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犹豫不定时,后院的灯亮了起来,十几盏六角宫灯朝她靠近,其中走在最前头的是吴嬷嬷,她的身后是捧着一物的长子陈德。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不是放了你们三天假……”不由自主的,她眼眶一热,某种热热的液体涌出。
“生辰快乐,二小姐。”吴嬷嬷笑眼弯弯。
“嬷嬷你……还有你们……”喉头一紧,李樗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满心是承载不住的感动。
“二小姐不是说过生辰要吃蛋糕吗?还要插上蜡烛祝寿,一岁插一根蜡烛,二小姐今年十六岁了,你数数看是不是十六根。”不能太大,食指粗细的五彩蜡烛。
泪光闪动的李樗以手捂唇。“柳绿,你也帮着大伙瞒我,太可恶了,扣你月俸。”
柳绿笑着轻推她一下。“快吹蜡烛许愿,奴婢记得二小姐说寿星最大,可以许三个愿望。”
“我……”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感动话语,不甘被冷落一旁的白玉璇忽然跳出来一喊。
“我也要许愿。”
成群乌鸦飞过头顶,冷场。
“可是你不是寿星,我家二小姐才是。”一直没机会说话的春红抢着开口,想让天仙般的俊美公子注意到她。
俊雅眉头稍稍一皱又松开。“没关系,小丑,我许你一个愿望,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帮你实现。”
此话一出,小安子和余来锡震惊了,面露骇色。
“我不叫小丑,李樗才是我的名字。”一句“小丑”引得李樗大暴动,没心思在意帝王之诺。
“好嘛!我叫你小樗就是,那我们什么时候做皇帝饼?我要吃饼、放水灯,还要看飞上天的火,你不能再蒙我……”
皇帝饼?他怎么念念不忘呀!头真疼。
“娘,我要买那套绞金银丝嵌红珊瑚头面,还有点翠赤金嵌宝石大发钗,镶蜜蜡水滴金钗、双喜如意金簪、银叶缠玛瑙镯子、红翡翠滴珠耳环……啊!我的衣服也不够,把彩裳坊的师傅叫来,做几件描金牡丹彩蝶花罗裙、丁香色蝴蝶葡萄纹袄、玫瑰红灰鼠皮披风、大红镶白狐毛大氅……”
“等等,乐儿,你说得又急又快娘记不全呀!说慢点,一样一样来,娘慢慢记着、慢慢盘算,心急吃不了热馄饨,你要学着让心静下来。”老是毛毛躁躁的,几时才有官家千金的页雅和庄重。
“不能慢,再慢就被大姊抢在前头,宫里下令每位七品以上的官员提供一名秀女名额,我和大姊只有一人能够入选,要是被她抢先我就进不了宫,做不成宫里最受宠的娘娘。”机会只有一次,她绝对不会让人。
李乐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面如芙蓉眉如柳,明眸皓齿唇含朱,皓腕赛霜雪,纤指比春葱,椒胸滑腻如珍珠,若隐若现,绰约腰身漾风情,宛若那迎风摇摆的杨柳。
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是姿色不俗,媚态横生,玉肤柔软,吐气如兰,亭亭玉立宛似出水菡萏,玉肌冰肤,楚腰纤细,不胜娇美,眼波一勾便挠人心窝。
但她骄蛮的性子,以及被宠坏的专横就让人不敢恭维了,向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花钱如流水,再多的家产也不够她花,府里的下人一提到三小姐只有摇头的分,没人敢去想她日后会嫁到什么样的人家,那种性子加上奢靡习性,谁供得了这座大佛。
幸好摄政王下令为皇上选妃,目前后宫空无一人,只要能挤进候选名单中,不重品德只重姿容的话,再略施点手段争宠,让皇上封她为嫔,到时蒙圣恩眷顾,再生下笼子,她的地位就稳固了。
“有娘在,哪容得她样样争在前,你爹是个县令,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在这府里娘说了算,娘没把她的名字送上礼部她还能跟你争不成。”她就这么个女儿,当然凡事要先替自己女儿设想。
“娘莫要忘了老太君,大姊是在祖奶奶跟前养大的,为人霸道又蛮横,万一她也想进宫,闹到祖奶奶面前,娘敢和祖奶奶据理力争吗?背上大逆不道之名。”为了自身利益,年纪小小的李乐想得可透彻了。
先铲除绊脚石。
“这……”乐儿说得有几分道理,这事的确教人为难,老夫人一出面,面子不能不卖,否则就是不孝。
