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被恶梦惊醒,揉了揉眼坐起身,愣了半晌才赫然想起昨夜的事。
她心下一惊,连忙看向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被送回东晖宫,眼下正躺在自己熟悉的暖榻上。
“殿下,您可终于醒了。”如意端着水盆进来,上前扶景华下榻。
“我身上的衣衫……是如意你帮我换下的?”
如意红着脸说:“才不是呢!天快亮的时候,是慕容大人送殿下回房,奴婢要帮殿下更衣,慕容大人还不肯……”
说到这儿,如意便不好意思再往下说,只因景华一张白净的脸儿已红如火,恼瞪着如意,不让她再说下去。
洗漱更衣完毕之后,景华正想去书斋,却在圔子中见到了沐荣,他正往她这儿走来。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沐荣已经走到她身旁,抬起手,替她拂开落到她头上的一片落花。
这个举动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妥,但其中暗含的柔情密意,唯有景华自知。
想起昨夜,她靠在他怀里,欣赏着圆月美景,直到体力不支才沉沉睡去,脸儿不禁赧红。
见她脸上藏不住的娇羞,沐荣压低了声,坏心眼的提醒她,“可别让别人撞见殿下这个模样,会出大事的。”
景华暗暗瞪了他两眼。可恶的狂徒,还不是他故意拿话撩拨她,否则她怎会在脸上表露心思。
此时一名小太监行色匆匆的奔进园子里跪安通报。
“启禀殿下,凤仪宫的崔公公前来通报,说是皇后娘娘有要事召见殿下。”
“母后怎会这么急着召见我?”景华诧异。
“小的也不清楚,只晓得崔公公还在正厅等着复命。”
“好吧,我这就去。”
景华刚转过身,冷不防地被拉了一把,她讶异的回头看向沐荣。
“微臣陪着殿下一起吧。”沐荣说,语气可狂了,若不是有外人在场,肯定连这句话都省略,直接拉着她走。
景华失笑,只能陪着一起演戏。“好吧,本太子允许你一起陪同。”
景华一进凤仪宫,立刻感受到气氛非常古怪。
平时母后喜爱摆弄花草,总会让老宫人陪着,一起在园子里赏花,往往一走近凤仪宫,就能听见母后与老宫人的笑语晏晏,但今儿个凤仪宫里却是一片肃穆,一草一木都好似跟着僵凝住。
凤仪宫到底不比东宫,景华让沐荣在殿外等着,一个人进到正厅里。
“华儿给母后请安。”景华一看见母后,旋即扬笑行礼。
却不想,正扶额沉思的皇后,一见她来就白着张脸起了身。“华儿,你过来。”
景华诧异的靠过去,才想开口问发生何事,下一刻已让母后抱住。
“母后?”
皇后靠在她耳边,用着隐忍悲伤的声音低语,“华儿,是母后不中用,没能护你到最后。”
景华闻言僵住,愣愣地反问,“华儿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今早慈安宫的小桂子向你父皇密报,天一亮,平陵侯就入宫谒见太后,那平陵侯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已经知道你是女儿身。”
登时,景华脑袋一片空白。
平陵侯知道了?这怎么可能?!
皇后又接着说:“小桂子是你父皇放在慈安宫的眼线,他的话不可能出错,小桂子还说,平陵侯百般挑拨离间,太后怒火攻心,当场扬言要把与这件事有牵连的人都办了,华儿,母后就怕太后会对你不利,趁着眼下事情还没闹开,你赶紧出宫去避一避。”
母后的意思是……要她逃走?景华当场傻了,可看着母后一脸哀痛,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方才太后已经去见你父皇,只怕是为了兴师问罪,你莫要再迟疑,即刻回东晖宫拾掇拾掇,赶紧出宫吧!”
在景华耳畔吩咐完毕,皇后将她推开,从一旁老嬷嬷的手里接过一个小锦盒,转交到她手里。
“这里是一些值钱的首饰,你且放在身边,日后定有用得上的时候。”
景华怔怔的接过,一时半刻还回不了神,脑中闹哄哄的,思绪全打了结。
“华儿,你听母后的,不管母后出了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
“母后说的是什么话!华儿怎么可能扔下母后不管!”她缓过神,难忍情绪激动的说。
眼下可不是争执的好时机,皇后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只催促道:“快,快回去东晖宫,照母后说的去做。”
“不,华儿不走!华儿要留在宫里,陪着父皇母后——”
蓦地,景华被一只手拉住,她愣了下,别过脸才看见拉住她的人竟然是沐荣。
“大胆!你是何人?居然敢擅闯皇后寝宫,来人——”老嬷嬷发出喝斥。
外头的守卫正要冲进来逮人,景华赶紧出声,“不得无礼!慕容太保是本太子的师傅,谁也不准动他。”
面对这一团混乱,沐荣无动于衷,他兀自望着皇后,道:“娘娘刚才说的话,微臣全听见了。”
皇后大骇。“这怎么可能!你、你是谁?”为防隔墙有耳,方才她故意贴在景华耳边低语,那样的声量绝不可能被第三人听见。
“母后莫怕,他是慕容止,是邹太傅的表兄,更是传授我武功的太子太保。”
见景华一心护着这个面貌绝色的男子,皇后心下了然,缓了缓神,只问了一句,“此人可知道你的身分?”
