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孟、孟孟,快开门!”
门被敲得砰砰响时,孟孟正在厅里抄录金针之术,打算等于文谦一到,便将此术传予他。
于家托人送信,说快则十天、慢则半月,于文谦便会到柳叶村求教。
如果于文谦的医术真像于叔形容的那样好,那么不需要太久时间就能习得此不传密技。
这门技术不难,难的是经验,要经常对人下针才能熟练。
她希望尽快完成这件事,不喜欢欠人的感觉。
针对这点,凤三批评她,“你不乐意欠别人恩情,却到处让人欠你恩情,不奇怪吗?”
“这才叫聪明,施恩不图报,他们的感激善念会促成我的福报,我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孟孟头也不抬地说。
他瞪她一眼,“这样也行?”做好事比做正事更愉快?他想不透她的思维。
“当然行!”她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完继续抄书。
见她忙着,不理人,凤三很无奈。这是当鬼的另一项坏处,不管是好事或正事,都没得做。
他很无聊,只能摸摸她的砚台、摸摸她的书,再摸摸她的头发、她的肩膀,最后索性整个人往她身上靠。
自从那次亲吻过后,他就爱上“寻找感觉”,老是对孟孟亲亲碰碰摸摸,自玩自乐。
而孟孟……也是十分无奈,这让人怎么做事?就算是鬼魂,也是个妖娆得让人脸红心跳的男鬼,更何况她也是有感觉的好吗?
“你太闲的话要不要去靖王府多看几眼“比宫里娘娘美丽漂亮”的世子妃?说不定看着看着就能记起自己是谁。”
最好是用那种深情款款、目不转睛的眼神。
凤三冲着她笑,那个笑碍眼得紧。
“干么这样看人?”孟孟被他看得手足无措。
“这话,酸!”
孟孟猛地脸红,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没想到他……一句话就戳中,被人看穿的感觉好槽糕。
她咬牙硬起脖子,辩驳道:“哪里酸?明明就是再恰当不过的建议。你难道不想早点知道自己是谁?难道想糊里胡涂这样过一生?”
笑容凝在凤三脸上,须臾,他轻飘飘地丢出一句,“我的一生已经完结。”
孟孟被噎住了,对啊,他的一生已经结束……成为鬼魂的下一步是重入轮回,待孟婆汤喝过,他便会忘记她,自此断却缘分。
想到再也无法见面,出不了口的酸意涌上,孟孟觉得胸口有些闷痛。
她以为对于这样的离别自己早已豁达,她能平心静气地送走母亲、赵姨、陆爷爷乃至于于叔,往后再不会有任何分离为难得了她,因为她比谁都确定,灵魂不灭,生生不息,死亡并非寂灭,只要有缘便会再见。
可是为什么他的“下一步”会让自己有疼痛的感觉?
一个自私念头陡然升起,倘若他留下,陪她走过每个春夏秋冬,直到她的人生结束,携手共赴黄泉路,多好……
这样真的很自私,教他等待自己数十年,教他受困在无助的空间,这种想法很要不得,可这差劲的念头竟让她……觉得幸福……
就在她厌弃自己的私心时,大门被敲响了。
像是要甩神满脑子乱七八槽的想法,她飞快地跑到前院开门。
门外,陈伯和他的儿子陈双架着一个脸色腊黄的男人站在外头,一路上那男人可能吐过,两人的衣服都染上秽物。
孟孟皱眉,转头发现杨婶、杨叔、妞妞和瑷瑷正要靠近,她急急忙忙大喊,“不要靠过来,离远一点!”
这一嗓子让大家停下脚步。
“陈伯、陈大哥,你们把他带到大厅。”说完,她转头对四人道:“杨叔,你在外头等我发话;妞姐,你回房把我的口罩、医药箱带过来;瑗瑗,拿三套杨叔的干净衣服和几床枕被来,杨婶,你去提几桶温水,不要进厅里,放在外头就好,敲敲门我就会自己出去搬。对了,妞妞再到药房拿几个蜜丸过来。”
蜜丸是孟孟用藜藿、虎头、雄首、天雄、皂荚、芜荑等药材碾末制成,如皂子大小,燃一丸于床边,可以防止瘟疫。
妞妞听完转身就跑,心想着小姐教过,救人如救火,半点延迟不得。
孟孟飞快把人引进大厅,关上门窗,几句叮嘱,要他们把自身整理干净,连那病患也要。
陈伯、陈双依着吩咐做了,没多久,三人便换上干净的衣服。
待他们擦洗好后,孟孟把换下来的脏衣服和水放在门外,扬声道:“杨婶,衣服烧掉,脏水煮滚后再倒掉。”
“是。”杨婶领命。
陈伯和陈双看这阵仗,惊疑不定。
孟孟这番动作……莫非是瘟役?陈双还好,但陈伯想起小时候那场疫病让整个村子差点死绝,一心狠狠抽上几下胆颤心惊地问,“孟孟,你看……”
孟孟安慰道:“陈伯先别担心,我给他把脉。”说完,她纤细的手指搭在对方腕间。
见她眉头越皱越紧,站在她身后的凤三问:“是疫病?”