“所以娘呀!我们要抢先一步,首饰全选最好的,绫罗绸缎也不可少,什么南海珍珠、冰种翡翠、羊脂白玉越多越好,把我装扮得若天仙下凡,惊艳四座,大姊那点姿色哪能跟我比。”她才是最美的凤凰,让皇上龙目一眼就相中,召寝枕畔间,还不羡煞天下美人。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三分姿色也要水粉来妆点,才能在莺莺燕燕中脱颖而出,获得圣宠。
看着女儿的花容月貌,常氏微颦起眉。“可是打点的银子打哪来?你口中的珍珠、翡翠全是贵得很的宝物,云裳羽衣也不便宜,彩裳坊做衣服的工钱是一般成衣铺子的好几倍,娘手边的银两哪够。”
“你不是还有陪嫁铺子、庄子和田地,卖了凑了凑也有几千两,够我买些金钿耳坠了,你是我娘,你不帮着我还有谁能帮我?”一心想进宫的李乐作起春秋大梦,全然不顾娘亲的将来。
一旦让她当上娘娘,甚至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亲现在手中无银有什么关系,等她风光了,娘亲也跟着沾光,一箱一箱的赏赐还没有吗?到时成了皇亲国戚、皇上的丈母娘,谁不奉迎巴结,还看得上那点身外物。
一听女儿算计她的嫁妆,常氏脸色一变。
“那是以后要给你的陪嫁,动都不许动,要是你有幸被选上,这些就是你的家底,嫁入皇宫可不比寻常百姓家,若是妆奁不够丰厚,你一入宫就低人一等,被那些嫁妆半城的王公大臣之女嘲笑你穷酸。”
天底下最现实的地方便是后宫,比人、比钱、比家世,再美的女子若没有银子傍身以及傲人的嫁奁,宫里的太监、宫女是使唤不动的,即使获得荣宠也不长久,旁人一使袢子什么就完了。
容貌、家世还是其次,最主要是银子收买人,多几次侍寝机会怀上龙子才有依恃,否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女,稍有姿色的宫女都有可能被皇上宠幸,一朝得宠飞上枝头当凤凰。
运气这种事赌不得,没人输得起。
“娘,咱们府里真的拿不出这点小钱吗?我是你唯一的亲生女儿,你的心头肉,也是你未来的盼头,你不会舍不得那一点点银子吧!我成了宫里的贵人,你的好日子还能远到哪去。”她有些不满的噘高朱唇,气恼娘的小气。
“小钱?!”常氏一瞪眼,气得朝女儿细白手背轻拍。“又要金钗又要镯子,还要整套头面,你算算哪一样不要钱,光你一个月从我手头支走的银两就足以百户人家的小村庄吃上一整年,要不是你爹当那官有点油水捞,我这个当家主母早就两袖清风。”
“娘呀!你就想想办法弄钱嘛!为了女儿的荣华富贵着想,你怎么也要帮女儿过了这一关。”李乐撒娇地偎向常氏肩头,拉着她小指直摇,发际插的穿蝶兰花金步摇跟着轻晃。
“娘上哪想办法,你要的那些行头不是小数目,娘的嫁妆铺子营收不多……等等,铺子?!”她目光一闪,面上露出一丝算计。
“娘,你想到什么了是不是?”母女连心,一瞧见娘亲脸上迸出的亮色,李乐知晓事情成了一半。
“你二姊的甜食铺子。”她想藏着掖着可不行,终究是李府的千金,赚了钱怎能不回报一二孝亲。
“你是指甜食卖得火红的甜心甜食铺?”目前城里的热门话题,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没错,她把甜食铺经营得有声有色,每日都有新奇花样吸引客人上门,我们是她的娘和妹妹,跟她要点银子买珠花应该不过分吧!”常氏眼里盛满笑意,笑得宛若食心的老虔婆。
“嗯!找二姊要钱去,她敢不给就闹得她铺子开不下去。”什么姊妹情,她要的是飞黄腾达的富贵。
母女俩相似的面容上流露出令人嫌恶的狡狯。
摄政王下旨择日为皇上选妃,七品以上官员各派出一名闺女参选,消息传入李柔耳中,她是又惊又喜。
身为长女的她理所当然该在入选名单中,谁比她有资格。
可是她想到后母的狡猾,以及三妹老爱跟她抢好东西的刁蛮个性,内心的喜悦略降几分,继而浮起的是怨慰和不甘,凭什么让续弦为填房的母女得意,是她的荣宠就该是她的,谁也休想抢走。
问题是她没有娘亲可倚靠,不像李乐有常氏在一旁帮着,出钱、出力、出主意,使尽一切手段相护,她有的只有自己,以及——
李柔想到疼爱她的祖母,当下想也没想地从绣墩起身,抛下绣了一半的并蒂莲,急切地带着两名贴身丫鬟如月、秋月前往李老夫人清修的佛堂。
两个丫鬟的名字中本来没有“月”,可是她为了气名字中有“月”的继母,将身边服侍的下人全改了名。
“进宫?”
