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胎你个头啦!
任婕宜书写企划,猛打键盘,模仿贝多芬弹奏〈命运交响曲〉时的激烈神态,敲得喀啦喀啦响。
你以为生小孩跟生蛋一样「噗」一声就出来了喔?莫非当送子鸟会送?何况生子之前要先怀孕,怀孕之前要先……呃,那个那个。她明白高为棠不是不想,好几次把她搂在怀里,摸摸亲亲,她都能感受到他巴比伦塔的威力,之所以忍耐至今,是他尊重她不想发生婚前性行为的意愿。
她顿下对键盘的攻势。既然这样,他们是不是……该结婚了?
可是两人「试婚」才短短三个月不到,她父母人又不在台湾,还没给他们做正式介绍……种种理由和借口,说白了就是他没提,她也不好意思多讲。
又不是被蹉跎了十年光阴,反正离那盒保险套过期还早,皇帝不急,她这个没XX的太监就更不必心慌了。
不知不觉来到十一月,高中同学的订婚日到了,任婕宜一问,才知道高为棠也有收到帖子。「唉呀那正好,我们一起合包,就能各自包少一点,数字也不会太难看。」
她开心地敲打计算器,一副精打细算的守财奴模样,他哭笑不得,把她揽进怀里,一如往常地掐了掐她粉润的脸。「去沾沾人家喜气,别太小气了。」
「唉,不是我小气!去年不计,我今年都包三包出去了,年底有薇亚那场,得包大的,现在当然能省则省……」她在他搂抱里抬头,皱眉扁嘴。「有件事我想说很久了,你能不能改一下花钱的习惯?」
「嗯?」
「我只爱买书,你呢,什么都爱买,沙发上的抱枕都换两次了,厕所里的毛巾也是,还有床套、窗帘……我晓得你有洁癖,但这些洗干净了就能再使用,往后结婚,开销就更大了,要买房子,要生孩子……」最后两个字,她胀红脸,讲得小小声。「况且你收入又不大稳定……」
高为棠原先听得开心,喜欢她这样不分你我地把两人掺在一块儿,思考烦恼彼此未来,但越听越不对。「我收入没有不稳定。」
「啊,是吗?」任婕宜愣愣的。「你不是搞股票的?最近股市一片绿油油,我看得压力都大了。」
是没错。可他家境富裕,加上炒股之余配合其他的投资规划及各种有的没的,财产即便谈不上大富,也绝不算短缺。他想,自己是该找个时间,好好与她解开这误会了。
见他久没说话,她猜想他大抵是不好意思承认,便拍拍他的肩道:「没关系,省着点过就是了,我有存款跟保险,至少买房子的头期款,我能出一半……」
蓦地,高为棠把她拥紧了。
她喘不过气来,连忙挣扎。「嘿,别听我有保险就想谋杀我啊!受益人名字写的又不是你……咳!」
高为棠好气又好笑地一把掐住她的腰,这是任婕宜的弱处,果不其然她整个人一下子虚软下来,没了声息。他抱着她,心想,她能遇上他真是运气太好了,不然她这么傻,才被好生对待没多久,就急着对人挖心掏肺,肯定要受骗上当。
他把自己这想法说了,她一听,气呼呼地瞪大眼,嘟嘴抗议。「我眼没瞎,不至于连一个人对我真好假好都看不出来,就算你是奥斯卡影帝,也不会完全没破绽吧?我鼻子不好,会过敏,你每天清扫房间,三天帮我洗一次床单,一点儿灰尘都不让我吸到,这怎可能有假?」
就算有假,假到这个地步,她被骗也甘心了。「你不太会说话,性格有些强硬,又很跳,时常把我当笨蛋,可是……你都是为我好,我明白的。」光这一点,她就觉得够了,很够了。
他叹息。「我没把你当笨蛋。」
「真的?」任婕宜半信半疑。
「真的。」
她怎会笨?相反地,高为棠觉得她聪明极了,才能十几年来把他耍得团团转,一点简单的言语就能使他喜悦,满心满眼都是她。
为求公平,他只能想方设法把人绑紧了,遇上他,是她运气好,但何尝不是他的幸运?
他性格上太多缺点,没表情、不会讲好听话、有洁癖、想法又独断,说白了就是控制欲强烈,曾有个女人跟他讲过:「有哪个女生能跟你交往一个月——不,一个礼拜没发疯,我给她跪!」
抱紧怀中人,他想,是该找个时间,拉那女人过来给她下跪了。
高中同学的订婚宴办在「棠人百货」楼上餐厅,这天高为棠有事,会晚点来,任婕宜先自行过去。
她在招待处递了红包,在本子上签下两人姓名。啊,好爽,终于不是一个人郁闷地来参加婚礼,真是作梦都会笑醒。「呵呵呵呵呵……」
招待处的小姐面面相觑,心想这人没病吧?
