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接近尾巴,眼看上班的日期快到了,淽潇黏瑀希黏得更紧。
白天,他在客厅里,她再想睡,也会硬瞠着眼坐在他身边,然后一个不小心入睡;夜里,他睡着,她便悄悄溜进他的被子里,和他同床共枕。
她始终以为他不知道自己有多过分,而他从不说破自己知道她有多过分。
至于瑀希,经常在淽潇入睡的时候对她亲昵,他抱她,虽然一片冰凉,但可以感受她在自己胸怀间的惬意,他亲亲她的额、她的颊,明知道没有意义,他还是乐此不疲,因为唇间传来的淡淡凉意,会让他心跳迭起。
他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趁着她无知觉,偷偷用手指描绘她的五官,偷偷握住她的手心,并且暗自欣喜。虽然他很清楚这是偷来的幸福,很快,她将不再属于自己,可他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的偷窃行径。
淽潇的精神好得惊人,她从太阳刚下山,就开始在厨房里忙。
一个人加一个鬼能吃多少东西?何况她只能闻香,但她硬是把所有的食材全搬到桌面上,洗、切、整、配菜,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是哪来的大蔚师。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瑀希嘴角的笑意不停,她是少数现代都会女子中擅长厨艺的。
“你喜欢做菜?”瑀希问。
“不喜欢。”
“可是你的技术很纯熟。”
“我经常做菜,在我妈妈还没下班之前。”那时她老是幻想,一桌好菜能换到妈妈几句奖励,但事实是,她只能换到叔叔的赞美和大姐的笑脸。
“外婆教你的?”
“对,外婆会做的菜很多,外公是个幸福男人。”
他同意,因为现在他也感受到她外公的幸福。
她突然转头,笑望他,“你觉不觉得我像童话里的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我不看童话的,怎样的故事?”
她一面做菜、一面讲故事,“一个农夫捡了个田螺,在水缸里养三年,有天他从田里下工回家,发现菜已经煮好、屋子也整理好,一次两次三次,他越来越好奇,想探查究竟,这些事到底是谁做的,于是躲在墙外偷看。
“他发现水缸里的田螺变成一个大姑娘,大姑娘为他洗衣烧饭、整理家务,他又惊又喜,抢到屋子里,大姑娘才告诉他,她是田螺精变的,感谢农夫救她、养她,她是来报恩的。”
瑀希笑道:“那我比起农夫赚大了,才养你一个月,就有满桌好菜可以下肚。”
“故事最后……”?!潇的话没说完,门铃响起,瑀希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谁来了?”
望着他的背影,淽潇耸耸肩,自言自语道:“故事最后,农夫娶了田螺姑娘,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惜……我没有她的好运。”摇头、叹息,她又喃喃自语说:“再半个小时,就能吃饭。”
打起精神,做菜最难的是洗整,下锅就是小事了,鸡汤已经熬上,蒸锅里的菜也上了火,剩下的,都是小事。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半个小时后的饭桌边,没有自己的位置。
瑀希转身走出客厅,出门就发现两部汽车停在院子外面,而瑀华领着一票医院里的同事笑咪咪地站在大门外。“大哥,快开门!”
瑀希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邀请好朋友来帮你庆祝啊!”
瑀希看一眼站在弟弟身边的同事,来了三个人,有平日和瑀希、瑀华交情好的卢达文、陈礼祥以及张钰湘,他们手里拿着礼物、蛋糕和红酒,笑逐颜开地对他挥手。苦笑,这时候他不能把人赶出门。
瑀希说:“先进来吧。”
进屋后,卢达文四下张望,“这间屋子盖得很有特色。”
“是啊,很少看见这种日式的建筑了。”张礼祥接话。
“打个商量吧,你什么时候不想租了,通知我一声,我要租下来。”张钰湘笑着把红酒和礼物放到桌面上。
“可以的话,不如瑀希让出一个房间给钰湘,当二房东。”卢达文起哄说。
瑀希没回答,只说道:“你们先坐,我进厨房准备晚饭。”
“这么好,有晚饭可以吃?”张礼祥说。
“我哥是新好男人,做菜难不倒他,谁嫁给他,谁的命好。”瑀华暧昧地瞥张钰湘一眼,惹得她脸红不已。
他改变主意了,以前希望大哥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反抗爸爸,他相信团结力量大,相信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早晚能将爸爸的“扭曲观念”扳正。
但现在他认为,如果大哥顺利娶张钰湘的话,那么自己没娶医生,爸肯定不会遗憾得太厉害,所以为了自己、牺牲兄弟,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谁让大哥“乖”嘛!
