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梁芝旗接到言崇纲的电话,告诉她双亲将在今天傍晚抵达,来探望一对孙子。他轻描淡写地说她要是来不及也无你,他会招待两位长辈。
他是这么说,但她听得出他希望她在场,所以她承诺会尽快赶回去。
午后三点,她与连志维在咖啡厅见面。
连志维一入座,便为昨天的事道歉。「对不起,我在警局被小芬的妈妈追打过,真的吓到了,所以……」
「没关系,我懂。」梁芝旗凉解地点点头。
「芝旗,你知道我爱你……」他想握住她的手,但她缩回。
「我认真考虑过我们的事了。」看着对面那张俊秀脸庞,眼神爱慕,占满她脑海的却是电话里那个漠不在乎的嗓音。
「不管我们之前怎样,我希望往后我们当朋友就好。
连志维错愕。「因为我昨天丢下你吗?我保证以后不会……」
「不是因为昨天。」她鼓足勇气说出残酷的话。「对我而言,你和崇纲都是陌生的,都是从零开始,但现在我对他是有感情的……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对不起。 」她很歉疚。
「我也可以啊,也让我和你相处几天,让我陪你的孩子……」
「抱歉,他不愿意让你见小孩。」言崇纲不喜欢他的父亲角色受到威胁,她也无法想象让他以外的男人来陪她和孩子,他已是她对于家的想象的一部分。
连志维明白她的意思,嘶哑地道:「你不能这样,这太过分了,你和他早就分手了,现在你爱的是我,你怎么能说你爱上他,这是背叛我,」
「可是现在的我对你一点感情也没有……」知觉突然摇晃了下,她眨眨眼,视线有点模糊,像颜料相互晕染渗透。
「你只是暂时忘记了,和我相处久一点,你会想起来的,再说,哪天你恢复记忆,想起我们很相爱,还不是要和他分手,回到我身边?」
那些颜色渗进她脑子里,他的声音变得遥远,她昏眩,许多回忆片段逐一浮现——她与连志维在许多地点,在餐厅、图书馆、某个教室外,他对她诉说爱意,他的眼睛燃烧着执着,然后他的脸变形了,和小芬愤怒扭曲的脸孔融合在一起……
熟悉的反胃感抓回她的知觉。「既然我做了这样的决定,到时候我会把心情调整好,不会反反复复。」那些片段充满他对她的感情,但她感受不到自己对他有相同的爱意,或许是因为她的记忆没有复原,想起的只是画面,因此感觉空洞。
「所以就算你到时候爱的是我,你也不回到我身边?哪有这种道理?列连志维眼睛红了。「为了你,我的人生几乎毁了,你怎么能狠心离开我?」
梁芝旗摇头。「不,我若是凶手,你是清白无辜的人,你和我在一起,才真的是毁掉你的人生。」她抹黑自己,希望能让他放弃她。
「你不是凶手,那是意外。」
「如果我真的是,你要怎么办?」
连志维哑口无言,喃喃重复:「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
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殷红着眼,低声啜泣。「是我害了你……」
她沉默着看他哭,也很歉疚,大概是因为不爱他,把他们之间交代清楚,她觉得轻松多了。她递面纸给连志维,柔声道:「别难过了,我们喝咖啡吧,好好聊一聊。刚才我想起一些事,我想问你……」
两人喝咖啡、吃点心,梁芝旗描述方才脑中的景象,与连志维核对,证实那是真实事件的片段,他说他们互许情意已有一个多月,但她怎么也记不起她接受这份感情的时间点。
她想讨论事件当天的状况,但连志维对小芬约她谈判的事一无所知,她也毫无印象,谈不出个所以然。
情绪镇定之后的连志维是个风趣的谈话对象,他口才伶俐,每句话都能逗笑她,像一份精巧甜点,甜而不腻,美味,但缺乏惊喜。言崇纲不是甜点,他不精巧,简直乏味,甚至冥顽不灵,可是……她还是喜欢他,她想要他。
坐在旧情人面前,满心想的依然是他,爱情,原来像尝一道家常菜,不讲究食材精致或刀工花巧,只求对,对了心灵向往的那滋味。
六点,他们结账离开。连志维听她说搭公交车来,提议开车送她回去。
他的车停在校园另一端的停车场,有点距离,他领她拐入一条据说是快捷方式的小路。小路两旁都是浓密高树,天还没黑,路上已幽幽暗暗,他们才踏进几步,她的手机响了。
「你们聊完了?」是言崇纲。
「是啊,你时间算得真准。志维正要送我回去。」
「告诉他不必了,我正好在附近。」
她看连志维。「可是我答应他了——」
「告诉他我会去接你。」他很坚持。
「他要来接你是不是?」连志维听她口气就猜到是谁,自嘲道:「他盯得真紧,怕我对你怎样」
她尴尬。「他说他刚好在附近,那我就等他过来了,不好意思……」
连志维摇头。「没关系,看来他挺体贴的,很照顾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放弃我虽然让我很难过,但至少你看中的男人不能比我差,否则我不服气。」说完,他对她笑了笑,径自走了。
