了煎茶。”彭振宇说道。

　　闻言，林海葳不禁放松下来，毕竟也不清楚对方的酒品，还是要谨慎一点。

　　她拿起筷子先挟了块腌萝卜，带着柚香的萝卜很开胃，其它两样小菜也很可口，她红润的嘴角不由得往上扬。

　　见她吃得开心，彭振宇也拿起筷子开动。

　　将五道前菜端上桌，它们分别装在小皿中：有小卷、鲍鱼、豆浆豆腐、飞鱼卵和乌鱼子，接着是一大盘分量惊人的生鱼片，都是季节性也是最新鲜的鱼种，再来是一整条红烧野生石斑鱼，以及烤海大虾，一旁还有干贝，最后是一分炸星鳗天妇罗。

　　“好丰富……”光是用眼睛看，就足以令人垂涎三尺。“我爸最喜欢吃日本料理，他一定会喜欢，等到生日那天绝对要带他来吃。”

　　彭振宇咽下口中的海鲡。“你是个孝顺的女儿。”

　　“对爸爸孝顺本来就是应该的，毕竟是他把我养到这么大。其实他根本没必要对我这么好……”说到这儿，林海葳突然意识到不该跟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谈论这些个人隐私，连忙打住。

　　见她低头吃起东西，不愿多谈，彭振宇也就没有多问。

　　吃到一个段落，林海葳喝了几口煎茶，打算休息一下再继续吃。

　　“彭先生没有其它的兄弟姊妹？”两个人都不说话又会很尴尬，她随便找了个话题。

　　彭振宇放下筷子。“我是独子，不过有好几个堂兄和堂弟。”

　　“欸？都是男生？”

　　“我们家族这五百年来只生儿子，没有生过一个女儿。”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跟“彭家魔咒”有关，但的确是这样没错，就像他们的外貌永远停留在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之后便不会再变老，至于真正的原因，也只有天知道。

　　林海葳一脸不可思议。“你们家族听起来很古老。”

　　“确实很古老，而且还有个传说，你有兴趣听吗？”彭振宇的眼中闪烁着意味深远的光芒。

　　女性本能响起了警铃，好像在提醒她，眼前有道事先设好的陷阱，正等着自己主动跳下去，只是跳下去之后，恐怕再也爬不上来。

　　到底该不该听？

　　“什么样的传说？”林海葳双手交握在桌面上，上半身微微往前倾。唉，好奇心真的会杀死一只猫！

　　彭振宇微微拉松了领带，往后靠在椅背上。“差不多在五百年前，那时的中国正好是明朝，不过我忘了是哪个皇帝，只知道世道很乱，人心惶惶，也在无形中助长了千年魔物的力量……”

　　“千年魔物？”她呐呐地问，怎么突然说起神怪故事？

　　彭振宇看出她心中的困惑，继续往下说。

　　“这只千年魔物比妖物的法力还要强大，连一些低阶神只都不是它的对手，它不断地附在人类的身上，吸取他们的精气，残害许多无辜的生命，直到上天终于派了天兵天将下凡，要将它正法……”

　　林海葳虽然纳闷，还是选择当个称职的好听众。“然后呢？”

　　“就在这天晚上，千年魔物知道打不过那些天兵天将，就一路逃亡，最后逃进一户姓彭的大户人家中，而这个大户人家的夫人正好怀了身孕，千年魔物便乘机附在她肚子里的胎儿身上，它以为这么做，那些天兵天将一定不敢动手伤人，没想到这个时候，菩萨现身，乘机将千年魔物封印起来，让它再也出不去，却也跟胎儿从此合为一体。”彭振宇一口气说到这儿，才停下来喝了口煎茶。

　　林海葳忍不住表达愤慨。“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分？菩萨不是很慈悲吗？难道祂就不管肚子里的胎儿安不安全？”