瑀希不理会瑀华的挑衅,他急着进厨房通知淽潇,没想到瑀华跟着瑀希的屁股后面进来。
幸好发生过阿秋婶的“撞鬼事件”,这次淽潇乖觉,一听见客厅里的喧闹声,立刻熄掉炉火、放下铲子,乖乖地坐在流理台上。
“大哥,我听说了。”一进厨房,瑀华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对他说话。
“听说什么?”他看一眼流理台上的淽潇,她正笑眼眯眯地看着他们谈八卦。“你顺从爸爸的心意,和前女友分手,换到爸爸给的一个月假期。”
“妈妈告诉你的?”
“不然呢?你以为爸有这么好心?”
“爸会不会这么好心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你晓得有这条管道的话,肯定会去交个爸爸看不顺眼的女人,然后‘断然’分手,换一个月休假。”知弟莫若兄,瑀希很清楚他会怎么搞。
瑀华用两只食指点了点大哥,说:“你懂我。”
瑀希摊手、耸肩,接下这个赞美。
“不过,我也懂大哥。说实话吧,那位前女友是真还是假?如果是真的,肯定几百年前就和你分手,你那一事过境迁的事件和爸爸谈条件,对不对?”
璃希笑而不语。
盯住哥哥的表情,瑀华叹道:“大哥,你的乖巧,真的让人毛骨悚然。”
啪一声电锅跳起来,瑀华转头看一眼,桌上已经摆了四个菜,电锅里面有、炉子上面也有汤在滚着,他偏着头道:“你是未卜先知吗?算准我会来帮你庆生?”
“谁说要庆生的?”
“不然呢?没事弄这么多好料!”
“我只是想给这次的假期划下完美句点。”他说实话。
瑀华却当成屁话,动手掐一块芦笋放进嘴里,嚼两下,眼睛瞪大,“大哥,你是天才,做菜的功力又进步了。”
“少奉承,说吧,怎么想到把张钰湘带过来?她和达文、礼祥都不熟。”
“爸喜欢钰湘啊,反正你是乖儿子嘛,不把你推出去,爸成天盯着我看,很累的。”
“所以出卖我?”
“干么讲这么难听,知道你失恋,身为弟弟的当然要体贴哥哥,我确实观察过张钰湘了,大方、有礼、家教好,聪明、勤奋、人漂亮,最重要的是那个脾气,天底下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这是有数据可供参考的,我给她身边的医护人员做过问卷调查,大家争相赞美、一致说好。照理说,美人遭嫉,我想,女人给她的语评肯定不怎样,但,错!大家都喜欢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有人说她半句负面话,所以这次我认同爸爸,她是可以配得上大哥的女人。”
“她这么好,你不去追?”
“我们兄弟什么时候掉价、沦为摊上的猪肉,让人挑肥拣瘦,这块不好、换那块?况且就算小弟在下我想摆在摊上让人家挑,张医生还不肯呢。
“哥,给你第一手消息,是张钰湘的闺密传出来的——你是她的暗恋对象哦,她从大学时期就爱上大哥了。啧啧啧,那么好的女人拿来配我这个黑心货太浪费了,她适合大哥这样的天使。”
瑀希哼一声,“有那种会把话往外传的闺密,不如不交。”
“哦哦,这么快就开始替人家着想了?很好很好,有机会私底下提醒她择友的重要性吧,她肯定会对大哥感激涕零、爱戴莫名,她热恋大哥的温度会直逼金氏纪录。”
瑀华满口都是痞话,瑀希不舒服、淽潇也不舒服,噘起嘴,她别开脸。
瑀希不回答,由着他去唱作俱佳,有些人就是不可以太搭理,否则他会立刻拉出戏棚,马上给你演一出红楼梦。
见大哥不应声,瑀华稍稍收敛,“达文和礼祥今天是来帮忙的,你不要不给人家面子,以后在医院里还要相处呢。”
他心想,如果顺利的话,过不了几个月,就有个医生大嫂了,真好!
