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副总，你先留下，我有事跟你谈。”

　　开完晨间会议后，卓荣盛突然叫住自己的儿子。卓立涵虽有点纳闷，依然留在父亲身旁的座位上，等候其它高级主管离开。

　　会议室一净空，原本端着总裁面孔的卓荣盛扫去严肃的表情，嘴角微微扬起，用慈爱的目光凝视儿子。

　　“立涵，美国那件并购案你处理得很好。花了不少心思吧。”

　　“这是我的工作。”卓立涵恭敬地说，一如以往，从不骄矜自己的成就，在他心底，比起父祖辈的成绩，他目前的成就根本微不足道。

　　卓荣盛颔首，清楚这个工作狂儿子的心情，自己在无形中也给了他不少压力，不过这不是他今天找他谈话的目的。

　　“花这么多时间处理公事，一定冷落了老婆……”他顿了顿、沉声问；“你跟巧苓怎么了？”

　　卓立涵直视父亲的眼睛，终于明白这段谈话的重点，不是他的工作。是何巧苓。

　　何巧苓说到做到，当天晚上什么也没带，直接从卓家大宅冲了出去，真的回娘家了。一　　卓家人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多少感觉到他们之间僵持的关系，可能早料到难免会有这一天，所以谁也没介入，想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解决。

　　可是过了一星期，何巧苓那儿还是毫无动静，没有回来的意思，也许因为如此，他爸爸今天才出面跟他谈，而且还是在公司里，让他想躲也躲不掉。

　　卓立涵呼口气，漂亮的薄唇吐出坚决的话语。

　　“爸爸，夫妻之间总是会有一些问题。”这是首度他不希望父亲干预自己的私事。

　　“什么样的问题？”卓荣盛关心地追问，这个从没让他担心过的大儿子难道也有难言之隐？

　　“爸爸，谢谢您的关心，我自己会处理好。”他强调地说，接着就找了借口；“没别的事，我等一下还要跟客户见面。”

　　卓荣盛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了解地点点头，放他走了，不过依然苦口婆心劝一句：“立涵，对巧苓好一点，她可是你的妻子。”

　　妻子？卓立涵步出会议室，缓缓走向自己偌大的私人办公室，脑中盘旋着那两个字！妻子。

　　何巧苓是他的妻子，因为吵架离家出走，负气回娘家，而他身为她的丈夫，该怎么做？

　　为了逃避思考这个问题，他埋首工作，什么也不想，一个星期过去，这个问题还是回来找他了。

　　这几天下来，在他身上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奇迹！他无法专心工作。

　　心里有块疙瘩，不除去就无法专心，于是又发生了另外一项奇迹——他从工作岗位早退，自行开车回卓宅。当然，何巧苓还是没回来。

　　他走进弟弟借给她用的工作室，里头乱成一团。他知道当他晚上窝在书房工作时，她就窝在这里。

　　他一次也没来过，从来也没试着了解她在这里做什么。

　　五、六坪大小的工作室里乱七八糟，杂志、书本散落一地，让人一踏进去、下一步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非常符合他妻子“不拘小节”的性格，讲白一点就是懒散。

　　不过，角落地上的一样东西倒是让他眼睛一亮，那是一副高尔夫球练习器。

　　他脑中突然闪过妻子离去前的一段话！

　　“虽然我也不喜欢嫁给你，可是我一直很努力维持造段婚姻，你呢？你是我丈夫，你帮过我什么？”

　　她是如此努力想成为适合他的妻子，而他却只是处心积虑想赶她走。

　　胸口莫名闷闷的，不知道在难受什么。

　　他必须承认，她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而那个位置叫做“妻子”。

　　“真是麻烦的女人……”卓立涵眉头深锁，眼中流转一抹复杂难解的情感，轻叹了口气。

　　＊

　　“巧苓，回去吧。”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何母来房间苦劝女儿，但何巧苓依旧以坚决的神情回复；“我不回去。”

