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
待托罗跟着毓麒回到暂时租下的住处,走进一座精巧幽深的府邸大门,就有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奴才”出来迎接,个个表情严肃,不像是普通下人,她心想这位艾老爷的派头真经那些官老爷还大。
而在玄妙观里等不到人的马齐,马齐可是胆颤心惊、坐立难安,生怕主子真的出事。“咦?这位姑娘不是昨天那位……”
“嘿嘿,又见面了。”托罗笑得有些尴尬。
“这位托罗姑娘就是咱们一直想找人的。” 毓麒简单地说明。
“她就是……”马齐的确下巴差点掉下来,心想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昨天还把她当贼,今天却成了果郡王的女儿。
“有话进去再说。”说着,毓麒撩起袍摆一角,跨进内厅门槛,在一张花梨木座椅上坐下,马上就有人奉上茶水。
托罗手上还抱着细软,心里有好多疑惑想要问他。“那么艾老爷应该知道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北京城里做什么的,当年为什么没有跟我娘成亲?既然有了我,为什么不肯负起责任?”
“等咱们回到京城,你就会知道了。” 毓麒也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告诉她,还是等离开苏州再说,因为依照昨天跟她交手的结果,这位姑娘花样之多,和平常见到的那些贵族格格截然不同,很难猜得到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可不希望中间又起了其他波折。
“为什么?难道……我爹在北京城里其实名声很难听,你怕我知道之后不肯认祖归宗?”托罗兀自猜测着。
毓麒横睨一眼,亏她想得出来。“你阿玛在北京城里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阿玛是什么?”托罗纳闷地问。
“就是爹的意思。” 毓麒简单地解释。“总之等回到北京城之后就知道了。”
“做什么这么神秘兮兮的,这样会上我更想知道。”托罗在嘴里咕哝。“那他叫什么总可以跟我说吧。”
“他叫鄂硕,姓依尔根觉罗氏。”这个毓麒倒没有隐瞒。
“依……依尔……”托罗试着照念一遍,还差点咬到舌头。
“总之在回到北京城之前,这段时间要好好的教你规矩。” 毓麒打算先帮她改头换面,这样才能带托罗进宫见皇上。
“规矩?还要学什么规矩?”托罗不禁怪叫。
毓麒端起几上的茶碗。“你阿玛可是出身大门大户的人家,来往的亲戚也都是身份极高的人物,规矩自然也多了,难道你想让人看笑话?”
“这么麻烦的事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否则我会考虑一下再做决定……”托罗不禁有些后悔没问清楚。
闻言,毓麒掀起碗盖,一派闲适的啜了口碧螺春茶。“说了你会答应跟我回北京城吗?还是你想要我把银票要回来?”
“学就学,本姑娘可是聪明绝顶,不管是什么保证一学就会。”托罗态度变得可快了。
“请安你总会,不用再教吧。” 毓麒当场考她。
“当然!”托罗可不想让他瞧扁了。
“就拿我当对象,做一次看看。” 毓麒将茶碗搁在几上说道。
“没问题。”托罗把细软随手放在一旁,然后两手叠在身前,接着朝他屈了下膝。“老爷好。”
“这么说太随便了。” 毓麒严格地纠正。
“那要怎么说?”托罗气鼓双颊问。
“该说老爷万福才对,再做一次。” 毓麒心想恐怕要教的规矩很多,得在进宫见皇上之前把她教好。
托罗撇了撇嫣红的小嘴。“老爷万福。”
“这是在请安,得要真心诚意,你的口气听起来根本不清不愿。” 毓麒可不打算让她打马虎眼混过去。
“老爷万福。”托罗马上换上笑脸,露出嘴角深深的梨涡。
“这还差不多。” 毓麒勉强算她通过考试。
“请安就请安,还要分那么多,简直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托罗忍不住嘀咕两句。
“马齐,你先带她去挑一个干净的房间往下。” 毓麒假装没听见,知道要将她改造成一个真正的贵族格格,不是一、两天就办得到的,急也没用。
“是。”马齐回道,转头对托罗道:“走吧。”
“喔。”托罗又将细软攥在怀中,跟着马齐出去了。
很快地,托罗选好了房间,活到十六岁,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简直你昌在做梦,而且还知道爹叫什么名字,虽然已经过世,不可能见到面,但是她在世上还有个亲大哥,这是以前从来没想过的。
托罗两手支着腮帮子。“这个大哥也不晓得好不好相处?这就表示爹在认识娘之前就已经娶妻生子,是不是因为这样,娘又不肯当妾,所以才没有跟爹在一起?这种事娘可以早点告诉我,我能够体谅的……”
想到这儿,她的头都昏了,托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慢慢地趴在桌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等到了北京城就知道了,在意识飘散之前,托罗这么对自己说道。
翌日——
难得可以睡个好觉,既不用早起干活,也不必练习走绳索,托罗恨不得不要张开眼皮,就这么一直睡到天长地久,还是马齐在户外敲了好半天,她才不得不起来应门。
“这是午膳,用完之后,老爷在水榭那儿等你。”马齐将端在手上的食案交给她,心想这位姑娘还真会睡,这会儿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知道了。”该不会又要教她什么规矩,托罗叹了口气,不过看到食案上的午膳,心情又变好了。“饭菜都有人准备好,不用自已动手,这些大户人家的老爷过得还真舒服……”
把饭菜摆好,托罗在凳子上坐下,才扒了口饭,心里想着要怎么应付这位艾老爷,因为她早就打定主意等到认祖归宗,见过唯一的兄长,就要回到赵家班,虽然日子过得苦了点,但是这些年相处下来就像一家人,实在无法舍弃,所以她不打算待在北京城,更不必学什么规矩,那是白费功夫。
不过那个男人看起来不是那么好说话,托罗又挟了口菜到嘴里,一脸的忿忿然。“他根本从头到尾就看不起我的出身,带我回京城也是因为要完成爹的托付……那又怎么样?我也不想高攀他,就算他再有钱有势也跟我无关……”
托罗一面嚼着口中的食物,一面抱怨。“江湖卖艺有犯法吗?我可是靠自己的劳力,难道这样身份就低贱?居然还嫌我没有规矩,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只不过长得好看一点、有钱一点,不过眼睛长在头顶上,我才看不上眼……”
嘴里虽然这么说,托罗的心里却不是真的这么想,总希望这个男人能发现自己也有优点,也有比别人强的地方,还有……能够喜欢她一点。
把早膳吃完,托罗才踏出房门,打了老半天,总算找到水榭,也就是建在水边,在水中立柱支撑架于水面之上的凌水串阁。
当托罗匆匆地走进水榭,就见毓麒已经坐在桌旁喝着碧螺春茶,那副冷傲的表情好像对她很不以为然。
“老爷早……”托罗硬着头皮请安。
毓麒扬了下眉梢。“昨天是这么教的吗?”