瑀希偏过头,心略沉,说道:“冰箱里有饮料,你拿到外面请大家,我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开饭。”
见大哥脸色越发沉闷,瑀华不敢再说下去,赶紧顺着阶梯往下爬。“没问题,我去帮你招呼客人。”
他打开冰箱,抱起几罐饮料往外走。
瑀希看一眼淽潇,她在笑,却笑得不由衷,背过身,她:“正好,我还担心这么多菜吃不完呢。”
弯腰,打开炉火,她把没炒完的两个菜弄出来,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该怎么排解,只好刻意忽略它的存在。
望着她的背影,瑀希走到她身后,把憋了好几天的话说出口。“明天开始,我要上班了。”
“我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准备这么多菜,算是……饯别吧。
“上班后,我就不会经常住在这里。”只有在连续两、三天的假期,他才会回来。
潇潇点点头,她早就知道。
“那、你要不要回去了?”
回去?回身体里?回到正规的生活中?她没问却晓得答案,然后,不愿意回答。
看着她的没反应,瑀希心里何尝好受?
他知道她在犹豫,她想回去、回到孙易安身边,却又为着无辜的孩子而难受,她待在这里,只是为了逃避现实罢了。
而他,难道就不是逃避?
他清楚,她一旦回去,两人之间将会断绝交情,他不是个喜欢复杂的男人,他对于掠夺别人的爱情不感兴趣,何况她对他,仅仅是依赖而已,不是爱情,如果能够看到她魂魄的是另一个男人,她也会对那人产生同样的感情。
快手快脚地,淽潇把菜和汤全端上桌,洗洗手,说:“去请你的朋友进来吧!”话说完,眼睛一闭,再张眼时,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只是身体离开、心离不开,她把耳朵贴在门扇上,偷听。
她听见客厅里的瑀华扬声一喊,“开饭了!”之后,热烈的掌声响起。
她听见另一个陌生的女声说:“学长的手艺这么好,嫁给女人有福了。”
她听见他们说说闹闹、气氛热烈,听见三个男人努力地扮演红娘角色,把瑀希和张钰湘给配在一起。
两个人会交往吗?如果只是郑伯父的想法,应该不会成,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她根本是瑀希的内定人选。
何况郑瑀华也说,张钰湘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人,所以到最后,瑀希将会再一次“符合”郑伯父的意愿,娶他想要的媳妇,并且还能替自己腾出更宽广的谈判空间。
淽潇没有进饭厅,她在客厅里徘徊,听着他们用专业名词热烈谈论着医院里的Case,她突然觉得,消失很久的孤独感重新回来。
如果孤单是常态,她这样躲着能够躲多久?如果她的人生有许多的注定,而她和瑀希注定无法在一起,她能在他身边当一辈子的鬼、破坏注定?
不能的吧,一个月的邂逅叫做美丽,一年、十年?谁愿意新婚夜里,一个鬼魂在自己身边飘荡?
心沉得厉害,她坐到长廊上,是夜,星星月亮和往常一样皎美,只是身边空落落地少了一个人。
屋里热闹的生日快乐歌开唱,她可以想像瑀希的快乐。天使一样的男人,身边围绕的就该是光而不是影。
假期结束,他将回到他的世界里,她呢?是不是也该回去?
屋里还在闹腾着,瑀希拿着一盘蛋糕坐到淽潇身旁,把蛋糕凑到她面前。
她仰头看他一眼,低头闻了闻,很香、很甜,鼻子闻得出来、但嘴巴尝不出来,她笑着说:“生日快乐,对不起,我没有礼物可以送给你。”
你送了,他在心里说。
那张画着美丽新娘的画稿,他会收着留着藏着,纪念这次的……评然心动……
淽潇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下一秒,张钰湘就着淽潇的位置坐下。
皴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瞬间移动到草地上,她赤裸着脚、踩在沾着水珠的草坪,看见张钰湘对着璃希笑。
那是一幅美好的画面,她必须承认。
“我在你的冰箱里找到这个,简直不敢相信,是桂花酿!我在我祖母的厨房里见到过,是我小时候最爱的味道,你也喜欢甜饮?”
不舒服,因为张钰湘抢她的位置、喝她的饮料!
