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草如茵、花影处处的森林公园里,鸭群悠游、垂柳丝丝的青色湖畔,木板长凳上,袁采芯已枯坐十分钟,而她等待着的男人,迟未开口。
“再不讲,天都黑了,我的心也快没力了。”随着时间分秒流逝,他的神情愈发森冷严肃,是傻呆子都感觉得出来事有蹊跷,他似乎并不是来跟她报喜……
这……是怎样啊?愁云惨雾大半天,为的只是想抱她?
绕一大圈来到无人的角落,只为用那一向紧得令她快不能呼吸的力道抱她?
难道,他的热情必须以如此隐晦闭塞的方式才施展得开吗?
无论他失联的理由是什么,小别后的深密拥抱,已足以令她备感欣慰地笑了。
愉悦地划开柔唇曲线,她的笑容停在最甜美的弧度。
她双手环揽着他的腰身,以最炽烈的心回应他。
倘若下一秒他低头吻住她,她也将以最赤忱的情意与他缠绵。
偎紧了他,小脸贴在他胸膛上,袁采芯感受着他心脏失序急遽的鼓动,她猜,那是他想给她幸福的声音。
“采芯。”他低唤,嗓音有些干哑。
“嗯?”她回以一声轻吟,满不想以多余言语破坏此刻的美丽。
老是喋喋不休的她,可也很懂情趣的啦!
她好喜欢他这样,霸道地搂抱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两相呼应,充满爱意和温柔,强有力的撅动她整个心坎,无一处不被攻陷。
几日来,再委屈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不要再期待我了。”正当袁采芯享受着被他呵爱的美妙时刻,雷昶毅低嘎的说话声自她顶上传入耳际。
呃?不要再期待我了,不要再期待我了,不要再期待我了……
她将那句话在心底覆诵三遍,每念一遍,笑容即缩小一些,直至全部隐去。
“你说什么?”她抬起头来,不解地迎视他低垂的眸子。
“你该停止了。”他一直知道这连续七天来,她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听他的消息,每晚孤单苦守在“毅居”等他回来,而他硬不出面是因那夜他没能将分手的话说出口,形同错失最佳告别良机。日子一天天过,心思纠结难解,使他更难启齿。
历经七天的挣扎,走到良知的最后关口,他自觉不能再逃避了,宁可由她破口大骂他狠心,他也必须出面把话说清楚,莫使她怀抱着虚幻的梦,傻傻地等待下去。
“停止?”她慌笑,拒绝理解。“停止什么?我该停止什么?”
“停止等待我,停止用你的真心爱我,或渴望我。”
“你……”闻言,似又被炸到,她倏地从他怀里弹开,怔望着他;她思绪混乱,心绞如麻,好久好久,好久好久,都说不上话。
从天堂掉入地狱。
“放弃我吧,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不……”被无情的话敲醒,她抗拒地摇头。“你这样不是很奇怪、很矛盾吗?你紧紧抱着我,却叫我停止爱你?”
“我不忍心见你难过。”是个烂理由,但他着实找不到更好的说法。
“不忍心?”她倒觉得他是世上最狠的了。
她的心在滴泪,唇边反倒倔强地漾出一抹又一抹笑。
原来,冷笑不是他的专利,她也可以适时拿出来用。
她多好笑啊,满心以为他要给她爱了,末了却是无情的拔刀捅她……
“采芯,我很抱歉,伤害你绝不是我的原意,反之,我是为你好,不愿见你将宝贵的情感浪费在我——”
“我没办法跟你道谢,请你直接告诉我,你讨厌我,非常非常讨厌我!这样一来,即使我脸皮再厚,也不敢再巴望着你了。”自尊心已被他开门见山的方式射杀得一滴不剩,他说的什么好话她半句都听不进去。
不过,把事情想回来,他并没有错,一直以来都是她黏着他不放的,连情妇都是她自己自愿当的。
他早就不断地用尽任何方法让她明白,他丝毫没有当她男朋友的意愿,不可能将她视为结婚对象,做正常且深入的交往,他终究不可能有属于她的一天。
是她执迷不悟,是她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她自作多情令他烦不胜烦,才施以这种针针见血的残忍手段与她作了断,绝后患……
“我没有讨厌你。”
“那么,你喜欢上别的女人了?跟方薇同类型的女人?”