孟孟微彻点头,八九不尚十。
虽说她没诊过疫病患者,但这脉象和症状与医书上描述的一模一样。
凤三拧眉说道:“那可糟了,若疫病扩大,则将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不知道要花几年的功夫才恢复得过来。”
天凤王朝曾在三十年前发生过一场疫病,那时全国百姓死去近四成,几百个太医及大夫折在那场疫病中,有好几年时间,百业萧条,边关夷狄虎视眈眈,直到现在,提起那场瘟疫,经历过的长者仍会冒一身冷汗。
孟孟是医者,自然明白此病一旦扩大,必会牵连无数,可……她该怎么办?
她抬头求助地望向凤三。
“你先问问这人从哪里来的。”凤三迅速说道。
孟孟转头问道:“陈伯,你认识这个人吗?”
陈伯忙道:“他是我侄子阿亮,从犁城过来看我,没想到昨天晚上刚到家里就开始发热,连饭都吃不下,今天一早又吐又拉的,这才领着他来找你。”
“犁城?”孟孟问。
凤三道:“犁城是离京城不远的城镇,不大,约有近千口人,倘若疫病蔓延开来,京城很快就会受害。孟孟,你让杨叔快去告诉里正,通报县官……不行,层层上报还得花一段时间,救疫如救火,孟孟,纪芳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
“我知道了。”她明白凤三的意思,连忙跑到门边,扬声道:“妞妞,我的首饰盒里有一块白色暖玉,帮我找出来。”
“是靖王世子妃给的那块吗?”妞妞隔着门问。
“对,你去拿过来。”
妞妞咚咚咚地跑开。
孟孟又对杨叔说:“杨叔,你等一下拿着那块玉佩到张家,请阿孝哥送你到靖王府,见到世子妃,你就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世子妃,说犁城可能有瘟疫发生,让她尽早通报朝廷处理。”
“好。”
“杨婶,你去一趟里正那里,也把事情讲一遍,让他尽快往县府上报。”
“是。”
此时妞妞把玉佩带过来了,杨叔、杨婶急忙出门。
孟孟回到桌前,一面开药一面问:“陈伯,你和陈大哥先在这里留上七天,我给你们吃点药,确定没有染病可好?”“行。”幸亏不是农忙的时候,家里没有太多事可做。不过就算是农忙,再忙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陈伯母在家吗?”
“没有,前两天她带家里几个小的回娘家,许要七、八日才会回来。”
“这样最好。这位大哥可还接触过其它人?”
“没了,昨儿个阿亮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一面问话,手上却没有半点耽搁,把药单从窗子递出去,“妞妞,你到后院药屋里,把两份单子的药抓一抓,第一份单子的药在外头熬好,你和瑗瑗、杨叔、杨婶都喝一大碗,再送三碗进来。第二份单子的药材抓六帖,每隔两个时辰熬一帖,送到门外。”
“是,小姐。”
“瑗瑗,你喝过药后,拿一坛烈酒到陈伯家里,把他们家的桌椅、床铺、柜子通通擦洗过一遍,屋里的被子和没收在柜子里的衣服全烧了。”
“我知道。”
“再告诉邻居,最近别往陈伯家和咱们家跑。”
“好。”
吩咐过瑗瑗后,孟孟转头说:“后面有个小厅,陈伯和陈大哥没事的话,尽量待在里头别出来,这位哥哥交给我,我会悉心照料。”
陈双抓抓头发,看着孟孟的眼光闪亮闪亮的。
村子里的小伙子没有人不喜欢孟孟,只不过孟孟是仙女投胎,不是他们这种癞虾蟆攀得上的,可这并不阻止大伙儿想和她靠近的欲望。
陈双说:“表哥身子壮,怕孟孟挪不了,要不,我留下来帮忙。”
“我行的,谢谢陈大哥,你赶快进去吧,要是连你也生病,我可真的要头痛了。”
孟孟笑靥绽放,看得陈双两眼发直,一动不动,像被谁点穴似的。
听到“生病”两个字,陈伯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就拉起儿子赶快进小厅。
陈双那副样子分明是司马昭之心,凤三从鼻孔里哼气,“哼!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好大的胃口。”
孟孟没听清楚,间道:“你说什么?”
“我说,不错嘛,春花朵朵开,人人都喜欢你。”比起孟孟让他去见纪芳的建议,这话才是真正的酸。
孟孟浅浅笑着,打小时候起,这种“善意的眼光”看得多了,她哪会往那个方向想?她理所当然地接话,“这就是广结善缘的好处。”
“你的‘善缘’未免太多了。”凤三重重一哼,别过身去。
拔掉最后一根针,孟孟松口气,把细针用火烤过、再用烈酒擦拭后,放回皮囊里。“羡慕吗?那么以后你也多笑笑,亲切一点、和蔼一点,肯定会有许多善缘飞到你身边。”
“谁稀罕——”
“不稀罕干么这么妒嫉?”孟孟笑着朝他挤挤鼻子,灵动鲜活的表情让他看呆了,心中蠢蠢欲动。
因为他看得太专注,孟孟微愣,“我……哪里不对劲吗?”
不是她不对劲,是他不对劲。
明明就不漂亮,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她很美?明明就是一池平静无波的湖水,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她是一簇烈焰,烧得他全身发烫?
热热的感觉在胸口翻腾,翻得他坐立不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你以后不准对男人乱笑。”
乱笑?有吗?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对人笑?
不过她没争辩,只当他心情不好,笑了笑,转移话题说:“有没有突然觉得,其实当鬼也不错?至少这屋子就你一个不必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