景华不傻,自是晓得母后口中的身分,指的是她的女儿身。
她面带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慕容太保早就知道华儿的身分。”
皇后脸色微变,又将沐荣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一遍。“你为何要闯进本宫的寝殿?还有,你为什么要偷听本宫与太子的谈话?”
沐荣不卑不亢的回道:“微臣没想过要擅闯娘娘的寝殿,至于偷听娘娘与太子的谈话,是出于对殿下的担忧。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质问微臣,娘娘不如让微臣立刻带殿下出宫。”
听出沐荣话里的暗示,皇后心下一凛,尽管在后宫中生活了半辈子,可她也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子绝非泛泛之辈。
“慕容止,本宫看你不像是出身王公贵族之流,你来自何处?”眼下都到了这节骨眼,她索性挑明了问。
“不瞒娘娘,微臣出自民间,本是江湖人。”沐荣也不打算隐瞒身分。
“江湖人?”她暗暗惊诧。
毕竟朝廷不比民间,更不比江湖,江湖人刀起刀落,视世俗礼教于无物,怎可能受得了繁文缛节的宫廷生活?更何况,此人还是经轩帝一手栽培起的邹定敷引荐入宫,邹定敷心思缜密,行事谨慎,不可能做出引狼入室这种事,由此可见,这个慕容止来历肯定不简单,
“娘娘放心,微臣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出伤害殿下的事。”彷佛看出皇后的隐忧,沐荣给了保证。
见他言之凿凿,目光坚毅,皇后心下不禁一动,半带暗示的问:“你对太子忠心耿耿?”
话里问的是忠心,其实她问的是他对景华的心思,沐荣岂会听不出。
“娘娘,微臣不在乎大齐江山几时易主,更不在乎宫中何人当家作主,微臣唯一在乎的,只有殿下一人。”
这席话说得够明白了,哪里像是忠心护主的下属,根本是一个男人誓死守护心爱女人才会有的口吻。
皇后又看向景华,心细的看见她一只手紧扯着沐荣的袖角,那个举动足已道尽一切。
皇后在欣慰之余,不禁有点惘然,没想到在自己不注意时,那个总是活得战战兢兢,努力达到她与皇帝的期望,甚至委屈的被迫要娶妻的孩子,已经情窦初开,身边也有了愿用性命守护她的男子。
思及此,她不禁悲从中来,拉起景华另一只手,握得紧紧的。“华儿,母后对不住你,是母后害了你,让你过得这样辛苦。”
“母后……”景华眼眶泛红,哽咽了一声。
“但是你父皇的决定不会错的,皇上是一代明君,他既然选中你当储君,那便是认定了你,你一定要撑下来。”
“母后,我不走——”
皇后不理睬她,兀自转向沐荣,吩咐道,“慕容止,本宫命令你即刻带太子出宫,并用你的性命护她周全,不得有任何闪失。”
“微臣遵旨。”沐荣深深望了皇后一眼,抱了抱拳,便将景华拉出寝殿。
“我不走!我不走——沐荣,你放开我!”
一路上景华又踢又闹,像个伤心欲绝的孩子,可她怎么可能抵得过沐荣的力气,自然是被强行拉回了东晖宫。
“收拾好殿下的贴身之物,即刻安排马车,要最不招摇的那一种。”
一回东晖宫,沐荣便对着如意与小安子发号施令,一手还扣紧了景华的肩,当场看傻了那些宫人。
“沐荣,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母后!”景华红着眼眶,失去理智的吵闹不休。
未曾见过景华这样失控,如意与小安子都慌了。
蓦地,沐荣双手紧紧掐上她的肩头,将她转向他。
景华愣住,抬头一看,发现沐荣眼神冷冽,身上散发出慑人的肃杀气息。
这是沐荣入宫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对她露出冷酷无情的这一面,她不由得想起六年前,那个还是沐门家主的沐荣。
那时的沐荣,眼神冰冷,手段凶残,根本不将人命放在眼底。
思及此,景华打了个寒颤。尽管他对她百依百顺,嬉笑怒骂由她,可她不至于蠢到忘了他来自于一个连江湖人也惧怕的毒门世家。
只要他肯,他甚至可以用亲手调配出来的奇毒,毒死宫中所有人。
“沐荣……”
“听好了,是你说你想当太子,你想当大齐皇帝,那么你就得做好万全准备,为成大事,必须放下你的软弱,眼前不是哭哭啼啼,表现孝顺的时候,你若不想辜负你母后与父皇的期待,那就拿出一个太子该有的骨气。”
沐荣从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景华在深受震撼的同时,也醒悟了一点。
他说得对,无论是为人子女,抑或身为一个太子,眼前都由不得她失了冷静,甚至是感情用事。
见景华狂乱的眼神慢慢沉定下来,沐荣才松开掐在她肩上的大手,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景华抓紧他的衣襟,忍住了差点就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着说:“沐荣,本太子命令你即刻带本太子出宫。”
沐荣拍了拍她的后背,望向一旁不明所以的如意与小安子,严厉的下着命令,“还不快点去收拾殿下的行囊。”
“奴婢这就去。”如意忙不迭地点头。
“奴才这就去备马车。”小安子转身就往外跑。
尽管他们不明白为何太子会失控,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准是要出大事了!