梁芝旗折回原路,才走几步,她熟悉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路的那头。她挑眉,他未免来得太快。
「我出来买点心,顺便进来学校看看。吉安他们先托给毛小姐照顾。」见她面带疑问,言崇纲主动解释。
这话只有一半是真,他知道她与连志维在咖啡厅见面,请在那儿打工的学妹留意他们,等他们差不多要买单离开,学妹就通知他,他即刻赶来。
如果她独自回去,他并不打算现身,因为连志维要开车送她,他才出面。通往停车场的快捷方式不少,他何必选最阴暗的一条?他怀疑连志维的动机。
「喔。」梁芝旗将信将疑。「伯父伯母还没到吗?」
「快了,他们会直接过去你那里。我的车停在另一边。」
言崇纲领着她往另一方向走,她道:「你不问我和连志维谈得怎样吗?」
「谈得怎样?」他当然好奇,只是不想主动间,这样显得自己很在乎。
「还不错,我取得他的谅解了,他还说你很体贴,特地出来接我。」
「嗯。」来自情敌的赞美,听听就好。
反应怎么这么冷淡?梁芝旗觑着他,路灯下,蚁纳窜舞,盏盏灯光暖着他刚毅的侧面,他们沿着人行道走,他走外侧,她在里侧,他们的影子错落,足音和谐,轻轻敲打红砖路。
言崇纲有些固定的行为模式,例如一起走路时,他永远走在外侧。需要体力劳动的事从不会落到她手上,他会抢先包办。每晚他离开她家前,都会替她确认门户安全。她从没要求他做这些,他就是会主动去做,就像人不会忘了呼吸。
她渐渐懂了大男人这道谜,不能指望他甜言蜜语、解释他的一举一动,只能去观察、分析,从他的行动和话语滤出深藏的情意,他的爱情方式很不讨喜,不够细心只会看到他专制霸道的表面。
所以她不太相信他是买完点心路过而已,她猜他放心不下,守在咖啡厅外等她。
他仪乎不明白他的行为只要配以几句感性解释,就能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他只会默默地做,做完什么也不说。这个傻瓜啊……她情不自禁,想待他更好。
梁芝旗勾住他的手臂,他讶异地看她,她微笑。「我们散步一下再回去,好吗?夜色挺美的。」他不懂的柔情,由她来给。
他没反对。他们并肩走着,她温暖的娇躯在身侧的感觉很美好,言崇纲看着地面,看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依偎,他胸腔内一阵感动。
她找话题闲聊。「你知道我怎么说服志维的吗?刚开始他坚持不放弃,我说我说不定是凶手,会害他人生完蛋,他就说不出什么话了。」她局促一笑。「说真的,我要是不在的话,你会照顾吉安和美美吗?」
「我说过不要讲这种话。」言崇纲拧眉。
「我也不喜欢讲这些事,但还是得谈,我不想麻烦大哥,毕竟我已经够让他伤脑筋了——」
「我当然会照顾他们。」
「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你带着小孩的话,以后可能不好找对象。」
「我的对象就是你。」
「别闹了。」此刻听到他的求婚,让她很心动,但她更不可能答应。「要是害你一生不幸的话,我的罪恶感会更重。」
梁芝旗嗓音故作轻快,想淡化沉重气氛,更让他觉得痛。
「别再说了。」
「万一真的演变成最糟的情况,你会不会来看我?」她不想连累他,却又自私地想听他保证不离不弃。她想坚强,又软弱地想依赖他。
言崇纲不脱地停住脚步。他受够了这些脆弱不安的假设。
「我们立刻结婚。」
「我刚已经说了不可能——」
「我们结婚。」他坚定。「只要你知道我在等你,就会安心。」
梁芝旗怔住。他说得这样理所当然,但语气背后承载的是至少十年的青春,十年的寂寞,还有无数异样的眼光,但他的眼神没有半点犹疑,表情仿佛他就该这么做,因为他爱她,为她付出多少都值得。要有多深爱,才能做这样巨大的牺牲?
她的心被他坚毅的眼神充满了,炙热地膨胀,她的害怕与恐惧都不见了,变成喜悦和快乐。她傻傻看着他,害怕是梦,是他一时胡涂许下的承诺,他马上就会后悔……但他没有消失,也没有懊悔地收回承诺,他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动摇。
她咬着唇,太大的感动变成热热的泪,刺着眼睛。她想笑又想哭,最后她笑了,泪水滑落,她投入他怀里。
言崇纲抱紧她,低声:「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泪湿的脸蛋埋在他胸前,哽咽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