　　“昨天亲家母打电话来，说夫妻嘛床头吵床尾和，有什么事不能解决。”何母回想起接到卓家夫人的来电，当时真是战战兢兢，深怕不小心回错话……能称呼那位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亲家母”，简直就像做梦般不真实。

　　何巧苓原本正埋首电脑前写稿子，终于被母亲逼烦了，绷着脸颇不耐地说；“妈，你根本不知道卓立涵有多可恶！他把我当成路边的垃圾、菜市场卖的烂橘子，完全不屑一顾，好像碰到我会脏了手一样，欺人太甚！”

　　“巧苓，人家本来就是大少爷嘛，看不起你很正常。”何母倒是觉得女儿太大惊小怪了。

　　“妈，就算他是有钱人，就可以瞧不起人，就可以随便讲话侮辱人？”何巧苓像要发泄什么似的，大声吐苦水；“何况我可不是什么路人甲，我是他娶来的妻子，他可以这样对我！”

　　“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喜欢你、接受你。”何母小心翼翼劝说，可不希望女儿一时冲动，放弃一个众女人梦寐以求的夫婿。

　　时间？还要多久时间？何巧苓黯然垂下眼眸，一肚子闷气。她也曾经努力说服自己，总有一天，卓立涵会接受她的，但时间只证明了，卓立涵对她的厌恶与轻蔑半丝未减；在他心底，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永远只是个配不上他的路边摊女人、一颗没人要的烂橘子。

　　“巧苓……”看女儿的眼眶突然红红的，何母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正打算安慰女儿，家里的电铃突然响了。

　　“我去看看谁来了，你自己仔细考虑清楚，像卓立涵这种男人，可不是随便能碰到的。”要不是祖宗有保佑，哪有她们的份！

　　母亲离开房间后，何巧苓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努力振作起精神。

　　就算被瞧不起又如何？别人觉得她是烂橘子她就得当自己是烂橘子吗？她才不会因为区区一个自大的烂男人就放弃自己的尊严！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专注在眼前的小说稿。“文艺新人奖”的截稿期就快到了，幸好先前在卓家画廊打的闲工存了不少钱，让她目前金钱不算匮乏，不需要到外头另外找工作，只可惜先前准备的一些资料都还放在卓家……看来得找卓立渊帮忙，请他帮她拿过来了。

　　“欢迎、欢迎，巧苓早就在等你来了！”

　　何母兴奋的声音穿透房门传过来，愉悦的音调仿佛中了乐透，令何巧苓颇讶异，是哪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客人让她妈妈如此慎重欢迎？

　　说是她早就在等的人？谁啊？她在等谁？

　　何巧苓满肚子问号，揣测着，莫非是……她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房门打开了。

　　“巧苓，”她妈妈脸上绽开一抹好灿烂的笑容，喜孜孜地说；“立涵来接你回去了！”

　　她身后果真站着一副高大修长的身躯，英俊出众的脸庞面无表情，一身名牌西装，依旧是一丝不苟的形象，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带情绪观察她，默默的。

　　迎视他近乎冷漠的目光，何巧苓不经思考，直接冲口而出；“你为什么要来？”

　　“巧苓！”何母赶紧制止她的话，接着讨好地对卓立涵说；“你们好好谈，我去泡茶。”临去前，她还不忘给何巧苓一抹警告的眼色，要她别在这里让卓立涵难堪。

　　房里只剩他们两人，相对无语，何巧苓干脆撇开头，看到他的脸就一肚子火，不如不看。

　　卓立涵双手放在裤袋内，一双眼迅速扫过这间不到他书房三分之一大小的房间，却有如另外一间他家工作室的翻版，杂乱无章，到处是书本、杂志、一些有的没的纸张，让人不知该如何跨出下一步。

　　果然是她的风格……他唇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痕，俊脸瞬间褪去骄傲的线条痕迹，眼神变得柔和，缓缓开口说；“我来接你回家。”

