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办公室,虽然对二十七楼熟到不行,但连晨悠还是得做做样子的问杨秘书茶水间的方向,谢绝其它人要帮忙的好意,一个人去泡咖啡。五分钟后,她端了一杯又香又浓的咖啡重回冉卫办公室,还故意将咖啡放在他伸手可及的桌面上,才拿起筷子陪他用餐。
咖啡香一阵一阵飘来,勾动着冉卫体内的咖啡瘾,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便忍不住伸出手。「我喝一口。」
原本他真的只打算喝一口,让自己体内挑剔成性的瘾虫安静下来的,没想到棕色液体一入口,他立刻双眼一亮,身上沾染过咖啡因的细胞也在瞬间全都醒了过来。
这味道……
他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看着手上的咖啡,怀疑地忖度。是他的错觉吗?
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味咖啡在嘴巴里的味道。
没错,就是这味道!香醇浓郁、滑润顺口、口齿留香,让人忍不住想一口接一口的味道,他想念了好久的味道!「这杯咖啡真的是妳泡的?」他疑惑的看向她,心想着该不会是那位离职的女职员突然回来,帮她泡的吧?
「是呀,怎么了?不好喝吗?」连晨悠故意拿过他手上的咖啡,试喝了一口,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没问题呀,怎么了?是不是太浓了?我平常都喝这个浓度。」
「妳没加糖。」他说。
「因为糖会让咖啡留在嘴巴里的味道变酸,我不喜欢。」
事实上,她以前喝咖啡的时候,是不能不加糖的,但是从负责泡他的不加糖咖啡后,她喝咖啡的习惯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和他一模一样了,咖啡要够浓,奶精要够多,而且不加糖。
「这杯咖啡真的是妳泡的?」他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是呀,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的疑惑装得非常像。
「没什么,只是觉得怎么会这么巧而已。」
「巧?什么意思?」
「妳的口味,和我喜欢的一模一样。」
「真的?」她露出一脸惊讶。
「真的。」冉卫一本正经的点头,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说:「看样子,我真的是愈来愈不能没有妳了,心暖。」
连晨悠先是呆住,下一秒便有些手足无措的借着夹菜来掩饰自己的局促。
他说不能没有她……
不对,不能当真,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当真。她持续为自己心理建设,却无法除去心中迅速扩张的粉色喜悦泡泡。
「明天开始,可以麻烦妳在午餐过后,先替我泡一杯咖啡再走吗?」话就这么自然的从口中说出,他欣喜的问。
「当然。」回过神,连晨悠毫不犹豫的微笑点头。
「谢谢妳,心暖。」
「……不客气。」连晨悠依旧笑着,但若细看,就会发现这回她的笑容有点僵。是啊,他需要的,是「心暖」,终究不是「晨悠」,她,真的不能有期待……
*
时间过得超快,转眼之间连晨悠当颜心暖也当了好几个月了,竟然也没有人发现她和以前的颜心暖有什么不同,包括颜心暖的父母都没发现。
光是想到这件事,连晨悠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虽然说她和颜氏父母是在电话里进行第一次接触的,但是怎么会有父母亲连女儿换了个人都可以不知不觉呀?这实在是太扯了!
然而不管怎样,这件事对她而言终究是好事一件,也让她由原本的忐忑到完全松了口气。
至于真正的颜心暖本人,则始终没有和她连络,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却暗自祈祷她愈晚找她愈好,甚至永远不要找她更好。
她知道自己还是破功了,觊觎拥有别人人生的自己真的很卑劣,但是既然她和颜心暖交换灵魂这事是老天安排的,那么即使她真的有错,老天应该也要负一点责任吧?