“我……目前没有。但我终究会以方薇为择偶标准,这点是不会更改的。另有件事我也必须跟你坦白,我……会接受我父亲为我安排的相亲,往后若是能遇到个顺眼的、跟方薇差不多的女孩,我就会结婚了。而我,希望你能把握属于你的幸福。”他看不见自己的真心,不了解爱情,只知道当史威平对袁采芯那样情深意重的男人出现时,不可讳言的,他会怕。
因为那个男人对袁采芯的爱太多,而自己却茫无头绪,他害怕绊着了她。
终其目的,他也是希望她幸福的。倘若他没有自信做得到,那么至少他要有成全的美德与胸襟。
听了他这番说法,袁采芯心中一悸,唇色发白。
好个雷昶毅呀!竟如此待她……
方薇的美丽,方薇的古典温婉,方薇的含蓄与恬静,她种种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如果他非那类型的女人不要,她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那我没话说了,我永远不可能成为像方薇那样的女人。”世上只有一个方薇,也永远只有一个袁采芯,她知道自己的价值何在。
“我有我的执着,而我父亲有非常根深柢固的门当户对观念,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心情和力气去争取我父亲的认同。采芯,在情感这一块,我是个不用心的人,谁爱我,谁就是傻瓜,我不要你再当那个傻瓜。”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垂眸,无法再与他相望,抿着的唇,一边悬着不甘心,一边悬着妥协;她认了,先前努力付诸流水,是她自找的,不该怨,也不该悔。今天的惨败,是她咎由自取,怪他不得。
她默默转过身。湖里水鸭游来游去,呱呱叫个不停,把她的心叫得更乱了。
面对她难得的沉默,雷昶毅也未再开口。
气氛降到冰点,完全冻结了彼此的心。
“雷昶毅,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过了很久,她再度面对着他,幽幽开口。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相较之前的强烈好奇,现下他摇头拒听。
他不懂自己在担心什么,只觉得他已经没必要知道她喜欢他的原因。
是他负她,他便不该深入她的感情世界。
“那时候,在pub里一片混乱的场面中,突然和你目光交接的那一刹那,我就有预感我们之间一定会有某种牵连。果然,你下一秒就将我拉到身边去,当我被迫撞进你怀里时,我不但不觉得生气或被侵犯,心里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浪漫感觉,我深深为这分浪漫着迷。”
“然后,我们被狗仔满街追着跑,我坚持与你分道扬镳,当我被狗仔包围束手无策时,我却是怎样也想不到你会回过头来带我离开。你没有因我的任性就弃我而去,你包容了我……那是你给我的第一分感动。”
第一分浪漫来得诡谲,第一分感动来得突然,但都已狂猛地引出她内心深处的情悸与律动,那种震撼至今仍热腾腾地在她胸怀不曾退去。
袁采芯兀自缓缓道出心境,而一开始说不想听的男人,则听得入神。
“后来,在你送我回家的一路上,我持续故意跟你唱反调,我其实看得出来你很想把我推下车,来个眼不见为净,但你终究没有弃我于不顾,努力压抑你原本就败坏的情绪,努力忍受我的喋喋不休和恶作剧;然后我的脚受了伤,爱摆臭脸的你,脸上竟然出现了慌张和关心,这又再次深深震撼了我。虽然你拉高我的脚查看伤口时的举动很粗鲁无礼,可是我不能否认,那分关心是你给我的第二次感动。”
“都过去的事了,不要再说……”听到这儿,他心间汹涌异常,为了这陌生的情绪,他居然,慌了。
很慌。
“让我说完。”现在不说,以后想说也没机会说了。
这些话他是该听明了,并一字一句好好地收进心里去,否则她留着也没用,当嫁妆也太委屈她未来的新郎。
她执拗地说下去,不过她特意省略与他共度的那一夜他在床上由冷血动物变身为温体野兽,百分百热情的真实男人,让她印象深刻回味无穷的部分。
成为他情妇之前的每个午夜梦回时,她会腻在柔软被窝里连声叹息,想他、想他、想他;而在成为他的情妇之后,她更无可抑制地只想好好爱他、爱他、爱他。
如今,这些感动与激情,在他绝情“拆伙”之下,都该收的收,该藏的藏,该埋的,也不该献宝似地再掏出来讲了。
“交恶”在即,那绮丽的部分就随风远去吧。
“然后,我们说好的,以后路上相见别相认,可是在迎风飞签名会上,你却主动站出来认我,我当时心情很乱,甚至很无奈,说不出原因的,你又给我了一次感动。后来你被我逗笑了,为了留住你的笑,从此我深陷了,我爱上你了。”
结果,落得如今这步田地……她所为何来?是种的什么因,所得到的果啊?
早知如此,当初她怎能任自己被浪漫的感动给催眠,认为她有足够的魔力和能耐牵引冷情的他一步步朝她走来,给她一分她最想要的爱、最期盼的关怀?
她是傻瓜。他说得没错,她是傻瓜。
飞蛾扑火般地爱上他,而他自始至终只在乎肉体欢愉,坚拒她进入他的心房。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采芯,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想伤害你。”
“无心之过往往伤人最深。雷昶毅,你听好,我确确实实被你给伤了,我好痛。”幽暗眼神半是控诉、半是寂寥落寞;她要让他明白,他是扼杀浪漫和爱情的刽子手。
“采芯……”她黯然神伤的模样狠狠揪疼了他的心。
为了这个一向被他视为烫手山芋的女人心疼。
“采芯,你过来。”他距她只有三步之遥,却不肯直接走向她。
她愣了愣,心里犯着嘀咕,虽不高兴,仍乖乖地走向他,然而她的第三步都还没跨出去,整个人又蓦地被他一把揪到怀里去。
他是怎么了?怎会把一个好好的、活力四射的阳光女孩搞成这样?
无声自问着,他的心似飘流在海浪中,载浮载沉,寻不着方向。
“你只要告诉我,我曾经感动过你吗?你曾为我动过心吗?”垂死挣扎,她妄想听他说一句好话,给她一句鼓励性的、足够让她拾回一点点自信和自尊的好话。
雷昶毅,说吧,她会洗耳恭听并铭记在心。
“我……”在她殷切地等待中,雷昶毅神情一变,双眉紧蹙,急于在茫茫记忆里搜索与她相处时的点滴,末了,仍为一无所获而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雷昶毅,你赢了。”她的热切眼光,终究……因他的惯性无语而阴沉了。
无心的男人是多情女人的天敌。
一声声采芯、采芯、采芯,喊得那样深情,实则是世上最绝情。
他今天的每句话都像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刺得她深又痛,她极度震惊,万分痛楚,可是她不想哭,一点也不想。
泪水可以在眼医发难,也可以在鼻腔内流窜,唯独不愿让它从眼眶里淌下,这是她仅存的倔强;在他面前,除了这一丁点倔强,她什么都没有了。
他轻而易举打动她那么多次,她战战兢兢追随他那么久,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令人最难堪的讽刺。
什么都没有的人,卑微地接受被对方抛弃,然后自己认栽了事。
这是她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