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柳芫终于明白尹安道那句威胁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二夫人,三爷不盖印子……各房的月例小的是不敢随意发落的。」府里的周帐房满脸尴尬地解释着。
「我明白了。」坐在屏风后的柳芫笑意不变地道。「春喜,送周帐房出去。」
春喜应了声,送了周帐房出屋子。
柳芫啼笑皆非,不敢相信尹安道的手段就是借故扣了二房的月例……怎么会有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真的是吓到她了。
看来,是她不够大方,送给袁姨娘的药不够多,才会让他还有心思找二房的碴,晚一点,她会再送几帖立马见效的药材过去。
不过……现下该怎么办?
三顿伙食可以到大厨房拿,可下人们的月银该怎么办?她手底下的人都是九姊送的,月银都是比照威镇侯府,算了算也将近十两,如今月例被扣,日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过,况且她还得天天进贡一些糕点。
有些糕饼材料,二爷是让素娘直接从茶食馆拿回府里的,还是跟二爷商量一下,将茶食馆的部分营收挪回府用?
想着想着,她突然发觉他根本就没将茶食馆的帐本交给她,据春喜的说法,茶食馆已经经营年余,在城里也是颇负盛名的,营收应该不错呀……
「夫人,素娘来了,说有一瓮牛乳,是要先搁在小厨房,还是直接放到地窖?」春喜走进屋里问着。
柳芫闻言,赶忙走到门外。「素娘在哪?」
「正在小厨房那儿呢。」
柳芫随即朝小厨房走去,选日不如撞日,既然素娘都来了,顺便问问她应该无妨吧。
「素娘。」
正在小厨房门口与一些丫鬟交谈的素娘,闻声回头对她欠了欠身。「二夫人,那些牛乳……」
「那事先缓着,我有话问你。」说着,将她拉到小厨房里。「素娘,茶食馆的帐本有没有在你那儿?」
「有啊。」
「不如一会你将帐本拿给我瞧瞧。」
「二去人为何要看帐本?」
素娘的反应教柳芫顿了下。「我不能代替二爷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家茶食馆是二爷与我合资的,我是半个老板,至于每个月分给二爷的红利,二爷说折衷成等值的糕饼,而二爷成亲后又说折衷成等值食材便成了。」
素娘瞧她一脸呆滞,不禁问:「二爷没跟二夫人提起吗?」
柳芫揺了揺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毕竟哪有主子和下人合资做生意的?
「当初我是老夫人的二等丫鬟,专做糕饼的,二爷看中了我的手艺,想跟我合作,就拿出所有体己开设了茶食馆,将一半的经营权当作洪临给我的聘礼,往后茶食馆每月一半的营收就是我和洪临的工资,我是这样才嫁给洪临的。」素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精了,否则当年怎么肯嫁给失势二爷的随从?
柳芫听完,深深察觉,她的相公不只是个吃货,还是个败家货!有人这样做生意的吗?好处都给了人,他……他只要有糕饼可以吃就好了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主屋这里只有洪临一个随从了,因为他根本发不出月银!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穷的正主子?亏他还是尹家的嫡子嫡孙,这事传出去不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吗?
天啊……她现在悔婚来不来得及?
「二夫人,你还好吧?」素娘瞧她脸色忽青忽白,赶忙搀着她到一旁坐下,顺手倒了杯茶缓口气。
柳芫深吸了几口气,呷了口茶,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虽然她手上有些积蓄,还有千风楼当嫁妆,上个月的营收就有近百两,她比她相公富有太多了,可偏偏这些钱都是不能动的,九姊会查她的帐。
每个月的开销是避不了的,尹安道也不会那般容易放过她,所以她必须想办法攒点钱,否则再这样下去,大伙一起喝西北风吧。
思来想去,她不由将目光放在素娘身上,想起茶食馆……
「二夫人,怎么了?」怎么刚刚还锁着眉头,现在却笑得有点……傻气?没事吧,不会是跟了二爷后,被二爷染了病?
