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幽幽的叹息声由门后传来,哭红双眼的陶乐梅再也忍不住满腔的离别苦,身子一低,蹲下放声大哭,抽动的双肩上像有着无法承受的重量,她哭得不能自己。声嘶力竭,耳中只听见自己悲嚎的哭声,丝毫无闻元真最后丝丝入扣的情诉,也没看见他转身离去,眼底浮动的泪光。
没了人声、马蹄声渐远。风卷过一地落叶,四周安静得仿佛什么生机都没了,一切恢复到最初的平静。
“元真……”门一开,泪痕未干的陶乐梅慌忙奔出,她想叫心爱的男人不要走,留下来陪她,可惜她只看到一室寂寥。桌子上一道碧绿光华闪耀,她噙着泪走近一瞧,赫然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玉佩,玉佩下压了一张字迹晕散的纸条,上面写着一爱你不悔。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哭了一夜的陶乐梅想开了,他们桃花村的女人一向比男人强悍,她没理由像个弃妇,乖乖地等待许下承诺却不知何时实现的情郎回来,难道他一日不出现,她就漫无止境的等下去吗?想当然耳,只有三个字:不、可、能。既然元真归期不定,不知何时何日才有重聚的一天,那么就由她上京找他,让他为腹中的孩子负责。
为母则强,她不信找不回逃夫。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她当下付诸行动,收拾简单的行李,环顾住了十七年的屋子一眼后,她头也不回地踏上寻夫之途。
“陶……陶乐梅,你走慢一点,让人喘口气行不行呀?我没你的好体力,再不休息,你等着替我收尸。”好喘,她快累垮了。
回过头,陶乐梅没好气地悴了一口, “你真的很没用耶!才走这么点路就哇哇大叫,平时当惯了作威作福的大小姐,这会儿倒是神气不起来了。”
挺着大肚的孕妇都没嫌累了,她哇啦哇啦地喊什幺?
“少说风凉话,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神勇呀!横冲直撞不看路,别忘了你是身-怀六甲的大肚婆,走那么快干什么?不怕动了胎气吗?!”
为什么她得陪她上京去,双脚走得起泡还不得歇息。
陶乐梅心虚地吐了吐舌,放慢脚步。 “多谢你的提醒,这一路要不是有你的照顾,我恐怕没那么快就来到天子脚下,你的陪伴让我轻松了不少,小玉。”
“不要叫我小玉,我们不是朋友,绝对不是!
要不是你的男人威胁我,我根本不必陪你出这趟远门,放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我干么自找苦吃,像个疯婆子似的吃苦受罪一“
周恬玉终于抓狂了,她恨恨地瞪着明显看得出小腹微隆的女人,咬牙暗咒老天的不公。
谁叫她是仗势欺人的恶邻,三不五时让陶乐梅难堪,甚至以欺压她为乐,不见她落泪誓不甘心,是个见不得人的恶婆娘,而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元真贝勒,临走前做了安排。
他命令周老爷交出女儿,在他不在的时候充当陶乐梅的侍女,好生伺候着他怀孕不适的小女人,如有不从或阳奉阴违,则周家所有财物充公,家中眷属、婢仆一律发配边关充军。
周家老小吓死了,不敢有一丝违抗,因此从未劳动过的周大小姐沦落到此。由受人服侍的娇娇女,一下子降为提水、烧饭、杂事一手包的小婢女。这还不打紧,人家心血来潮想上京,她便得跟着,就怕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得送上一条小命。
“别大声吼叫,小心吓着了我肚子里的小贝勒或小格格,你可承担不起。”总算换她扬眉吐气了,整治凡事爱找她麻烦的坏邻居。
“你……”好,她忍,提醒自己人家的靠山可是高高在上的贝勒爷,随口一句话,就能砍掉她全家人的脑袋,“好,让你得意一时,请问我们能找个亭子歇歇脚吗?”
周恬玉咬着牙故做温婉样,表情却狰狞得像只恶鬼。
“歇脚吗?”拭着汗,陶乐梅侧过身,询问与她保持五步距离的男子。“张大哥,京城附近的地形你比较熟,哪儿可让我们歇息一会?”
张骞南身长近七尺,双肩宽如三尺青锋长剑,手臂长而粗壮。虎背熊腰,壮硕如山,气势凌人,目光冷冽得令人不敢逼视。
从外表就看得出他是正直刚毅的好人,他是端亲王府的侍卫长,有鉴于南康贝勒的威胁,不放心的元真委以重任,命他随侧保护未来的少福晋,虽然他不认为汉人女子能入满人宗室,但忠心耿耿的他仍坚守王子嘱咐,一路行来不敢有丝毫疏忽,严守本份,克尽其职,“前方一里处有座观云亭,离东城门不到一时辰的脚程。”他声音雄厚有力,一板一眼地说道。
“好,我们就到那歇息一会,请张大哥带路。”陶乐梅对他相当敬重,坚持喊他张大哥,而非他所要求的直呼名姓。
怀孕初期的孕妇有诸多不便,一开始他们为了赶上元真。还雇了辆马车,连夜兼程地想缩短距离。
但陶乐梅一上车就因路面颠簸不平,孕吐的情况更加严重。吐到差点昏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加上晕车,撑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她终于放弃了,决定安步当车,以步行的方式慢慢前进。
娇生惯养的周恬玉一度忍受不了,嚷着若不搭马车她便不走,直到张骞南将森寒长剑往她颈上一放,她当下健步如飞,绝口不再提及此事,女人的步伐小,没法子走快,再加上有孕在身的缘故,一行人行进的速度更慢了,从桃花村到京城近郊,足足走了一个多月,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陶乐梅的孕吐状况稍微舒缓,未再吐得晕头转向。
“天哪!这才是享受,再走下去。我的脚就要废了。”周恬玉一个箭步抢先占下好位子,全然忘却该让孕妇舒适坐下。
凉风徐徐。花团锦簇,能容十人的观云亭红瓦绿柱,由亭内往外看去,景色十分宜人,一座香烟袅袅的古寺就在山腰处。
“夸大其实,之前走过的路何只千里,怎不见你足跛脚残昵?”她这位邻居最擅长的就是抱怨,无一刻停止。
“我就是爱夸张怎样啊若非你坚持出门,我也用不着活受罪,唠叨个两句不行吗?”全是她的过错,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路途遥远地上北京城。
周恬玉觎了轻哼一声的张骞南一眼,不怎么1情地挪出一个位子,让面露疲色的陶乐梅能安适地坐着歇脚。
“辛苦你了,小玉。”是她拖累了她。
突如其来的温言软语,让她怔了一下,微微别扭地恶着声音, “叫你不要喊我小玉,你昕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可不是……你嘘什么嘘,又要解手?”