“是的,祖奶奶,我要进宫。”李柔口气坚定,一副谁敢阻止她就和谁过不去的样子。
李老太夫转着手上的佛珠,面容平静而庄严,看不出喜怒。“什么时候的事,宫里下旨了吗?”
“旨令是由摄政王亲拟,说皇上已届弱冠,该为皇室开枝散叶,诞下继承大统的龙子。”那个人非她莫属,她要当上第一个生下皇子的嫔妃,宠冠三宫六院。
李老夫人沉吟一下。“指定是你了吗?”
“一户出一人,我是长女,责无旁贷该担任起府里兴盛之责,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尔虞我诈的深宫内院,孙女不忍心妹妹们受苦,我一个人承担即可。”她说得情真意切,好似真为妹妹们着想的好姊姊。
李老夫人眼皮一动,露出慈悲。“柔儿,当皇上的妃子不简单,后宫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善荏,如果可以,祖奶奶不希望你蹚进那淌浑水里,让乐儿或是樗儿去,你留下来陪祖奶奶。”
她舍不得大丫头,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点本事的很快会沦为别人往上爬的牺牲品。
“不要,我一定要进宫,祖奶奶不想看柔儿封后封妃、荣宠至极吗?”
她绝对不会输给李乐,论起容貌和聪慧,她都远远胜过三妹,眉眼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凭什么跟她争。
黄榜上的秀女资格限定十四岁到十八岁,而她李柔今年十七,以三年一选为例,若是她这次没选上便与嫔妃之位无缘,因此眼前的时机她非把握不可,岂可让给李乐那丫头。
至于李樗,她根本没放在心上,李静更不算一回事,身为庶女又生得不出色,哪过得了入选门坎,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
“你这丫头未免太天真,皇宫那地方说穿了是一座大牢笼,你要好好地想清楚,别被一时的名利冲昏头,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一辈子只能关在高墙内院里。”跟人争得头破血流。
少女年华时的她也作过梦,巴望着入宫当飞上枝头的富贵人儿,谁不想一身朱红,凤仪九天,手挽半壁江山与君昂首而立,俯视跪地叩首的满朝文武,口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可是在看到被封为贵妃的堂姊的下场,她反而庆幸嫁给家有薄产的秀才郎,当年堂姊因怀有龙种而盛气凌人,连皇后都敢得罪,以为皇子一出生便有机会取代正宫,却没想到怀胎六个月时一杯毒酒下肚,一尸两命。
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皇后,但皇上连问一声都没的下旨厚葬,皇上身边的美女多不可数,少一人多一人并无差别,她堂姊死后没多久也就被淡忘,堂姊所居的“宜和宫”赐给新人柳嫔,也就是先帝的生母。
“祖奶奶帮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会后悔,皇后的位置是她的。
“你要我怎么帮你?”看着眉眼抹着傲气的孙女,李老夫人的心里浮起无限的惆怅和无力感。
这是她最疼爱的丫头,她却没法阻止她做傻事。
“给我银子。”有钱好办事。
“银子?”李老夫人皱眉。
“越多越好,我进宫后才好打赏下人,有钱在手就不怕有人在我背后搞小动作。”
她先把周遭的人收买了,通往后位之路便畅通无阻。
一听她要银子是要当散财童子,李老夫人的表情不太愉悦。“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我还得留点钱买棺木。”
“那我的嫁妆先给我,像二妹那样。”连身后物这样的重话都说出口,自私的李柔却还没听出老人家话中的恼意。
一提到李樗,李老夫人的脸色为之一沉。“没有、没有,我大半的现银都折给二丫头了,剩下的铺子、田地根本不值钱,你要钱就去找她拿,我没钱给你。”
老人家说的是气话,她知道孙女开甜食铺赚了些钱,但赚了多少她并不知情,然而李柔当真了。
“好,我去找二妹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