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百忧被门房引到后花园后,便心急如焚地等待翠墨哄来方笑颜,让两人相见。
见面后,他该怎么道歉,她才会原谅他?他坐立不安。
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他不是来与她花前月下的,相反地,他若搞不定她,他们也完了。
他已经不去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反正认罪就是了。
“唉!”他转动着博浪鼓,发出咚咚的声响,他的心情就随着击鼓声而起起伏伏。
不多时,他终于又听到那熟悉的环佩叮当声,这是方笑颜腰上的银炼随着她的走动,互相敲击出来的。
当她们主仆从小径另一头转出来时,银炼在日光的照耀下,光彩夺目,配合她不及盈握的柳腰,说不出的柔媚可心,吸引他的视线。
“笑颜……”终于又见到她了,于百忧激动得全身颤抖,但他一声不敢吭,甚至不敢抬头,就怕她一见他,便转身跑了。
方笑颜和翠墨来到他身边,她道:“老人家辛苦了。”
“谢小姐关心。”于百忧头低低的,声音压得更低。
方笑颜推推翠墨。“你不是要看东西吗?还不去?”
“小姐,我们去凉亭坐下来,慢慢挑吧!”翠墨说,拚命跟于百忧打手势,让他把握机会道歉,否则错过了这回,他怕要抱憾终生。
“看东西……啊,好……”于百忧被翠墨的手势搞得心慌意乱,想要解下背上货架,却差点打翻它。
“小姐,你看嘛!这样挑东西,多累?”翠墨缠着她。“咱们到凉亭,那里有石桌,把东西摆开,才好一样一样看。”
“行了,你别晃我了,头都被你摇晕了。”方笑颜只得应允,领前走向凉亭。
翠墨在一旁对于百忧眨眨眼。“上啊,你还等什么?”
于百忧无言地对她拱拱手。“翠墨姊姊,你可不可以稍避一下,我好跟笑颜谈些体己话?”
翠墨瞪他一眼,这新人都还没过门,他就想扔媒人了,过分!
于百忧又拚命作揖,翠墨见他可怜,便一跺脚,觑一个小姐没注意的机会,转身跑了。
前头,方笑颜才进凉亭,便道:“这里行了吧?”她回头要叫翠墨,却见身后只跟了货郎一人,贴身丫头早就不见人影。
“翠墨?”她又喊了声,无人应答,那货郎则微抬眼,修长的凤眸带着祈求的目光望着她。
“你……”就算他黏了胡子、戴了帽子,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于百忧,你搞什么鬼?”
“笑颜……”他软声唤着,想去拉她的手。
“别叫我。”这会儿说什么都好听,到了夜晚,他又把她整得半死。
“小姐,你就算想处罚小生,也得让小生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届时,不劳小姐动手,小生自罚到小姐满意为止。”他温言如蜜。
方笑颜心里不自觉便淌过一抹甜。“你除了会说好听话,还会干什么?”
“小生还能给小姐道歉。”说着,他深深鞠躬。
“道歉?”她被他害得这么惨,是一句“道歉”能解决的吗?“你凭什么道歉?你为何道歉?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她越说越愤怒。
他却越发无辜起来。“小生知道得罪了小姐,但小生确实一无所知。”
“你——”方笑颜真想咬他几口,又想大叫几声发泄,但见他神情委屈,又不禁心软。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他确实不知道她是一枝梅,才会紧追她不放。
而且,听他昨夜的话意,他是以为一枝梅盗了方家,想替方家取回失物,才对她步步进逼,那也是为了她好。
只是……这家伙好心总是要办坏事。
她看着他,也怒、也恼、也心疼。他俩不能这样下去,万一某一晚,两人又狭路相逢,彼此看不顺眼拔刀相向,砍了一个之后,才发现另一个是心上人,还不后悔终生?
