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强一愣,没想到在温子然船上的居然是应欢欢。
余家与温家一直是竞争关系,但余家并没有温家的底蕴,也没有像温重光那样资深的造船大师,所以一直被温家压下一头。
温重光被掳后,余家趁此良机抢了温家好些生意,也开始得意起来,尤其是余强,他一向瞧不起温子然,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要好好羞辱一番。
方才看到温子然,虽然也看到他船上有人,余强不以为意,见猎心喜地指使底下的人撞过去,结果却撞到了应欢欢,这下可不妙了。
“应姑娘,那种破船就别坐了,来坐我们余家的船吧?”余强马上改为笑脸,一边说话一边想着解套的办法。
应欢欢早就看余强不顺眼,老是喜欢来阴的,一点都不光明正大,于是不客气地回道:“本姑娘就算得游回去也不会坐你的破船!”
“破?温子然那艘才是破船吧,这么禁不起撞,唉,温家真是越走越回头啰!”余强故做难过的地摇了摇头。“应姑娘,我已经说过要救你,是你拒绝了我的好意,可回头又向令尊告状,我们余家家小业小,受不了官威的。”
余强按照应欢欢的性格,推断自己这样激她,她便不会再向应仁蔚告状,而是有仇自己报,而且他的确有说过要请她上自家的船,是她自己拒绝的,到时候就算应仁蔚真的来算账,他也有话说。
余强放下心来,勒令水手们将船调头,船在转向时又掀起了水花,直接将温子然的小船打翻,接着大笑而去。
应欢欢与温子然又成了落汤鸡,而且这次比上次离岸边的距离更远,幸好岸边应家及温府的人手早就看到了河上的动静,及时救回了两人。
温子然亲制的船也被打捞回岸上,可惜虽然主要结构还在,但裂开的船尾还有其他地方的破损,都说明这艘船不可能再航行了。
两人静静地看着损坏的船,突然觉得原本舒适的微风带了微微寒意。
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温子然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原来已经是深秋了吗?半年快过了。”
温子然极力让自己平静,不想让应欢欢看出他的异状,但他说出的话,却隐隐有着凄凉之感。
半年,就是胡老给的期限,本来他信心十足,想着能靠这艘新船得到认可,船却被撞坏了,就这么失去了希望。
应欢欢瞧他语气低落,也为他感到不平,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了,却毁在这种事情上,即使他再怎么努力掩饰,但他那紧紧握住的拳头依然泄漏了他的心情……
半年的期限到了,但拖到温家造船厂的船,却是一艘船尾损坏,显然已不堪使用的破船。
只剩几天的时间,温子然自然没办法再造一艘船,但无论如何,这艘船一是他努力了半年的成果,就算知道拖到造船厂里只会被讥笑,甚至不会被众人承认,他也要尽最大的努力证明自己的确做到了要求,只是……只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造船厂里的人看到呈现在眼前的是一艘破船,全都目瞪口呆,小白那家伙更是直接大笑起来。
应欢欢见温子然表情平静,却深知他的不甘,忍不住主动开口替他解释,“……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试船成功了,这艘船在河上航行了许久,而且速度还很快,只是遇到了余强那个杂碎,船被撞翻了,才成了这副样子。”
胡老打量着那艘破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这艘船便是少爷亲手打造的,要拿来交付半年约期的那一艘?”
“是的。请你们相信我,这艘船真的可以航行。”应欢欢忙道,拍着胸脯替温子然保证。“如果你们愿意再给温子然一点时间,让他把船修好,他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这番要求自然引起了一些人不满,原本造船厂里的人就对温子然有成见,毕竟大家并不知道他苦读的原因是想为温重光出气,只觉得他违背了温重光的期望。
如今约定的期限到了,他没有做出一艘完整且能航行的船,自然是各种讥讽讪笑都出笼,尤其是厂里那些年轻的一代,酸得更是厉害。
“喂!说好了半年,哪可以说要多一点时间就多给一点?那我也想要多一点薪俸,怎么没人给我?”
“就是嘛,拿艘破船就想来交差,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小白,我看你要发达了,有大少爷要做你的跟班了呢,哈哈哈!”
小白一听,几乎得意到没边了。“那可不!到时他想学造船,我就偏不让他学,专门帮我洗鞋子得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酸起人来毫不客气,可是船厂里那些有经验的老师傅却没有加入嘲讽的行列,而是神情凝重的打量着破船。
胡老见状不由皱眉,大喝一声,“都给我闭上嘴!”
资格老果然效果好,一下子大家都噤声了。
胡老与其他老师傅们对视一眼,见他们都微微点了点头,他这才慢吞吞的望向温子然。“少爷,你怎么说?”