　　“菩萨的确很慈悲，但也非常残酷，如果牺牲一个人，可以救成千上百个人，祂绝不会有一丝犹豫……”他的口气带着明显的讥讽。“于是菩萨现身在这位大户人家的夫人面前，告诉她腹中的孩子体内封印了一只千年魔物，从此拥有永恒的生命，不过当然也会有例外，像是发生意外事故或是自杀，还是会死。不止他一个，他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也会因为血脉相连而出现同样的命运。”

　　林海葳还是觉得菩萨的做法是错误的。“这样太可怜了，根本就像是惩罚，明明该死的是那只千年魔物，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

　　彭振宇瞬也不瞬地瞅着她。“有，菩萨说除非命定中的那个女人出现，而且爱上彭家的男人，就能让他们变回正常人，会开始变老，也会生病，甚至死亡。”

　　听完，林海葳忍不住噗嗤一笑，笑到肩头都在颤抖。

　　“这个故事很像言情小说的老梗，只有真爱可以破解魔咒，不过现实中是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的。”

　　“如果是真的呢？”他目光湛湛地问。

　　林海葳看着他一会儿，想要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你是说这不只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你相信吗？”彭振宇屏息。

　　她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把你的身分证……不是，把你的护照给我看。”这么一来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护照？”

　　“护照上面有出生日期，只要看了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八十岁了。”林海葳并不相信，换作其它人应该也会跟她一样。

　　彭振宇轻笑两声。“还以为能骗得过你。”

　　这世上只要有钱和有权，就可以透过关系做一些常人办不到的事，更改出生日期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家族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直到今天都没有被人发现。

　　“怎么可能？”林海葳把手收回去，笑不可抑。“如果这个故事是真实的，那就太悲伤了。”

　　彭振宇原本要把筷子上的炸星鳗天妇罗直接送进口中，听她这么回答，便先放进碗里。“怎么说？”

　　林海葳在生鱼片上沾了些芥末，有感而发。

　　“我想到最近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女主角因为车祸发生意外，等她被救起来之后，身体居然出现异常，时间从此停滞不前，不会再变老，永远保持青春美貌，所以她只能不停地逃走，变换身分，不敢去爱人，也没有朋友。其实我觉得长生不老并不是幸运，而是诅咒。”

　　彭振宇垂下深黝的眸光。“你说得对，这的确是诅咒。”

　　林海葳不太懂这个男人为什么忽然有些淡淡的哀愁，这不过是个故事，不是吗？

　　“我有说错什么吗？”总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揭开对方的伤心事。

　　彭振宇掀动唇角，将涌上心头的伤感全压下来。“没有，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有点喝醉了。”

　　她噗哧一笑。“喝煎茶怎么可能会醉？”

　　“没有点酒来喝真的错了。”他自嘲地笑。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轻松起来。

　　“说到兄弟姊妹，我倒是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只比我小两岁，虽然青春期没有跟人家学坏，只是偶尔会逃课，还缺乏定性，服完兵役之后，他已经换了好几个工作，最近好不容易才找到新工作。妹妹就和我差比较多岁，现在在念高一，很爱漂亮……”林海葳主动聊起自己最爱的家人。“我爸很担心她会乱交男朋友，可是又怕盯得太紧会弄巧成拙。”

　　“那么你呢？”彭振宇眼底带着笑意。“他也会担心你交男朋友吗？”

　　她停下筷子。“我都快二十七了，交男朋友也很正常，不过我爸总说一定要先带回家给他看。”

　　“每个当父亲的总是特别保护女儿。”彭振宇想着也许不久的将来，会有机会和对方正面交锋，得先了解一下。

　　“我爸一直很疼我，就连买保险的受益人写的也是我，而不是留给儿子，他还跟我弟弟说因为我是大姊，最有资格拿这笔钱。”可她明明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林海葳眼圈微热地忖道。

　　“你们父女的感情真好。”彭振宇佯装不经意地打探。“那么你曾经带男朋友回去给他看过吗？”