她思虑复思虑,终于长叹口气,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昨晚?在医馆里睡觉啊!”他直觉回答。
“一整夜都在睡,没出过医馆一步?”她眼睛眯了起来。
“呃……”他迟疑了下,还是决定老实招认。“上半夜是在睡,下半夜本来想上王老虎家的,结果……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你先平静心情,听我说完,好吗?”
“你说,我听着。”
“其实我师姊弟在柳城义诊数月,身上的金银早就用完了,但舍药的工作却放不下,因此,我三不五时就会夜盗奸商恶吏的家,拿他们的钱来贴补药费。”他一边说,根本不敢看她,以为她会激动难平。
但她的神色却很平静。“这事我早知道了。”
“啊?”换他迷糊了。
“你可知城里有位侠盗,绰号一枝梅,做的是与你相同的事情?”
他定定地看着她,这一刻,他觉得她跟一枝梅分外相像;但……不可能吧?
“我知道一枝梅的事。但昨夜,我却见她夜盗方家,通古玉坊在柳城的声名一向不错,不应该成为她下手的目标。”
所以,他从头到尾也没有怀疑过她,她不知道是该感动他的信任?还是气他脑筋太直,不懂得变通。
“你就没想过,一枝梅不是要入方家窃盗,而是——”她顿了一下,深吸口气后才道:“她办完了事,准备回家。”
“回家?”他好像被雷打到了。“一枝梅……回方家?”
“是的。”她点头,双脚错步,一阵烟似地掠过他身边,顺手取下他的假胡子。“一枝梅要回家,因为,我就是一枝梅。”
他看着她,一会儿,又低头喘口气,再望她,复又转过身去,如此三、四回,他才渐渐平静下心情。
他怀疑过一枝梅的身分,但他从来没怀疑过她,因为他喜欢她,所以他信任她。
可她告诉他,她就是一枝梅,她跟他一样,白天有一个身分,夜晚却成了梁上君子。
他的心情很乱,但很确定并不是厌恶。方大小姐是一枝梅……天哪!这种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一枝梅……昨晚我追了一枝梅大半夜,才在判官祠附近失去她的踪迹……一枝梅的轻功身法鬼神莫测,而你……”
“见鬼的鬼神莫测,我不小心踏空了一脚,摔进废井里了。”提到这件事,她就火。
“啊?”他的脑子很糊涂,但还是勉强回想,好一会儿,他恍然大悟。“你是因为摔跤,才气我、不想见我?”
“你以为呢?”方笑颜瞪着他。“你自己说,你是第几回把我追得那么惨了?你我无仇无怨,头一回相遇是在王老虎家里,那时我一发现是你,入库房取金珠,也给你留一半,你却见我就找麻烦,我得罪你了吗?”
“不是的。”他连忙辩解。“我们无仇,只是……那夜你走后,留下一枝绢布梅花,却让我做了代罪羔羊。王老虎以为我就是一枝梅,领了一大群打手追了我大半夜,我气忿背黑锅,因此才想找一枝梅说清楚。”
所以,他们之间纯属误会,罪魁祸首是王老虎。
她瞪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对视半晌,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心头的阴影和不敢置信也随着这阵畅笑,拨云见日。
其实她做侠盗也没什么不好啊,由此可见,他们性情投契,夫唱妇随。
想着想着,他越发愉快了。“笑颜,对不起,昨晚害你受惊了。”
她扭着手绢,好一会儿,才小声地说:“不关你的事,我早该告诉你事实。”
“现在说也不晚,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行动。”
她噗哧笑着。“上哪儿行动啊?”
“王老虎家啊!他害我们之间产生误会,还威胁我和二师姊不归顺他,就把我们赶出柳城,于情于理,都要找他开刀。”他说着,牵起她的手。
“好。”她对王老虎也很痛恨,那家伙曾经抢劫、打伤过她爹,官司都还没了呢!
“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三更时分,王老虎家门口见。”她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跟心上人携手盗窃。但他们性情相合、喜好一致,真是让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投契。
天底下,唯他最了解她的心,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