“这艘船在被撞坏之前,的确是可以航行的。”
温子然不卑不亢地开始介绍起这艘船,“我参照了现今大部分客货船的式样,都是船身平长,两端扁平,我将船头修改成尖型,加强了破水的功能,虽然犠牲了一点船身的空间,但速度会比以往的船来得快。
“此外,船身的部分我使用了双重船板,桐油石灰鲶缝。为了船身的平稳,我将底舱隔成了数个小空间,同时挖了对称的孔洞,随时可以按进水的情况塞住或打开。”他低下身,示意大家看向船舱及过水眼,只是看到船尾的破损,眼中仍不免流露黯然之情。
大致解说一遍后,他最终指了指船上倒下的风帆。“如果有更多的时间,我甚至想改造一下桅杆,让它可以方便的升起或降下,减低船身所受的风阻。”
随着温子然的介绍,在场的就算只是做了几年的年轻工匠,也多少看出了一点门道,方才的讥讽慢慢消失了。
他们都知道温子然必然是下了一番苦功,他不仅说得头头是道,而且这艘船的确有他说的那些修改的影子在。
如果这艘船没有坏呢?那将会是什么模样?
众人在脑海里开始想象这艘船完好的样子,边想象边搭配着温子然的说明,神情渐渐的转为惊讶,尤其那些老师傅们更是频频点头,眼神中浮起了几丝激赏与满意。
温子然不愧是温重光的儿子,潜力与资质不可小觑,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客货船,而是一艘……想法相当先进的船!
只有小白这个刚来船厂不到两年的家伙看不出个所以然,以为大家的沉默是被唬住了,兀自大笑着说:“你说了我们就得信?那我还说我造的船会飞呢!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终止于胡老的一记栗暴。
“笑什么?他说的是真的!”
小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胡老,你说什么?”
胡老慎重地指着破船。“这艘船虽然做工粗糙,有待加强,但在构造上,如果没有船尾的破洞,的的确确是可以航行的,这一点我相信很多人都看出来了。”
他环视众人一圈,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在这个圈子,谁有才能就会被认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胡老接着道:“而且这艘船长相奇特,在目前客货船的市场上也就这么一艘,没得仿制,所以我相信它的确是少爷自己造出来的,也就是说,这半年我们对他的要求,他做到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服气了,齐齐表达出认同,还有人开始跟周遭研究起温子然造的船。
只有小白脸色发青,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微微后退了一步,然后再后退、再后退……
应欢欢可没那么简单就让他溜了,她指着小白的方向,把他从众人身后揪了出来。
“喂!当初打的赌,是说温子然半年内要打造出一艘可以航行的船,温子然也的确成功了,所以小白啊……”她娇俏的下巴朝着温子然抬了一抬。“还不快叫一声少爷?”
小白苦着脸,怎么也叫不出口。
胡老出手了,又是一记栗暴落上小白的头。“快叫!”
温子然睁大眼,没料到胡老居然会帮他,据他所知,这个小白颇有天赋,当时进厂还是胡老力保的。“胡老,你……”
胡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拎着小白的衣领,要他看看温子然造的船。“你自己想想吧,包含其他人,你们之中有谁能像少爷一样,能在半年内靠自己造出一艘船,而且还是改良过的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哑口无言。或许他们比温子然多出好几年经验,但他极佳的天赋及灵巧的思考,却是他们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
也就是说,以温子然进步的速度,可能很快就能青出于蓝,接下温家造船厂是绝对没问题的,如果真的想要在这厂里拥有一席之地,甚至更进一步,在造船界有一席之地,那么温子然这只大腿就得抱紧。
小白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
胡老朝着温子然点了点头。“你,合格了。明天开始到造船厂来吧,还有太多你要学的。”
“谢谢胡老!”温子然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笑容,他也转身向众人作了个揖。“谢谢各位前辈!”
造船厂的众人都有些惊讶,在他们的认知里,温子然是个读书人,而读书人骨子里都很是骄傲的,想不到却肯放下身段向他们行礼,皆感到非常受用,对这年轻人的好感也更深了。
“喂喂喂,兀那小白,”应欢欢可没打算放过小白。“还不快叫声少爷?”
“少爷!”小白这回叫得可响亮了,反正他在温家造船厂待定了,温子然又确定入主,那他不借着这个机会紧抱着少爷的大腿,那他才是真傻。
应欢欢没好气地调侃道:“刚才不是还要你家少爷帮你洗鞋子?怎么现在少爷少爷叫得这么殷勤?”
“少爷才高八斗,潜力无穷,帮少爷洗个鞋子又如何?如果少爷愿意,里衣我也洗啊!”小白笑嘻嘻地道。
应欢欢这下无言了。
“里衣我可以自己洗……”温子然有些有气无力地道。
小白的谄媚状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方才与大伙儿还有点隔阂的温子然,也在这一阵哄笑中正式融入了温家造船厂。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未来的日子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