「素娘,我弄点糕饼搁在茶食馆寄卖吧。」
「欸?」
「咱们三七分帐,你三我七,你意下如何?」她拿现成的食材做糕饼,寄卖在茶食馆里,九姊是查不到帐的。
「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二夫人不是有家千风楼……」
「当然是我要多攒点体己,这事你可别让二爷知道。」
素娘轻点了点头,完全认同她的做法,毕竟二爷……唉,女人还是要多点银两傍身,才有好日子过。
送走了素娘后,柳芫独自一人回屋,压根没睡见锦榻上躺了个人,从床下取出一只篮子,随即轻触着耳上的红玉。
瞬地,她已经身处在一幢小小院落里,院落里头搁放着各种食材、有面粉、薯粉和各式的米,而屋里头全都是她仔细调配的酱料、酒酿和糖渍。
她不知道为何红玉里会出现一幢小院落,更不明白为何这里的气候一直如冬,犹如进地窖一般,可也正因为如此,这儿最适合搁放各种食材,这方便的法宝,让她把家当全装了进去。
走进另一间房,里头搁的全都是各式药材,里头大半都是柳堇给的,她逐一清点了数样药材,确定给薛氏养身的药材都齐全,随即取了些茯苓、桂枝、干地黄、附子、泻泽和牡丹皮,想了下,回头又取出薯蓣和山茱萸。
想着要做太和饼,不禁又拿了天南星和使君子等等药材,不一会就装了满满的一篮子。
确定药材已经足够,她轻触着耳上红玉,瞬地又出现在屋里,正提着篮子要往外走时——
「娘子。」
柳芫蓦地倒抽了口气,缓缓回头对上尹安羲那饱含兴味的黑眸。「你……你为什么会在我房里?」
「我不能来你房里?」他佯讶道。
柳芫瞧他没个正经样,正打算转移话题时,却又听他道:「方才上哪了?收成挺不错的。」
柳芫闭了闭眼,从没预料到面对这种状态,她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般怪异的事,她只告诉最亲近的人,免得惹祸上身,可如今偏被这个合该是她最亲近,她却不是很想亲近的家伙发现。
该怎么瞒过去?
她思索着,见他起身徐步走向自己,可偏偏她还想不出搪塞的借口,实在是不管怎么编谎,都觉得会漏洞百出。
尹安羲走到她面前,垂眼看着那一篮药材,沉吟了会才启口,「有没有可能你再跑一趟,等你回来时,篮子里装的全都是糕点?」他一脸认真地问。
柳芫呆愣地看着他。
「不能吗?」尹安羲忍不住失望了,一脸嫌弃地道:「那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见他显而易见的失望,教柳芫忍俊不住地笑出声,屋里满是银铃般脆亮的笑声。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来着?」尹安羲偏着头贴近她问,像是被她的笑声感染,笑意暖了那双偏邪的黑眸。
「二爷,我突然觉得你还挺不错的。」他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想,只要他乖一点,他们绝对可以和平相处。
「嗯……既然不错的话,要不要给点赏?娘子,你已经冷落我很久了,说是惩罚,也该差不多了吧。」他这几日过得颇为狼狈,堂堂尹二爷,竟然得跟丫鬟抢糕点,好窝囊。
「嗯,让我考虑考虑。」她噙着笑推门而出。
「不用考虑了,你这些药材能做的糕饼种类可多了,茯苓糕、太和饼、二冬膏和桂花饼……娘子,我觉得这二冬膏要是能入糕点,也是挺不错的,你要不要试试?」尹安义亦步亦趋地跟着,顺便提出建议。
「行吗?」她思索着那味道要配什么内馅,要做成饼还是做成糕。
「我娘子有什么不行的?走走走,咱们去试试。」
「你根本就是想吃吧!」这吃货!
