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焰光冲天,火势熊熊,所有的长工、奴仆通通都醒了,拿着可以盛水的容器便纷纷上前救火,一团混乱之下,小翠随手抓住了一个长工。
“张叔,房子里头有人吗?”
那叫张叔的男子一脸凄惨。“怎么没有?还有好几个丫头在里面睡着呢!救出来都没气儿了!”
小翠脸一变。“那……怎么起的火?”
“这我就不晓得了,你别妨碍我救火!火场里头还有人哪!要有什么事到花房前头去问吧!”
“花房前?”
“救出来的人都往那送了!大小姐你帮帮忙让让啊!”张叔丢下这么一句,便撇开小翠匆忙去了。
小翠急忙赶到花房,那里也是一堆人来来去去,慌乱地四处帮忙,而地上则躺了几个人,衣服都被烧得破破烂烂,有的身上已经铺了草席,有的仍旧昏迷下醒,一片痛哭失声中,小翠才看到沐香,她背靠在墙上,秀发凌乱、满脸脏污,正想趋前,一个人却突然自她身后抢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沐香身边。
那是王爷。
“为什么这么做?”黑夜里,身着玄色长袍、散着发的承璿,在火光映照下犹如一头贲起的鹰。
他的眼里燃烧着火炬,正望着这如谜一般的女子,他知道是她放的火,因为起火处正是沐香的房间。
沐香流下了两行泪,她想说话,喉头却是一阵腥甜,血从嘴角缓缓留了下来,承璿心知不好,连忙街上前去。
“你吃了什么?!吐出来!”他伸手想去挖沐香的喉咙,沐香却笑着抓下他的手……
“没用的……来不及了……”沭香痴恋地望着他。“王爷……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在这最后一刻……让沐香……问……”
承璿无语,只能点头。
沐香缓慢而困难地说着:“王爷……您……您从来不曾喜欢过沐香吧……”
“你……”
“一丁点儿……也没有吧?”沐香微笑地轻轻抓住承璿的手臂。“那……那为什么……三番两次……维护于我?却又……不舍得,施舍我一点点温情?”
她眼中的绝望、悲切,是那么清楚了然,承璿沉默了下,明白她的时间不多……
“为了你的父亲。”
沐香猛然一震。
“你……你知道了?”
承璿点点头,沐香激动之余,又是一阵吐血。
这是她再怎么样都不会想到的答案!难道承璿早就明白她的身分还有遭遇,所以才会一再容忍、一再为了她与玉莲渐行渐远?
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啊!
“说到底不是为了我……”她喃喃地道。
“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承璿望着她,哑声问道:“为什么不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可以好好的处理这件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极端,你可知这把火,毁掉了多少人的性命?”
沐香在笑,但泪却不曾止。
“原来王爷也会觉得痛惜吗?沐香以为,这些人的性命对您来说不过形同蝼蚁……”说到这里,她突然感到肚腹里传来一阵强烈剧痛,仿佛要将她五脏六腑全掏出来一样,沭香努力地压抑着痛处,还不行……还不是时候哪!
“王爷不必对沐香感到歉疚,毕竟现在我的手上也沾上鲜血了……”沭香无力地瞟望了邻近的尸首一眼,淡淡地道:“幸亏是、是夫人……她帮我……做了这个决定……沐香……死也不悔……”
“夫人?你说玉莲?”承璿的心莫名地揪了起来,她做了什么?
“是……是啊……”沐香笑得凄艳。“是夫人……给了沐香一条路走……”
说着说着,她紧握成拳的手,忽然缓缓地松开,承璿看到了,那是一个小丹瓶,塞在瓶口的布团早被推开,沐香很明显地便是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你的意思是说……这药是玉莲给你的?”
沭香不语,但是笑了。
“王爷……能跟在您身边,侍奉您左右……沐香真的很高兴……”一股巨大的拉力自冥冥中传来,抽去了她仅存的力气,连意识终将虚无,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沐香的头无力地瘫软下来,眼角余光却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子戊,她至亲至爱,却又不得已抛弃了的弟弟。
永别了……子戊,沭香不胜眷恋地望着青年悲切的形容,绽出了微笑,而后闭上了眼睛。
沐香死了。
小翠惊愕不已地看着这一切,等到沐香在承璿怀中断了气,她才回过神来,想到必须立即回去通知玉莲,但才回过身,她就发现玉莲竟已悄悄站在她身后,没有表情的脸上一片苍白。
“夫人!”
