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全换了,晓阳、晓初她们被降为二等丫头,不得近身服侍,但她可以站在门口看着她们扫雪的背影,很好,她们没事。
打开窗,不过一夜新雪,整个世界就成了纯白体验,真美,台湾的冬天除了高山以外是不下雪的。
她想过,学冬季恋歌的男女主角,在雪地里玩耍搞搞浪漫,但……这种事,一个人做不来。
阿观趴在窗边,看着天空,没有表情的脸上淡淡的涂抹着一层哀伤。
“主子,用膳了。”这是新来的婢女,叫做怜欢。
她摇头,不饿。
“王爷说,如果主子不用膳,晓阳姐姐……”
要挨板子?知道了,她走到桌边,拿起碗筷,把米粒一口一口拨进嘴里、咽下,直到碗见底,她拿起碗,对着怜欢摇一摇,放下。
怜欢看着一口都没动的菜肴,叹了口气,无奈地将饭菜撤下。
她又想窝回窗边看着漫天飞雪,身子有些累,才刚刚睡醒的,却又觉得累,好像才跑完马拉松,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高声呐喊:好累、好累、好累……
怜欢进门,低声道:“王妃,宛心姑娘来了。”
阿观点头,宛心姑娘来了,她得“善待”,否则这个没有人性的时代,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行刑,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
怜欢将何宛心请进屋子,何宛心的丫头槿香热络地拉起怜欢一起到外头守着,门关起,屋里剩下两个人。
阿观看着何宛心,浓眉大眼,活脱脱一个小燕子似的人物,很可爱、很讨喜,难怪齐穆韧为她系心,换了她有这种青梅竹马,也不会舍得她受委屈。
“民女拜见王妃。”说着,她盈盈一拜。
阿观笑开,身段放这么低,她身边的丫头可是高调得很,又是骂人眉高眼低,又是等她们家主子坐正位置,大伙儿走着瞧。
唉,那个槿香是个傻的,哪里需要等什么进门,她主子现在的身分早就高贵得很。
“何姑娘请起。”阿观应酬着,没忘记在脸上挂起微笑,人人都说笑容是天下最好的语言,但她的笑容纯粹为着敷衍。
何宛心将一个包袱送到桌面上,说道:“王妃,这是宛心亲手为您裁制的,希望您喜欢。”
她打开包袱,眉角眼梢都透露出想与阿观交好的热情。
阿观想,齐穆韧说得对,她真是不懂得体谅别人,人家姑娘旧伤未愈,就急急忙忙亲手裁衣裳送礼,她却招待人家一碗闭门羹。
叶茹观,你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难怪要挨罚。
“谢谢何姑娘,我很喜欢。”她没看衣裳一眼,脸上的笑淡淡的,视线却穿过她,停留在她身后的某个焦点。
何宛心见阿观迟迟不请她坐下,她考虑半晌,还是决定坐下,有些话,早说比晚说得好。
她坐到阿观身边,开口:“王妃,想来王爷已经告诉你,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是。”
“那王爷一定没有告诉你,此次在战场上,王爷遭遇多少次危险,而那些危险是二皇子和叶定华联手制造的,当时若不是我从草丛里跳出来,推了王爷一把,那箭必定射进王爷心窝。”
她漂亮的眼睛直视阿观,阿观却视若无睹,转开头,望向窗外。
未必吧,她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又是躲在草丛后头,动作会比一群围在齐穆韧身边、武功高强的男人快?她能推开他,齐文、齐古就推不开?
说不定,射箭之人根本是与她约定好了的,那是一个让齐穆韧对她旧情复燃的烂阴谋。
何必呢?她只要出现,齐穆韧就会朝她飞奔了呀。
想着想着,阿观突然想笑,一个旧情人多年偶遇的温馨浪漫画面,竟让她想成阴谋论,活生生把偶像剧变成恐怖片,她真是没救了。
环境啊,影响一个人太深,现在什么事丢进她脑子里,她都会想尽办法寻找幕后黑手。
见阿观不语,何宛心微蹙起两道黑眉,继续往下说:“我明白,王妃比我早进王府,我无心与王妃争些什么,我只想待在王爷身边,服侍他、照顾他,像过去我们在一起时那样。”
她以为阿观会嫉妒、会气得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脸,可是阿观没有,她只是笑着,一贯地淡然浅笑。
“我并不想破坏王妃和王爷的感情,你不必防我,我只求王妃给我一席之地容身,尽管王爷说过绝不委屈我,但宛心愿意伺候王妃,以王妃为长。”
这么委曲求全?