从非樊集团所在的商业大厦走出来,连晨悠站在红砖道上,不自觉的抬头仰望蓝天,长叹了一口气。
「小姐。」
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唤,让她的视线从头顶上方的蓝天,一瞬间往下移至不知何时站到她面前的西装男脸上。
「请问有事吗?」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一步,面露防备。
「老爷想见小姐。」西装男恭敬的说。
因为他的态度恭敬,连晨悠的防御心才稍稍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老爷?谁家的老爷?」
西装男蹙起眉头。「小姐,请您别为难我好吗?」
为难?「你这样突然冒出来说老爷想见我,我连老爷是谁、你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为难谁呀?」连晨悠不禁失笑。
「心暖小姐,请您别开玩笑好吗?老爷当然是指您的父亲颜长靖董事长啊,您别戏弄我这个司机好吗?」
连晨悠顿时一呆。惨了!她在颜心暖带来的相簿里只看过颜氏夫妻,和一位感情好像和颜心暖很好的奶妈的照片,所以记得那三个人的长相,但是司机?
拜托,今天出现一个她不认识的颜家司机,明天该不会又冒出另一个她不认识的颜家园丁吧?
不管如何,还是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啦。爸爸在哪里?」她佯装镇定的一笑,转头左右张望。
「请小姐跟我来。」司机这才回复从容,抬手比了一个「请走这边」的手势。
连晨悠点点头,暗自深呼吸,跟着他走向下一道关卡,挑战更艰巨的难关,与「爸爸」面对面。
奔驰车就停在路边停车格内,像是特地到这里来等她,而且已经等了不少时间似的,而她的「爸爸」就坐在里头讲手机,手边还摊着一些文件,看起来忙得很。
连晨悠坐上车后,颜长靖只看了她一眼,便无声示意司机开车,然后一路一直讲手机,讲到车子到达目的地,才结束通话。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间古色古香的茶坊,包厢与包厢之间以庭园造景做为间隔,极具隐私与宁静,完全不会受到打扰。
连晨悠从跟着颜长靖走进这间茶坊,就一直有种奇怪及不安的感觉。父女间的闲聊,应该用不着特地找这样的地方吧?
除非要聊的事跟闲聊无关。
怎么办?难不成颜父早发现她并不是他真正的女儿,才会将她带到这里,准备和她好好的谈一谈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该怎么办?该全盘托出,坦诚以对吗?
将心比心,如果爸爸还在世的话,发现自己女儿的身体换了个灵魂入住,一定也会急着想知道女儿的灵魂跑到哪里去了,现在过得好不好。毕竟天下父母心,不是吗?
「还习惯吧?」轻啜一口茶,颜长靖开口问女儿。
连晨悠小心翼翼的应声,「习惯什么?」
「和冉卫结婚后的生活。」
「是。」
「我听说你们感情好像挺好的,妳每天还会做便当送到公司去给冉卫吃。我都不知道妳会做菜,是跟谁学的?绝对不会是妳妈妈对不对?我看她连煎蛋可能都不会。」提起企业联姻的妻子,颜长靖只有冷哼。在妻子迟迟未再能给他个儿子后,那女人的用处已几近零。
连晨悠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口茶,没有应声。
不过颜长靖好像也没有多想知道这个答案,在又喝了一口茶后,便将话题转回他们夫妻相处上。
「他对妳好吗?」
「很好。」她微笑回答。
「所以妳随时随地都可以去公司找他,他都不会生气?」
她摇头。「我只有送便当的时候才会去,没事我不会去。」
颜长靖像是有些意外。「送去他办公室吗?他让妳进他办公室?」
「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连晨悠还是老实的点头。他进一步追问,眸中闪着诡谲的光亮。「即使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妳也能一个人待在里面?」
「嗯。」
「从来不曾怀疑过妳?」