这天莫薇亚也来了,好几个高中同学同聚一桌,俨然一场小型同学会。
有人一看到任婕宜,便兴奋呼喊。「阿呆!」
这陈年封号听得她不知该喜该悲,只能笑着应了。「呵呵,好久不见。」
「真的……哇,你一点儿都没变。」阔别十年,同学们很热情,任婕宜挨着莫薇亚坐下,听他们讲述各自的人生现况,多数都已嫁娶或有对象。她瞥了眼隔壁空下的位子,不禁微微一笑,真好,她也有伴了呢。
「唉,还是学生时代好,无忧无虑的,现在每天得看老板脸色,又要操心家里,烦都烦不完。真不知道以前那么拼命念书,究竟是求什么。」其中一个女生突发感慨,好几个人附和。
她没仔细听,接过其他人据说从韩国带回来的人蔘糖,放进嘴里。唉,真苦!但苦一苦又有一点甘甜滋味涌上,她想想便道:「人生嘛,不就是这样?」
那女生停顿了一下,随即无可奈何地笑出来,隐隐带了点嘲讽之意。「你这么少根筋,人生一定过得很没烦恼。」
「呃……」才不呢,烦恼可多了。
尽管入社五年,但工作上,还是有许多地方要靠前辈提点,跟作者相处也是一大问题,加上各种对外交涉,至今依然常常有觉得很辛苦的时候,何况前半年她都在担忧自己孤家寡人、嫁不出去一事……
没有人的人生是真正一帆风顺、毫无烦忧的,就算表面上看来风光开朗的人,背后都有自己的苦楚,她手上一个用词优美、笔风柔和的作家,其实就有躁郁症……唉,扯远了。
总之任婕宜不想、也没必要解释这些,就笑了两下。「是啊。」
那女生听了,更加感叹。「唉,一看到你,就觉得我这么辛苦地过日子,简直像笑话。」
这话过头了,不只任婕宜,连一旁的莫薇亚都变了脸色。
同时,一道低沉冷肃的嗓音冰凉传来。「会讲这种话的人,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那女生呆住,一旁有人发现他,随即反应过来大喊:「高为棠!」
「耶?高为棠?你变帅了!」整桌人闹烘烘,一看这位十年没见的老同学,上下都没秃(凸),一如记忆里的高大俊秀,格外兴奋——尤其女同学。
高为棠压根儿没理,他一双锐眸紧盯刚才那位发言不逊的女生,冰冷道:「向她道歉,连同十年前那一句。」
「什么?!」那女生惊呼,有没搞错啊?「我、我又没说什么……而且十年前的事,谁还记得?」
「我记得。『笑笑笑,你就只会笑,我这么辛苦,为什么你的人生好像一点烦恼都没有,太不公平了!』」高为棠口气很冷,说得一字不差。
不只女同学,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根本不知道她的人生是怎样过的——向她道歉。」
四周气氛僵到极点,那女生脸色苍白,表情难堪,旁人也不敢多言。莫薇亚在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幕,满意地勾起唇角。不错不错,看来她这位傻愣的好友,这回倒是捡到了宝。
任婕宜心情就没这般轻松,好歹都十年没见的老同学,她很高兴高为棠为她出头的这份心意,但不想看场面沦落至此,便干笑缓颊。「欸,没事没事,大家开开玩笑而已,她也没怎样,况且十几年前的事,我早忘了……」
那女生闻言松口气,态度变回倨傲。「你看,当事人都不介意了,你是她的谁,管这么多——」
高为棠怒喝。「任婕宜!」
她浑身一激灵。「又!」
「你不是奶茶,身体里装的不是棉花,被人那样说,你没感觉?!」
旁人听不懂,什么奶茶不奶茶,我还阿萨姆红茶咧。
任婕宜倒是明白了,她垂下头,呐呐道:「又、又没关系,要开宴了,你赶紧坐下……」
高为棠胸口一股气憋着,从以前到现在,他始终气她总是这般软弱好欺的模样,如今甚至更上一层——她开心会笑、伤心会哭,分明有自己的想法原则,却一点不懂为自己出头、辩护。
他盯着她,良久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点。」
她一下子呆了。
他说完就走,徒留一片尴尬。大家这会儿开始同情任婕宜,纷纷替她说话。「阿呆,你别在意,他那人有病,以为自己是谁……」
「他是我未婚夫……」
「……嗄?」
「他是我未婚夫啦~~」任婕宜叫出来,眼泪落下了。
所有人全被吓到。「什么,未婚夫?!」
高为棠生气了。
在饭店餐厅设置的新娘休息室内,任婕宜脱了鞋,躺在维多利亚风格的古典绒布沙发椅上,怀里抱着宾客送的泰迪熊娃娃,不住落泪。
她的眼泪在班上同学眼里始终充满威力。她这一哭,哭得停不下来,脸上的妆全花了,新娘子听闻骚动,很义气地让出休息室,表示在换第二套礼服前她都能在里头好好休息……任婕宜瞥向眼前偌大的化妆镜,里头的女人哭肿了眼,很是狼狈。
她做错了吗?她只是不希望为她一个人的事,把场面搞僵。莫薇亚一听她这么说,就冒出一句。「乡愿。」
她瞪大眼。「什么?」
莫薇亚叹了口气。「你要真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不在意就算了,但你心里明明很把人家的话放心上,自我内伤。她十年前说的那句话,害你有阵子连笑都不敢,我早想教训她了,就你还在装好人!」
「……」
见她又要哭了,莫薇亚这才缓了口气。「高为棠这人性格强硬又护短,我想他只是太泄气了,你在这里等他一下,他气消就会回来了。」
「喔……」
莫薇亚出去了,剩她独自一人坐在新娘休息室里,抱着熊娃娃。薇亚说的没错,她并非真大度到不介怀,而是忽略不去想,说得好听点是不想伤害别人,讲白了是自己太多空隙,禁不起与人争执产生的伤。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点。」
任婕宜抱紧小熊,落下泪来,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他一定是看穿了她,对她失望了。
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否定的感觉,如此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