明明只是一缕幽魂,明明没有心、没有神经,可她痛了,胸口痛,痛得厉宵,痛得眼泪想要狂亲下来,但瑀希望着她,所以淽潇忍痛、含笑,刻意跳到篱笆上坐下,仰着头假装欣赏月亮。
她告诉自己,她没有权利难受,她只是个朋友,朋友有朋友的界线,不应该逾越,只是,难受不受控,像潮水汹涌,一波波打上心头,咬唇,她凝住眼底晶莹。
瑀希看一眼杯子,张玉湘泡得很浓,甜得腻人的蜜香飘散在空中。她贪心挖太多了,那是潇潇的心血,不应该浪费。“这不是我的,是房东的。”
他只是表明不希望张钰湘动桂花酿,但淽潇误会了,胸口痛得更凶,她于他而言,只是房东……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利剪,一口气把她的心剪成两半。
“对不起,那我喝了,不要紧吧!”张钰湘瞠起眼睛,可爱地吐吐舌头。
泡都泡了,要紧又怎样?他不高兴却没表露出来。“我会跟房东说一声。”他的口气和平时一样温文儒雅,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谢谢,那位房东是老公公、老婆婆还是中年大叔?他人好不好?性情会不会古里古怪?”
“不会,她是个很好的人。”望着淽潇,他的眉眼柔和了,可惜自始至终,潇潇眼睛盯着夜空,没有发觉他的温柔。
“既然如此,那……刚刚卢医生的提议,学长怎么想的?”
“哪个提议?”
“学长当二房东,分租我一间房啊,你不是说房东人很好,他应该不会反对吧?”
“我只租一间房,另一间是房东的,她偶尔会回来小住。”
“唉,太可惜了。这里离医院有点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呢,上班后学长还是会继续住吗?”
“嗯。”他并不想对她解释。
张钰湘叹息,“学长不喜欢我对吧?上次学长让吕医生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心里有点不服气呢,学长还没认识我这个人,根本不知道我的优点缺点,便急着否决我,太武断了。”“不然呢?”
“学长应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所有的优点展露在你跟前,等你清楚了再下断言,决定我这个人值不值得深交、值不值得谈心,值不值得和学长再进一步发展。所以……”她起身,走到瑀希前面,大大方方对他一个弯腰,笑着说:“学长,请评估我、考核我吧,等确定我不是个满分情人、满分妻子时,再否决我吧!”
她俏丽大方,娇俏的模样让瑀希失笑,这样的女生,很难让人心生排斥。
见状,淽潇心是苦的,脸上却堆着笑,这么大方的女孩子,如果她是男人也会喜欢上,身为朋友,她应该推瑀希一把,反正名模小姐已经是过去式,他有权利得到新幸福。
用力吸气、用力微笑,用力装得毫不在意,她飘到他身边,带着几分挑衅对瑀希说:“给个机会吧,这么好的女生,让别人抢走就太可惜。”
皱眉,他不喜欢淽潇的话。
干么急着把他推出去?这算什么?她有了孙易安,便希望他也有新发展?她对他的友谊,就是用这种方式表现?
他从不跟任何人赌气,他从不放任自己的脾气失控,但她就是有本事,一次两次把他弄得不像自己。
于是,他和淽潇赌上气了,拉起嘴角,句出一抹再迷人不过的笑脸,他对张钰湘道:“好啊。”
只有两个字,却像天空突然掉下一把大斧头似地,把淽潇当场砍成两半!来不及喊痛,她就散了……
是魂飞魄散!
她张大眼睛看向瑀希,但他不看她,只看着张钰湘。
那目光叫做什么?叫做款款情深、叫做含情脉脉,果然是速食爱情的世界!一句“好啊”,感情便像熊熊烈火燃烧起来。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在床上翻滚吗?她刻薄恶毒地想着,却止不住满腹悲愤。
他赌气、她失控,她直觉想动手抢走张钰湘的桂花酿,瑀希发觉了,不赞同地瞪淽潇一眼。
他是天使、是天底下再温和不过的阳光天使,他从未用那样的眼光看人,但他用了、用在她身上。
手颤抖得厉害,但淽潇收不回来,只能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她想说:“你不是我的,她想抢便抢,桂花酿是我的,她不能抢!”
但话没说出口,因为哽咽、因为灵魂被劈成两半、因为酸涩苦楚在心中泛滥,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两个无法交集的世界啊。?即使她不再当鬼,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也是五百万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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