「……爸爸为什么要这样问?冉卫为什么要怀疑我?」觉得他问的问题愈来愈怪,连晨悠收起微笑,忍不住试探的开口。
「妳只要老实回答我问妳的问题就够了。他没怀疑过妳吗?」
颜长靖严厉的略微提高声音质问,让连晨悠益发困惑,可仍诚实的摇摇头。
「一次也没有?」
她再次摇头。
「很好,现在我要妳仔细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爸爸的公司出了一点小状况,需要妳的帮忙。妳明天带这台照相机去,趁冉卫不在办公室的时候,把他桌面上所有的文件拍下来给我。」说着,他拿出一台名片般大小的薄型相机。
「你要我去窃取公司机密?!」连晨悠难以置信的瞠大眼。
「机密都会锁在抽屉里,不会摊在办公桌上,那些都只是普通文件而已。」
连晨悠冷下脸。「既然是普通文件,为什么要我去偷拍给你看?」
她知道颜心暖与冉卫的婚姻不是因为爱情,但不知竟还掺杂了这么黑暗的原因。
「爸爸有爸爸的用途,妳只要照做就行了。」颜长靖不可一世的丢出命令,像从前一样。
连晨悠毫不犹豫的做出拒绝的动作,摇头。
「妳摇头是什么意思?」见状,他瞬间变脸。
「不管是机密文件还是普通文件,窃取就是犯法、不对的行为,我不会做的。」
「妳说什么?!」
「我不会做的。」直视着他的双眼,她毫不犹豫的再说一次。
「啪!」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将她打得眼冒金星,整个人歪倒在一边,被打的脸颊则热辣辣的,感觉不到疼痛,因为麻痹了。
她的脑袋先是一片空白,然后是难以置信,接着才恍然大悟。
原来颜心暖始终没有和她连络是有原因的,拥有这样一对连亲生女儿换人做都不知不觉的父母,和几乎可以说是「逼良为娼」,不服就得受皮肉痛的冷血父亲,要是她,只怕也会选择逃避。
原来天底下真有不是的父母,原来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叫妳做,妳就给我做!」颜长靖怒声命令。
「我不是你的棋子。」她缓慢地坐起身,毫不畏缩的开口。
「啪!」
第二巴掌冷不防的再度落在连晨悠同一边脸上,一样用力,一样毫不留情,她感觉到一股带血的腥味从嘴巴里蔓延开来。
「妳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敢跟我这样说话?混蛋!」颜长靖怒不可遏的大声骂道。
虽然巨力的冲击让连晨悠有点呼吸困难,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好笑。混蛋?他当她是他不听话的手下吗?竟然这样骂自己的亲生女儿。
「叫妳做妳就做!」
「如果我坚持不做,你打算要活活把我打死吗?」再度挺起身,她捣着灼热刺痛的脸,低缓的开口。
「妳——」
「冉卫是你的女婿,如果家里真的有困难需要帮助,你可以直接开口跟他说,我想他不会不帮忙的,用不着以这种方式窃取他公司的数据,就算你真的打死我,我也不会帮你做这种事。」她坚定不移的目光直视着眼前人。
颜长靖气得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紧握拳头,用力槌了下桌子。
「妳的翅膀长硬了是不是?连爸爸的话妳都敢不听!」他迸声怒吼。
「如果是对的事,我不会不听。」她毫不退缩的回嘴,纵然脸上火辣的痛感开始出现,依然不为所动。
这话更加激怒了颜长靖,他倏然抓起桌上的茶杯,用力的朝她丢去。幸好他因怒气而失了准头,杯子惊险的从她耳边划过,在她身后的墙面上应声碎裂,连晨悠可以感觉到碎片反弹打到她身上、发间的感觉。
可她还是动也不动,躲也不躲的自始至终都直视着他。
第一次,颜长靖发现自己的气势竟然输给了女儿,输给那个成天只会微笑、逛街,没有半点自我想法,叫她往东绝不敢往西的女儿。
她好像变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是因为冉卫那家伙吗?
看样子,不管他现在用什么方式,大概暂时都没办法让她乖乖听话了,只能回去想别的办法,看看有没有别的方法能让自己达成目的。
紧抿唇瓣,他冷冷地瞪了一眼没用的女儿,不发一语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