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来了!」一声呼喊,戚彤脸上的神情立刻回复淡漠。
「磨墨。」戚彤将茶水倒进砚台凹处,从一旁的笔架挑了支细毛笔。
「妳要干什么?」她的花样还真多!这场游戏满有趣的,但愿是善了,不是结恶。
「结婚要写婚书,离婚要写休书,这张叫做保证书,我发明的。」她振振有词。
司马乘风凑近一看,字迹豪迈,有男儿气魄!她的身世令人好奇,他猜想,她爹很有可能是个武将,不知官拜几品……
这时,她俯低头吹了吹,然后大功告成似的把细毛笔递给他,以她惯用的命令语气说:「画押!」
真会欺侮人,纵然被当成小狗使唤,但司马乘风无怨无悔。
「甲方保证对乙方知无不言,言听计从,如有违背,愿断一条腿。」
「最后两个字有押韵哦!」戚彤得意洋洋提醒,自认是妙笔生花之作。
「好狠!」司马乘风剑似的眉微蹙,做出考虑的表情。
戚彤理直气壮地说:「不狠一点,你怎么会信守承诺!」
「有理。」天底下,脸皮厚的不只这对假兄妹,司马乘风也不遑多让。
想把情种送她已经是不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是最基本的坚持,但他依旧如她所愿,在甲方处画押。
怕他反悔,她迫不及待地抢过来,一看,脸颊热了起来……原来他在上面画了一颗心!
女人都喜欢男人示爱,她羞答答地别过脸,不敢让他瞧见如花绽放的酡颜,显然是假戏真做喽……
呸呸呸!她的眸中火光四溅,生他气,更生自己的气。
她高估他了,即使他大智若愚,即使他深藏不露,即使他英俊非凡,但这些都掩饰不了从他骨髓里散发出来的腥膻味!周嬷嬷那么喜欢喝大骨汤,怎么没发现天下第一极品猪骨就在她少爷身上?
臭气熏天!
她一刻也不想停留,捧着保证书如捧心肝,起身离椅。
「妳要去哪里?」看她走这么急,司马乘风明白自己失算了。
「把保证书藏起来,免得他日被撕毁,死无对证!」
「我像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不像。」戚彤摇头,神情庄严肃穆地补上一刀。「你本来就是!」
「快去快回。」司马乘风大笑,印象中,他很少像今天这样开怀大笑。
走没几步,戚彤眼角余光被榕树后晃动的衣角吸引住──
是周嬷嬷!嗯,有阴谋!
戚彤假装没发现,继续往前走,然后躲在转角后,果然看见周嬷嬷溜进书房!周嬷嬷肯定是去说她坏话,那么喜欢帮人家穿小鞋,她真该去鞋店工作,天天闻臭脚丫子,满足她的怪癖。
踮高脚尖,尾随而至,低身蹲在窗台下,偷听。
「少爷,那只泼猴有问题!」周嬷嬷开门见山地说。
司马乘风赞同似的附和道:「她确实有问题!有劳周嬷嬷……」
「交给我就没错了,我保证吓得她屁滚尿流。」好大好臭的口气!
「错,她的问题出在身上──太瘦了,妳负责替她补身。」司马乘风纠正。
「她不怀好意,正所谓来者不善,少爷要提防。」周嬷嬷苦口婆心劝道。
司马乘风眉开眼笑地说:「说不定,她很快就会怀司马家的种……」
吐!实在听不下去,她再不走,地上肯定会有一滩稀巴烂的小米粥!
只要他不跟周嬷嬷联合战线,她就有办法个个击破,反正媒仙馆里有的是米袋,就等方果痊愈,先把周嬷嬷套进米袋里毒打一顿,以此类推,大吉大利,司马乘风,司马义、司马夫人皆难逃一劫。
菩萨保佑──方果快点从病猫变成老虎,善哉妙哉!