阿观承认自己弄错了,她才不是小燕子,小燕子不是可以为男人而低声下气的女子。
不过,她的话让阿观反省起自己,那时,她跑到柳氏面前表达真心,说自己绝对不抢人家老公,对这个王妃头衔不感兴趣,才多久啊……就有女人跑到自己跟前表真心。
这算不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阿观轻轻地吐气,齐穆韧不愿意委屈何宛心,便来委屈她?可惜,她才是小燕子一般的人物,她受不得委屈的呀,即便是为了爱情。
见王妃始终不回话,宛心有些心急,她没想过王妃是个深沉难对付的,咬牙,她加重口气。
“我与王爷之间的感情,是任谁也取代不了的,即便走过千山万水,度过重重危难,我还是会回到王爷身边,与他共度一生一世,还请王妃高抬贵手,因为在感情里,我们只看得见彼此。”
她的话让阿观发笑,犀利人妻里的小三是怎么说的?她说:在爱情的世界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阿观终于明白,她不是来与自己交好套关系的,她是来宣示主权的,先是求分她一块地,再提及两人感情,最后用一生一世做结语,提醒她,在感情的世界里,她只是个第三者。
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弯儿,知不知道叶茹观最厉害的是什么?
是签马关条约啊,割地赔款、让出所有权,如果不够,她还可以广开通商口,大量买进鸦片,反正她和清末的朝廷,都是十二生肖中属老虎的,只不过是一捅就破的纸老虎。
不管打仗或下棋都是相同道理,你一手、我一手,这才打得起来,可何宛心下了一颗又一颗的白子,对方手里的黑子却始终不落盘底,那么便是她在棋盘上布满白子又如何?怎么也称不上一个胜利。
何宛心气闷,分明说话的是自己、咄咄逼人的也是自己,却软软地像是一拳拳都打在棉花里,怒瞪阿观一眼,她口气紧了,说道:“今日宛心之言,还望王妃成全。”
阿观终于做出反应,她叹口气,轻声说道:“何姑娘不必庸人自扰,既然王爷眼底只看得见姑娘,自然不会委屈姑娘,会让姑娘心想事成的。”
话说完,她又窝回窗边的长榻,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白世界。
听说堆雪人不是一铲子一铲子给堆出来的,是要像滚球那样,把雪一圈圈给裹在外圈,雪越裹越厚方能成形。
她也想把自己给裹起来,密密实实地裹紧,裹进一个安全、黑暗的世界里……她又想起妈妈的纸箱屋,那里黑暗,却安全。
何宛心见王妃不再理她,挫败地离开清风苑,浓眉锁紧,这个叶茹观比她知道的更难对付。
门开、门关,阿观知道何宛心已经离开。
吁口气,好累,她从没有这样疲惫过,环起自己的手臂,她缩在软榻里,把自己蜷成一颗小圆球,就这样滚啊滚、滚啊滚,她会不会变成一个小雪人?
闭上眼睛,她要睡了,是啊,睡一觉吧,好好的、熟熟的睡上一觉,等再度醒来,情况一定会变得更好。
入睡前,她脑子里出现的最后一幕,是郝思嘉穿着绿色窗帘布做出来的礼服去见白瑞德,只不过郝思嘉的脸变成自己的,而她,带着满脸虚张声势的笑,以为可以过关斩将,却没想到用尽所有武器,在对方眼底她依然是弱鸡。
凝睇着阿观缩成球团的身子,齐穆韧轻叹,他该拿她怎么办?
千百年后的女性有这么多的原则和坚持,让他无所适从。他知道自己压迫得了她一时,压不了她一世,知道她面服心不服,更知道越是逼迫,她的心离他越远。
他痛恨她的合作乖巧,言不由衷,痛恨她一句句点头对他说好。
可是,他无法不强迫她。
对宛心,他已经亏欠太多,若不是自己,她不会失去家庭父亲,她会嫁给一个好男人,平安一世,可是她认识他,然后,成为别人泄恨的对象,他必须给她交代,给她一个圆满。
对不起,他不能委屈宛心,只能委屈她,也许破坏原则对她而言很困难,但他也无法破坏自己的原则。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