听到小翠的声音,玉莲突然回神,但却不理会小翠,迳自旋身向后走开。
“夫人!”小翠仍喊着。
但玉莲就像没听到似的迳自往自个儿的居处走,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声音。
“你在叫谁?”
那低沉阴郁的声音,令人听着不禁一抖,小翠转过身来,发现说话的不是别人,竟是承璿!
“王……王爷!”
“我问你刚刚看到谁?”
承璿盛怒的模样逼得小翠喘不过气来,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直觉便垂下头去。
“奴……奴婢看到夫人刚刚还站在这儿的,才出声唤了唤她,谁想夫人却不理我,掉头就走了……”
话说到这里,承璿突然拔足追去,就这么将连话都还没说完的小翠当场撇下。
*
玉莲回到处所,四下张望了望,心里一片空白的她已经失去了方向,无意识地目光扫到了窗旁的镜台,她走上前,坐下来,拿起木梳,轻轻整理起头发。
只要她一日还是隽王把,表面上的礼仪就必须注重,但如果不是了呢?
淡淡的一阵酸涌上,让她几乎无法自持,但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歇手,继续以缓慢且规律的动作整理着自己的妆容。
直到承璿踢开她的房门为止。
一声巨响在身后石破天惊地响起,木门也在强而有力的劲力之下当场被踹破,承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玉莲紧紧捏住梳子,控制着自己不回过头。
不回过头,不与他正面交锋,即便她清楚明白她的丈夫为何而来、为谁而来。
“为何逼死沐香?”承璿的声音白玉莲身后响起,沉痛至极。
他要得到一个解释,清清楚楚完完整整,不被任何人蒙蔽。
“你不是都看见了?”这样大怒而毫无理性的跑来与她对质,不就等于採信了沭香的说法?“对,是我逼死的。”
承璿闻言,整个人失去了理智,一把将玉莲从椅上拉起来。
“那我也杀了你!”
“杀吧!”玉莲的回答依旧简短,恍似她没有心、没有情,这副空壳已经什么都不剩。
承璿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表情,蓦地笑了。
“不,我不杀你。”他的声音掠过一丝残忍。“我有更好的办法回报你所施予我的……”
玉莲微微一怔,是她错看了吗?她怎么感觉到承璿的眼中似有一丝绝望?
是他们拿着长剑抵着对方的咽喉,一路走到这个地步的,先刺对方的人是她,但他却也插进她的血肉里了……
他们都伤痕累累,血流不停……
“来人!”
承璿的声音将玉莲带回了现实,几乎同一时刻,门边有个下人连滚带爬的摸了进来,低伏在承璿面前,唯唯诺诺地应声。
“王爷……”
玉莲怜悯地望着他,可怜的家伙,他肯定吓坏了吧?
“王妃近日来精神不济、身体欠安,一见阳光便头晕目眩,为了她的健康着想,即日起移居后院偏房,任何人不得打搅,明白没有?!”
任何一个头脑正常、会察言观色的人,即使听到这两句话,也不会觉得承璿是真心真意地在为妻子着想,这根本是变相的软禁啊!那下人还正自惶惑,耳边又传来承璿的声音。
“听清楚没有?!”
被他那么一吼,哪还管得了什么软禁不软禁,那下人慌忙再次匍地,大声应答:“听……听清楚了!”
“既然听清楚,还不去办?”
“是、是!”那下人连忙起身,走到元玉莲身旁,战战兢兢地道:“王……王妃……你……您请……”
玉莲无声地冷笑了笑,没有丝毫的犹疑,挺直腰杆转身起步,步出了这个曾经属于隽王王妃、曾经属于她的房间。
然而承璿却仍不罢休。
“我只再问你一次,为什么?”
也许,曾经有那么半秒的冲动,让玉莲想转过身来,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但在和平到来之前,等待她的又将会是什么?争吵?羞辱?还是更多的误会?
不,她再也承受不起了,就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停在这里吧!一切都无所谓了……
但为什么还是感到痛?
玉莲每走一步,就离承璿越来越远,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做到对承璿毫无感觉,至少如同表面那样坚强,然而当他的眼神带着敌意时,她却又恍如掉进了绝望的深谷,那里幽黑阴闇、没有一丝光的地方。
泪水从心底汩出,她死咬住下唇,因为唯有如此,哽咽的哭声方无法穿溃她的心防。
玉莲自此深锁后院,从这天起,隽王府上妃名存实亡,而隽王承璿未再娶一房半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