藏哪儿好呢?左看右看,无一处安全。
最保险的地方,就是方果身上,由他妥善保管,保证万无一失!但是她现在连接近他的门口都不敢……她早就偷偷换了房间,远离死神阴影。
有了!那棵大树的树干上有不少空洞,先塞保证书,再塞石头,以免松鼠作怪。
完成之后,用午膳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戚彤直接走向厨房,果然看见饭菜已经放在桌上,却不见半个人影。
去他的礼貌,先到先吃!于是她从橱柜里拿出饭笼,装进鸡胸肉一整片,东坡肉一块,红烧鱼半条,青菜萝卜一碟,这是第一层,第二层放汤和饭。
看着桌上的鸡只剩屁股和脖子,东坡肉只剩油膏,红烧鱼的头完好如初,青菜萝卜还很多,汤也还有一大锅,爹娘若知道她这么善良仁慈,一定大为感动,生了个好女儿,家门之福。
不过厨房不宜久留,周嬷嬷总是神出鬼没的,要是让她瞧见桌上的剩菜残肴,又瞧见她手拎饭笼,就算辩说是要给少爷送饭菜,她不但不会相信,还会把她推入火坑,多做一道烤猴加菜!
所以她鞋底得快抹油,找个空房间,好好祭拜五脏庙。
不在自己房里吃,是为了避免被周嬷嬷逮到,而且吃完之后,把饭笼搁在床下,嘴抹干净,即使日后被周嬷嬷找到发霉的饭笼,无凭无据的,周嬷嬷也拿她没辙!呵呵,连她都佩服自己聪明。
来到无人的空房间,正要享受东坡肉,门突然被推开。「原来妳躲在这儿!」
「找我干么?」戚彤明明记得门有闩上木条,他是怎么移开的?
司马乘风挨着她坐下。「是周嬷嬷找妳,手上还拿着鸡毛撢子。」
「喔,要我打扫,等我吃完再说。」戚彤看似镇定,但筷子却抖得厉害。
司马乘风一脸幸灾乐祸地说:「是要打妳!媒仙馆有规定,人到齐才能开饭。」
「没听说,不知者无罪。」戚彤骇白了脸,周嬷嬷肚大量小,这次她死定了。
「我该不该去告诉周嬷嬷妳在这儿……」司马乘风做出沈吟状。
戚彤脸一沈,嘴比骨头硬。「不该!告密是小人行为。」
「妳刚才不是说,我本来就是小人吗?」他记性挺好的。
「有吗?我不记得了。」戚彤以为装傻就能没事。
「我还是去跟周嬷嬷……」司马乘风起身,态度坚决。
「不要!求求你!」筷子一落,纤纤双手合十,模样楚楚。
司马乘风眨了眨眼,暧昧地暗示道:「要我不说,就该给我好处。」
「好处?」戚彤喉咙一阵干涩,直吞口水滋润,完全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有多诱人。
本来只是想捉弄她,谁知道,他的心居然被她捉弄?!她真懂得在什么时候露出娇态,做什么动作颠倒众生。
没有一个女人生下来就会做妓女,勾引要靠经验累积,一天两天学不会,要从无数男人的身上吸取成精。
他明白了!她的那个假哥哥,胸肌是他见过最棒的,头脑却不怎么样,再加上忠心耿耿,她要他趴下,他不敢站,要他脱衣,他不敢穿裤……一定是东窗事发,她爹娘将他们逐出府第,于是两人以兄妹掩饰,狼狈为奸,八成做下不少仙人跳的案子,讹骗银两,花光后再故技重施,她勾引在前,他出拳在后,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要是骗子和小偷,一到洛阳城,第一眼看到媒仙馆,都会恶向胆边生。
心中醋海生波,身下蠢蠢欲动;既然她是玩家,玩火自焚的专家,她一定不会拒绝他。
手一伸,环住她柔若无骨的肩膀,朝她的耳窝呼出热气,果然如他所料,她脸枕在他手臂上,卷起他袖子亲吻……
不!是狠狠地大咬一口!有如秃鹰噬肉啄骨!