　　“带过两次，第一次是念大学的时候，不过我爸觉得对方太轻浮，又爱玩，从头到尾都摆脸色给人家看……”林海葳笑到眼角都湿了。“结果把人家吓跑了，后来自然也就分手了。第二次是出社会工作之后，跟同一个公司的人交往，这次我就学乖了，不敢太早带回家，等到交往了半年，才让他们见面，结果我爸哭得好伤心。”

　　“因为他知道你是认真在跟对方交往？”彭振宇猜测。

　　“没错，所以他很舍不得，可惜最后还是分手了。”林海葳叹道。

　　“为什么？”

　　“因为对方是独生子，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辛辛苦苦地扶养他长大，最大的愿望是将来儿子和媳妇能搬回南部一起住，可是这点我办不到……”林海藏语带苦涩地笑了笑。“我母亲过世之前，我答应过她要照顾父亲，还有弟弟和妹妹，就算将来真的要结婚，我也不要离家太远。为了这件事，我们吵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选择分手。”

　　“你这么做确实很孝顺，也很顾家，但是你有没有跟你父亲讨论过这件事？”做父亲的不会希望女儿为难的。

　　“这件事根本不用讨论，因为我已经决定了，一旦我决定好的事，就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而更改。”林海葳一脸固执，口气也很坚定。父亲把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拉拔到这么大，这是她唯一能回报恩情的方式。

　　她骨子里相当执拗，只要认定的事，任何力量都无法撼动，这也让彭振宇对她更加激赏，不过相对的，要追求她恐怕得花更大的力气。

　　直到用餐完毕，他都还在思索。

　　“今天的晚餐很好吃，让你破费了。”林海葳起身说道。

　　彭振宇接过waiter递来的外套，协助她穿上。“你喜欢最重要。”

　　待两人一起下了楼，林海葳开口。“我自己搭出租车回去就好。”要他送来送去，太麻烦他了。

　　“送女士回家是一种礼貌。”

　　见彭振宇很坚持，她也只好同意。

　　于是两人搭出租车又回到新中公园，彭振宇看着她下车，在车门关上之前，他开口。“我可以再打电话给你吗？”

　　“嗯。”林海葳找不到理由拒绝。“掰掰！”

　　目送出租车离开，她不得不承认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而这个叫彭振宇的男人的言行举止也都彬彬有礼，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或是有被冒犯的感觉，如果这些都是伪装的，那他就真的心机太深，也太会演戏了。

　　想到他说的神怪故事，林海葳又忍不住想笑，这应该是他临时编出来，好用来制造聊天的话题，对于一个在英国出生长大的男人来说，这分心思值得称赞。

　　她应该可以相信他吧？

　　林海葳这么想着，已经走进巷子内，四周很安静，也没有半个人，她可以听到鞋跟踩在地上发出喀喀喀的声响，以及看到地上的影子。

　　蓦地，好像有人跟在后面，她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大概是错觉……

　　她又继续往前走，来到家门外，低头找着钥匙。

　　有人在看她！

　　这次林海葳的动作更快，马上回头，两手攥紧皮包的带子，左右查看，如果真的是跟踪狂，她非要揪出对方不可。

　　“……海葳？”林父正好开门出来，把一些可以回收的纸箱放在外面，见到大女儿在外面，有些奇怪。“怎么不进来？站在外面干什么？”

　　林海葳不想让父亲担心，连忙笑了笑。“刚刚有电话进来，正好讲完……”

　　林父招了招手。“好了，快点进来。”

　　“喔。”林海葳走进屋内。

　　早上七点整，总统套房的门铃响了。

　　彭振宇一边扣着白色衬衫的袖扣、一边走向门口，应该是他叫的客房服务送早餐来了。他才打开房门，对方确实推着餐车，却是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而且不该出现在台湾，尤其是自己下榻的饭店。