“呃……”托罗才想到说错了,重新屈膝见礼。“老爷万福。”
“坐下吧。” 毓麒叹道。
托罗“喔”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我只不过睡晚一点,你也不用摆脸色给我看。”
“都已经过了午时,何止睡晚一点。” 毓麒没见过这么贪睡的姑娘。
“这可是我活到现在,除了生病之外,第一次睡到这么晚,可没有好命到每天都能这样。”托罗替自己辩解。
毓麒微讽地说:“那是我误会了。”
“本来就是。”说着,托罗瞥见桌上的两碟茶食,还有不同口味的蜜饯,虽然才刚吃过午膳,可是见了还是嘴馋。“我可以吃吗?”
“吃吧。”见托罗都快流口水了,毓麒额际抽搐了一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托罗伸手拿起一块乳酪酥就往嘴里塞,故意装出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就是想要气气坐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嗯,真好吃……我把另外一块也吃掉好了……”
托罗的吃相让毓麒的眉头拢得更紧。
“咱们什么时候才要回北京城?咳……”托罗吃太快噎到了,连忙捶了几下胸口,然后帮自己倒杯茶水喝。“呼……”
“一个姑娘家吃没吃相的,真是难看。” 毓麒忍不住数落。
托罗努力不去在意,不过心还是被刺痛一下,她可以听任何人这么说,唯独面前的男人不行。“我这种身份的人当然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了,老爷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规矩也不用学了,反正被笑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至少在皇上面前得有个样子,毓麒这么想,“要不要我把银票拿回来?”
“是,我学就是了。”托罗忍住翻白眼的动作。
才说到这儿,马齐趋近主子身边。“老爷,信已经交由驿站,即刻八百里加急送回到北京城,而且也交代他们尽快准备船只。”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毓麒希望已经找到果郡王的女儿这个好消息,能了却皇上一桩心事。
马齐躬了下身,走出水榭。
见毓麒今天穿着一袭天青色的便袍,头戴瓜皮帽,连端起茶碗的动作都很好看,又看到他修长的十指,连指节都那么好看,还有指甲也都修剪得干净整齐,接着掀起碗盖,喝茶的姿势更是优雅,并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气度,让正吃着蜜枣的托罗一颗心又不禁往下沉,她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白不嫩也就算了,还长了粗茧,他们之间根本就像天和地、云和泥。
我就算学好那些规矩,也无法像他这么尊贵又有教养,这个男人也一样瞧不起我。托罗在心里叹道。
待托罗一脸落寞的扬起睫毛,见毓麒的目光也落在自己的小手上,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地把它们藏到桌下。
真是怪了!她这么在乎做什么?就算瞧不起又怎么样?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毓麒的看法,却又无法真正释怀。
“唉!”托罗叹了好大一口气。
正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安排的毓麒听到这声叹气,这才收回心思。想到自己还是头一回这么操心个外人,唯恐托罗在皇上面前失态无礼,会把小命给丢了。“无缘无故的叹什么气?”
托罗知道他根本不会了解自己的心情,于是换了个话题。“没什么。对了!老爷府上还有些什么人?是做什么营生的?”
她对这个男人一点都不了解,除了知道姓艾之外,还想多知道一些别的,说不定他早已有了妻室,听说一些有钱人家的老爷早早就娶了妻,还有纳一群妆,为的就是传宗接代,希望能有个儿子来继承家业,他不只长得这么英俊好看,还给人一种很安心、很可靠的感觉,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他心不烦顶着,这也是托罗之所以喜欢上他的原因。
“家里还有额娘,以及一个老是长不大的弟弟,不过他另外有座府邸,并没有跟我住在一块。” 毓麒说出可以告诉她的事。
“就只有这样,那真是太好了……”托罗脱口而出,瞧见毓麒不解的表情,小脸一红,用力咳了两声,“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人口还真是简单,那老爷在北京城里又是做什么营生?”
不对!不对!他有没有娶妻子关她什么事?托罗在心里骂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就算这个男人妻妾成群也跟自己无关。
“没做什么营生,只是继承了祖上留下来的家业。” 毓麒两句话带过。
“有人打一出生就这么好命,真是让人嫉妒。”托罗小声咕哝。“那我阿玛生前又是做什么的?”
“跟我差不多。” 毓麒避重就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