御书房里一片狼藉。
猛地,匡啷一声,又一个青花瓷碟被砸落在地上。
“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保重凤体啊!”老嬷嬷搀扶着气得全身发抖的太后,着急的劝道。
轩帝坐在御案后方,始终不发一语。
“皇帝倒是说句话啊!”太后气得连声音都在颤抖。“皇后犯下欺君的滔天大罪,皇帝难道还不愿意办她吗?”
“太后莫气……”
“这是大齐皇室之耻啊!好端端的太子,居然是公主,这根本是沈氏为了争夺后位的心计,想乱我大齐皇室血脉,论罪应当即刻处斩!”
轩帝腾地一声站起了身,威严凛凛的回道:“这事若要问罪处斩,那太后头一个该斩的人便是朕!”
闻此言,太后僵住,眼睛瞪大如牛铃,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这么低低咳嗽起来。
“这事与皇后无关,是朕的主意,朕命令景华女扮男装,也是朕执意让她当上太子,立后一事也是朕的心意,与他人无关。”
太后气得差点吐出一口鲜血。“居然是皇帝的主意……哀家早该想到。”
“太后,儿臣明白,这事是平陵侯上禀太后的,但太后怎么就没想过,平陵侯私下调查景华的这份心思,根本是居心叵测!”
“反了!”太后重重的往茶几一拍。“当年哀家为了护全皇帝,时时得借用娘家之力,曹家是哀家的根,平陵侯是皇帝的表弟,岂会害了哀家、害了皇帝?”
太后与娘家素来亲密,自然一心护短,对于轩帝的劝告,是怎么也听不进去。
见状,轩帝心灰意冷,也不再浪费口舌劝说了。
“哀家这么多年来,在后宫过得如履薄冰,为的都是谁?还不是为了皇帝?如今哀家总算可以享享清福,偏生闹出了这样扰乱大齐祖制的丑事,哀家怎能忍得下来?!”
到底是经过后宫一番争斗,太后曹氏可不是省油的灯,年轻时为了斗垮一个个妃嫔,手段之狠辣,纵然是轩帝也略知一二。
是以,当轩帝看见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色,不禁心头大震。“太后,您做了什么?”
“亏得盛治这个孩子事先提点哀家,哀家心底早有数,这事要是传出去,皇帝的面子还要吗?大齐皇帝的声威若是尽扫落地,岂不是动摇整个大齐国本?”
闻言轩帝心中更惊。
太后的眼神透出一股狂色,道:“为了保全皇帝与大齐皇室的面子,太子必须得死!”
轩帝一凛。“朕不许!”
此时的太后已经受了平陵侯挑拨,哪里听得进轩帝的话,早在她找到御书房前,已私下召见多年来替她在背后干些肮脏事的太监,传了一道密令下去。
“哀家护的是大齐皇室的面子,面对的是先帝与景氏列祖列宗,用不着皇帝来指点哀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面对轩帝的强硬,太后可是丝毫不退让,反而是端出先帝与皇室宗族来压制轩帝,摆明了想让轩帝无话可说。
确实,太后一搬出先帝,碍于孝道,轩帝不敢再出言忤逆,只能硬生生的把这口气吞忍下来。
“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身为一国之君,皇帝也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善了,无论如何,后宫绝对容不下沉氏这样恶毒的妇人!”
阴恻恻的撂下狠话,太后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转身出了御书房。
轩帝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往地上一砸,惊动了守在外头的太监。
“皇上,保重龙体啊!”
“即刻传安平侯与安平侯世子进宫面圣!”轩帝气急败坏的下令。
“喳。”太监吓坏了,差点爬着离开御书房。
太后与皇帝爷发这么大的脾气,莫不是后宫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