「我当然要吃,不然干么跟你提议?况且,你试做时不找我试味,怎么知道如何改善?」尹安羲说得理直气壮,逼出她忍遏不住的笑声。
一路上,直到小厨房,笑声不断,教小厨房里的丫鬟嬷嬷都忍不住探出头。
许嬷嬷欣慰地抽出手绢拭着眼角,心想,太好了,这两人终于有点夫妻样了。
一如往常,尹安羲天一亮就晃到厨房去,远远的就闻到各种香味,教他不由得笑眯了眼。
唉呀,敢情是娘子要给他惊喜,要不今日小厨房的香味怎会突地浓厚。照这味道闻来,少说也有七八样,他带着笑意加快脚步朝小厨房而去,却见洪临竟出现在小厨房的门口。
这可见鬼了,这家伙不是说闻糕饼味闻到很想吐,从不愿意靠近小厨房,如今天未大亮就晃到这儿来……敢情是来跟他抢的?
「好了吗?如果好了……」
「洪临。」
「哇!」洪临吓得险些将搁了一竹筛子的糕饼给甩落地,回头看着尹安羲,没好气地道:「二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走路时有点声音行不行,你老是走到我身旁才出声,都没想过人吓人会吓死人吗?如果把我给吓死了,你上哪再去聘个随从,我说的话,你就算不爱听也得斟酌点听……」
「闭嘴。」尹安羲往他眉头一弹。
洪临当下痛得弯下了腰,要不是双手还抓着竹筛,他还真想看看他的头破了没有,好疼啊……无声哀哀叫着,瞥见黑影逼近,洪临二话不说地往后退,硬是让尹安羲的手给扑了空。
「这是在干么?」尹安羲笑眯眼问。
跟他说话没大没小,没个主从之分又是个话痨鬼,这些他都可以不计较,但要是抢他糕饼,天皇老子也别想活!
洪临张了张嘴,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时——
「洪临,你在跟谁说话?里头正忙着……」
素娘一走出门外,见是尹安羲,眸色一转,随即摆起笑脸,道:「二爷今儿个起得真早。」
「洪临,回答。」尹安羲笑脸依旧地问,将素娘晾在一旁。
洪临一脸委屈地看向素娘,只见素娘水眸一瞠,他更是委屈得无以复加。
又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来帮忙的……
「二爷,是这样的,咱们茶食馆的厨房出了点问题,所以就借了这儿做糕点,二爷应该不介意才是。」素娘心思动得快,随即想出了说词。
「那不是你会做的糕点,味道不对。」尹安羲看着她,神情有些讥讽,还有些嫌弃。「要撒谎,就要先想清楚。」
素娘嘴角抽了抽,暗骂他精得像鬼,竟光闻味道就能分辨出是二夫人所做的糕点,可偏偏二夫人回房拿药材,他却趁这个空跑过来……唉,看来二夫人是注定没法攒私房钱了。既然瞒不了,她干脆把柳芫的盘算说出来。
「这可不是我跟二夫人建言的,是她自个儿这般打算的。」解释完,不忘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省得二爷秋后算帐。
尹安羲听完,微扬起浓眉,像在思索什么。「嗯……那就先这么着吧。」
「真的可以?」二爷是这般好说话的人吗?
「不过,每种糕饼都留一个给我。」
「这个……」素娘面有难色,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省得主子待会反悔不放人,她损失更多。
尹安羲拿着食盒就走了,走到园子里的假山壁里大快朵颐,边吃边想,等到将食盒里的糕点全都嗑光之后,才又往尹家的大门方向走去。
「洪总管。」远远的,他就瞧见洪临的爹洪亮正在门边不知道和小厮交代什么。
这一唤声,洪亮回头望来,圆滚的身形飞快地来到他的面前。「二爷有吩咐?」问着,泪水已经在眸底打转。
喔喔,二爷……打从二爷失忆之后,一直鲜少与他在来,有时见了面别说招呼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如今二爷唤他了……
「洪总管,眼睛要是不好,就去找大夫。」尹安羲无奈地叹着气,只能说这对父子都是一个样。「家里的帐房在哪里?」
洪亮闻言,差点老泪纵横。多可悲啊,二爷竟连家里的帐房在哪都不知道,真是教人不胜唏嘘。
「你如果不打算说,那就算了。」大不了他慢慢找,省得看个老人家哭哭啼啼的模样,就说了,这对父子真的让人头疼。
见尹安羲真转身要走,他赶忙道:「二爷,我带你过去吧。」
尹安羲瞥他一眼,勉为其难地忍下不耐跟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