孕妇屎尿多。走十步拉一泡,简直麻烦得要命一周恬玉口中嘟嘟哝哝地抱怨不休。陶乐梅一翻白眼。真想踹她一脚,等她哪天有了身孕就知道辛苦了。“你们有没有昕到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不会她拉在裙摆上了吧一“好像是有人呼救……”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你管人家死活干什么?顾好自己就好!周恬玉是完全不想理她说的事,闭目假意休憩。
站得挺直的张骞南则是充耳不闻,他所接到的命令是保护好怀有王子骨血的陶乐梅,除了她以外,其它人的安危不在他的职责之内。
说实在的。陶乐梅还真有点恼怒两人的无动于衷,明明有人遭逢危险,他们却视若无睹,视人命为无物,简直叫她气结。
好吧!他们不管就她来管。谁叫她天生古道乐肠,没法子见死不救。
外刚内柔的陶乐梅二话不说地循向发声处找去,草长过膝的荒郊其实并不好找人,幸好她眼力过人,在一颗大石头后发现一截藕白色绣花懦裙,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径,该是能通往古寺的快捷方式。
“你怎么了……啊!是金丝蛇,你等等,我立即替你捉走……忍着点,会有点疼……呃,呵呵……是非常疼……金丝蛇有剧毒,一被咬上不出三刻便毒发身亡,好在你遇到我……”
桃花村与杏花村相邻的小山坡上。开满小黄花迎风摇曳招展的金丝花,小小的一朵虽不起眼,可花瓣上有一条一条细小的红丝,专解金丝蛇毒。
听说普天之下,也只有那地方才有生长,一旦花或种籽带出村,不知为何会花枯籽萎,无法移植外地栽种。
“你叫什么名字?”
慈蔼的嗓音中带着一股威严,一抬首,就见到一位看来雍容华贵的妇人。满头银发却面皮光滑,只不过此刻因中了蛇毒,看起来脸色过于苍白。
“我叫陶乐梅,夫人您觉得还好吗?有没有一股香气从鼻翼窜出,像是桃熟气味。”陶乐梅一眼就喜欢这位和善的老妇人,感觉她身上有股叫人想靠近的慈心气度。
妇人微微颔首。 “你刚给我吃的东西药效发作了是吗?”
“没错。这是我自己调配的金丝蛇解药,郊外毒蛇出没,多给您几颗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以后没事少在草丛间走动。”她不是每一天都这么幸运,刚好碰到路过的她。
妇人笑了笑,“这很贵吗?”
她笑咪咪的回道: “不贵、不贵,我做着好玩的,这药丸很香,放在橱柜里能驱虫。”
“好心救人必有好报,你是心地善良的人。”
她记住了,这位有糖蜜般笑容的女子。
受到赞美,难为情的陶乐梅面上浮起两朵漂亮的红晕。“您住在哪儿?要不要我们送您一程,一个人在外行走很危险。”
妇人浅笑敛眉,“不用了,我和侍女被一群迎神的香客冲散了,一会儿她们发现我不见了,便会寻来。”
算是她疏忽,也不站在原地等人来寻就好,想自行找路到山门处的轿子,不意却越走越偏远,看到这儿有颗大石便想靠着休息一下,哪知这草丛间会有剧毒之蛇呢?幸好遇着这好心的姑娘,胆识过人,一手就擒住毒蛇七寸,还碰巧随身携带解毒之药,她算是福大命大了。
“那您自个小心点,我一”她想离开,却又不放心留下她一人。
“姓陶的,你到底啰唆够了没?再耽搁下去,城门就要关了。”等得不耐烦的周恬玉高声一扬,打断她的欲言叉止。
“好了,别嚷得菩萨都要笑话了,等等就来了。”陶乐梅把徒手一捉的金丝蛇远远甩进草丛里,对着妇人一笑。“我先走了,请保重。”
“等等,你有什么心愿吗?或许我可以替你达成。”受人恩惠,涌泉以报。
“心愿?”她偏过头想了一下。 “就让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没有分离。”
“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她细细咀嚼着这旬看似浅显的话。
芳草萋萋,斜云映日,妇人端雅的容貌上噙着一抹耐人寻昧的温笑,目送小腹微隆的女子走回同伴身边,三人步向城门的方向。
“娘……娘娘,您受惊了。奴婢该死,没护好您……”
秀腕轻抬,一只透绿的玉扳指闪着幽光。
“回宫吧!”
“是的,娘娘。”
陶乐梅怎么也没料到,她一时善心所救的妇人,日后竟会成为她的命中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