　　“will？”他带着不悦的口气叫着对方的英文名字。

　　穿着管家服装，也受过专业训练的李政伟笑容可掬，道了一声早安。

　　他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屋内。

　　“我知道少爷要我待在英国老家，可是父亲非要我来不可，否则他会担心到吃不下也睡不着……”李政伟一边解释、一边推着餐车进房。从曾祖父到自己这一代都在彭家担任管家，而且十分引以为荣。“所以我跟饭店订了房间，就在楼下，少爷有任何需要，只要一通电话，我马上就到。”

　　“我的年纪比你们父子还大，还怕我不会照顾自己吗？”彭振宇将袖子扣好，很快地打上领带。

　　李政伟将今天的早餐端上餐桌，大圆盘上有双煎蛋、烤培根、烤西红柿、炒蘑菇、煎过的吐司和英式香肠，以及一壶早餐茶。

　　“饭店的厨子并不清楚少爷的喜好，所以我已经请他们重新做了调整，以后就由我送过来……请用。”

　　既然赶不走他，彭振宇也只能放弃，坐下来享用早餐。

　　放在餐桌上的veau手机响了，彭振宇切了一小块英式香肠放进口中，似乎不打算接这通电话。

　　一旁的李政伟动作熟练的在精致的茶杯中倒入早餐茶，手机还在响，他自然当做没听到，身为管家，不该过问主人的事。

　　手机铃声终于停了。

　　“你之所以会来台湾，应该不只是因为你父亲担心我没有人照顾，才要你过来的吧？”彭振宇放下刀叉，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耳，先喝了一口味道醇厚、带着淡淡花香，还加了些牛奶的早餐茶，这才开口。

　　被他一语道破，李政伟自然不需要再隐瞒下去。

　　“是，因为父亲接到几通电话，他们都想确认少爷是不是真的找到命定中的那位女性，最后父亲决定派我过来关心。”

　　关心？他不用问也知道那几通电话是谁打的，想到那天和几个长辈通过电话，询问有关“征兆”的事，虽然当时用三言两语掩饰过去，只为了不想太早让家族里的人知道，免得把问题弄得更复杂，看来还是失败了。

　　“……什么都别说。”彭振宇放下茶杯，口气很平静，却带着警告意味。

　　李政伟又在杯子中倒了些早餐茶。“我知道了。”

　　这时手机又响了。

　　他状似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只见手机屏幕上头显示来电者是James，应该是振修少爷打来的，振修少爷在家族中算是一个头痛人物，他这才明白彭振宇不接这通电话的原因，于是他一样当做没听到。

　　“少爷今天会出门吗？”

　　彭振宇喝了一口早餐茶。“我等一下要去一个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新中公园的命案让他耿耿于怀，是因为就在林家附近，所以他才会感到不安吗？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既然如此，就想办法找出杀人凶手。

　　“是。”李政伟没有再多问，只是把他要穿的西装外套拿出来重新整烫，做好分内的工作。

　　一个小时后，彭振宇又来到新中公园。

　　公园内空无一人，他走到电子钟下方的花圃前蹲下，伸出右手触碰锦叶红龙草，瞬间，身体感受到像是被冰冷的刀子刺入的剧痛，那应该是来自死者被杀当时所承受的痛苦。

　　彭振宇倏地把手掌抽回去，努力调匀呼吸。

　　接着，他又伸手触碰其它的锦叶红龙草，希望能找到有关凶手的线索。他闭上眼皮，试着进入凶手的内心世界。

　　好冷……

　　眼前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他只看到这些，是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段时间了？或者这里不是命案第一现场的关系？彭振宇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掌，站起身来，这才注意到公园外头的人行道上聚集了好几个社区居民，全都用惊疑害怕的表情瞪着自己。

　　“请问……”他走上前去，结果把人都吓跑了。

　　他只不过是想问派出所在哪里，既然在这里找不到答案，那么就只有从死者的遗体上寻找，虽然台湾的警察不像跟他合作过好几次的伦敦警察在，一定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可是总要试试看。

　　他拦了辆计程车来到最近的派出所，派出所的员警听完这个匪夷所思的要求，直接拒绝，他只好转往其它分局，希望有人听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