　　何巧苓一听，双臂环胸，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转过去问他；“奉谁的旨意？爸爸还是妈妈？”

　　面对她挑衅的态度，卓立涵耐住性子。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去？”亲自来访，他自觉已经付出最大的诚意，她还不满什么，难道要他下跪求饶？

　　这自大的男人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以为她只是跟他闹脾气？何巧苓怒瞪着他。人来了，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难道看到他现身，她就该感激涕零，抱着他的大腿谢谢他？

　　“你喜欢我吗？”她突如其来问了一句，眼神和他一样冷漠。

　　卓立涵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很讨厌我，对不对？”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何巧苓感慨地发现一件事，讨厌是一种很难很难拔除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正在卓立涵心底根深蒂固住着，她自以为能用时间和努力换取他的认同，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卓立涵没有回话，浓眉蹙了起来。令他自己讶异的是，这个理应有个正确答案的问题，却让他难以回答，他说不出“讨厌她”这句话。

　　何巧苓以为他的沉默是默认，感伤地叹口气。

　　“我说过了，既然我们对彼此都没感情，就不需要强迫彼此一定要在一起，你跟你爸爸讲清楚不是很好吗？”

　　卓立涵凝望她落寞的脸庞，心轻轻揪了下，不知为何。

　　“要是能够用讲的就解决，那我一开始也不需要娶你。”现在，他感觉到当初那种抗拒的念头转淡了，不知不觉，他已经接受她的身分，只是，他的骄傲让他说不出口。

　　听到这席话，何巧苓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你这个人看起来很嚣张、骄傲、自以为是，结果只是个乖宝宝嘛，不敢跟爸爸说不？”

　　卓立涵沉下脸色，说话腔调隐约透漏怒意。“随便你怎么嘲笑我，总之，我不会主动跟你离婚。”

　　这种决然的态度也激起何巧苓的怒火，逼问他；“卓立涵，你故意漠视我、轻视我、用难听的话打击我，不就是想逼我主动离开，现在我想如你所愿，结果你又不接受，到底什么意思……”她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他究竟希望她怎么办呢？

　　“别太天真，事情没那么简单。”本来希望逼她离开，结果达到目的后。他反而后悔了，让自己陷入两难。

　　“好。如果你不敢反抗你爸爸，那就由我出面，我主动总可以吧。”何巧苓坚定地说，他们的关系总是要解决。

　　“你主动？”卓立涵挑起唇头，直视她诘问；“你要怎么主动？我提醒过你，如果由你提出离婚的要求，你什么都得不到，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反正他就是认定她一定会为了钱妥协……想到还要继续跟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在一起过日子，何巧苓宁愿变回以前那个没钱、没工作的穷鬼。

　　她咬紧唇，不甘心地回应；“你不能主动，我也不能主动，那让你的爸妈主动总可以吧！我会想办法让他们逼我们离婚，这样大家都开心！”

　　带了一点赌气，她下了决定，与其继续僵持，她一定要想出办法！

　　卓立涵愣住，脑袋瞬间空白，沉默一会后，他望着她轻声问；“你想用什么办法？”

　　“我自有办法。”她撇开脸，不想面对他，他已经够让她心烦心痛。

　　卓立涵好半晌说不出话，承认自己心情有点乱，她想离开他的强烈意志超乎他意料，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他在她心里似乎毫无地位，可以轻轻松松甩开？

　　“你……这么想跟我离婚？”他亲自来接她回去，却改变不了她想离开的念头，难道她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一点眷恋？

　　“你真的很麻烦。你做这么多不就是想逼我走吗？现在我要跟你离婚，连办法都要我自己想，你还婆婆妈妈什么，是不是男人啊……”何巧苓气冲冲地说；“我会如你所愿离开，只有一个条件，给我一笔钱，我会痛痛快快签字离婚！”

　　既然他已认定她只为了钱，她又何必客气！就算临时演员也有酬劳，她这么辛苦扮演他的妻子好一段时间了，付点小钱对他有如九牛一毛般无所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