「妳为什么咬我?」用力抽出手臂,齿痕鲜红清晰。
「下次你再毛手毛脚,我就让你没手没脚!」戚彤警告。
「少装了,贞节牌坊上永远不会出现妳的名字。」司马乘风冷哼。
戚彤猛地起身。「我不干了,做丫鬟已经够苦命了,还得被你调戏!」
「妳一走了之,妳哥哥怎么办?」这是欲擒故纵吗?看她认真的神情不像。
「我带走。」戚彤心一窒,方果抱病在身,走对他来说,是死路一条。
「妳不怕他发生不测?」司马乘风斜睨着她。
「死,有泰山和鸿毛之分,他会成全我守身如玉的决定。」
司马乘风讪笑道:「误会一场,我是开玩笑的……」
「女人的清白岂能当成儿戏!」戚彤正色,怒气难咽。
司马乘风郑重地说:「我答应妳保守秘密,不附带任何条件。」
纵有千万个不情愿,为了情种,就算冒着生命危险,她也要留在媒仙馆。
问题是──她害怕!她怕他,更怕她的心背叛她。
刚才的贴近,她感觉到他的体温和渴望,是如此的炙热,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最糟糕的是,她一点也不讨厌那样的亲密,甚至有点儿喜欢!
连她都不敢相信她会咬他,她原本还以为自己会瘫软在他怀中,可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射出来,迫使她张牙舞爪。
她并不觉得那是恨,但她想不透那是什么。
好烦!她现在不想看到他,只想一个人想想,她需要冷静,需要遗忘,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我要吃饭了,你别像苍蝇一样盯着我打转!」戚彤弯腰寻筷。
司马乘风突然把筷子塞进她热烘烘的手中。「快!喂我吃饭!周嬷嬷来了!」
「啊哈!」砰地一声,周嬷嬷踢门而入,脸上捉到贼的得意神情瞬间变成惊惶。
「周嬷嬷,有事吗?」司马乘风和戚彤像是小两口似的含情脉脉对坐。
「少爷?你怎么会在这儿?」周嬷嬷大感紧张,怀疑狐狸精作怪。
司马乘风袒护地说:「是我叫她端饭来这儿的,有什么不对吗?」
「少爷的饭菜一向放在少爷的房里。」周嬷嬷不上当。
「一成不变,人生多无趣。」司马乘风直言不讳。
戚彤顺势扒起一大口的饭。「来,嘴巴张开。」
「今天的白米饭特别香!」司马乘风嚼得津津有味。
「来,喝口汤。」没等他把饭吞进肚里,又灌了一匙的汤。
「太好喝了!」明明米粒跑进气管,为博佳人笑,打落门牙也要和血吞。
「不打扰两位了。」周嬷嬷看不下去,福了福身后离开,打算去找菩萨诉苦。
女人心眼小,由来已久,她不相信周嬷嬷,更不信任司马乘风!她躲在这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孰料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赶至,像极了竹签插丸子,串通好的,还是确定一下比较好,看看周嬷嬷是不是躲在门外?
一个起身,哪晓得他也起身,还巧合地踩到她的裙襬,说时迟那时快,身子一倾,又巧合地推倒他,彷佛一片花瓣落入他怀里……
四目交接,久久不能言语,情意如斩不断的藕丝缠绵。
她的双腿跨坐在他身上,他的双手扶在她腰上,似幻似梦,寒雪被阻绝在窗门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融化的热流,但,随即而来的却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烈的一掴!她向他证明了,她的清白不容逾越。
这一巴掌,她要他牢牢记住,羞辱她就等于羞辱他自己!而她自己却选择忘记今天,就当今天不过是一场噩梦,醒来就好。
「妳真会恩将仇报!」司马乘风不忍出力,轻轻地推开压着他的她。
「这些全是你的算计,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戚彤头一甩,发丝飞扬。
「不知道是谁处心积虑在算计谁?」司马乘风话中有话,反击得漂亮。
「你滚!滚出去!」无话可说的时候,耍无赖,是她的拿手绝活。
「看清楚,媒仙馆还没落到妳掌中!」他说得更露骨了。
「我要媒仙馆干什么?」难道他查出她的底细?
司马乘风挑衅地抬抬眉。「那就要问妳自己了。」
戚彤感到耳根微热。「我完全听不懂你说什么?」
「好男不跟女斗,我走就是了。」司马乘风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丝惆怅从心湖上掠过,仰头一叹,雪花朵朵飘落在脸上,宛如泪痕,代替他哭不出来的酸楚。
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的话,做了那么多温柔体贴的事,世上没一个女人不喜欢,唯独她难以取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