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炎热的夏天。
气温飙破了三十八度,满街的柏油仿佛要被融化了一般,踩起来甚至有些粘软。一眼看出去,街道上到处散发着氤氲的热气,无论是汽车、马路、建筑,都像热到快烧起来似的。
下午三点十分,怀安从诊所里走出来,热气立即迎面而来,包裹着她。
她是请假来看诊的,只为了确认一件事。
医生证实了她的怀疑,她并不真的觉得很惊讶,她丢掉那包药时,就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所以当那该来的没来,她很快就察觉了,其实来之前,她已经到药局买了测试剂测过一次,但她需要更加确定,才来看诊。
她应该要回去工作,她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但她走了几步,就打电话回事务所,把一个小时的假,改成了半天。
然后她找了一间店,坐了下来,本来点了一杯咖啡,却又想起自己现在不适合吃太刺激的食物。
咖啡算刺激吗?茶呢?她不知道。
关于这件事,她不知道的事情好多,太多了。
她起身退掉那杯咖啡,重新走回热气蒸腾的街上,本来试图找间书局查看,但走了几条街也没看见一间书局,到头来她还是用手机上网查询。
话说回来,用手机上网,电磁波会不会太强?会不会不太好?
这疑问,让她又关掉了网络。
等回神时,她已经坐在通往他工地的捷运上。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去找他干嘛,他现在正在工作,她不可能爬上去和他说话,也不可能要他下来和她说话,只为了告诉他这个消息。
但是,为了她也说不明白的原因,她就是想去看看他,看看那个男人,即便她知道她就算到了工地,也不可能真的看得见他。
捷运很快就到了站。
她离开捷运站,远远就看见他正在盖的那栋大楼。
那楼很高,架设在上头的塔吊更高,那辆塔式起重机正吊着一根巨大的钢筋,在缓缓移动。
地面上很热,可她知道他在那上头的操作室更热,她从来没上去过,但她曾听那很照顾他的邦叔说过,那上头活动空间不大,夏天烈日高晒,冬天寒风猛吹,因为上下得攀爬梯太麻烦,所以他几乎就连吃饭上厕所也都全在上面解决,吃饭时间到就让人吊便当上去,想上厕所就拿宝特瓶解决。
当塔吊操作员,看起来高高在上,实际上却比在铁皮屋里工作还辛苦。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愿意吃苦耐劳的男人。
怀安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就会抬头看向那缓慢却动作精细的巨大机械在他的操作下工作。
有时候,眼前的建筑物会挡到那栋楼,但她继续朝它前进。当她走入巷子中,来到那工地前时,发现转角有一间有放桌椅,让人休息吃饭的便利商店。
再一个多小时,他应该就下班了,她不想打扰他,所以决定到店里等他。
工地里人来人往,时不时有卡车进出。
她心神不宁的翻看着自己买来的书籍,经常就忍不住抬头往上看,虽然从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他所在的操作室,但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
然后,终于,到了下班时间,工人们一个个走了出来,走到停车场骑车、开车,离开。
她这时才发现这工地人很多,她可能会错过他,但就在她掏出手机想连络他时,她看见了在人群之中的他。
那么多男人,每一个的穿著打扮都差不多,还戴着黄色的工地安全帽,她却一眼就瞧见了他。
忽然间,就在这个时候,看着那个男人,她知道她为什么要来看他。
她想当面看着他,亲口告诉他,让他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
怀安站起身,走出便利商店,快步走过去,但红绿灯阻止了她,将她挡在马路的这一边。
她心急的看着那不动的小红人灯号,仿佛她可以用意志力让它变成可爱的走路小绿人,她看着他走去停车场,跨上了机车,她抓着手机正要拨号,屏幕却跳出入侵警告。
她一怔,火速点进去查看,脸色在瞬间刷白。
有个高大的男人在公寓门外,他几乎在同时发现了隐藏的摄影镜头,他仰头看着那镜头,世界消失不见,只剩那男人的脸在眼前放大,男人用蓝色的眼瞳看着她,一只蓝眼灵活生动,一只蓝眼却死板生硬,然后他露出邪恶的微笑,张嘴吐出可怕的字句。
哈啰,艾丽斯。
你以为游戏结束了吗?
除非你死,它是不会结束的。
你是我的猎物,属于我的,永远都是——
说着,他笑着举起枪,开枪射击她。
不,不是她,是监视镜头,但因为太过惊慌,她仍反射性的把手机丢了出去,那黑色的机子摔落马路,在眨眼间被数台驶过的汽车碾压成可怕的碎片,就像她的人生一样。
有那么几秒,她无法动弹,惊慌得想要逃跑,立刻转身逃走,远离这一切。
然后,她想起阿峰。
怀安慌张抬头,看见那男人骑着车离开了停车场,上了路。
“阿峰!阿峰!”
她张嘴大喊,但他没听见。
“吕奇峰——”
她追了上去,隔着整条街,追着他跑,心慌意乱的高喊他的名字,可现在是下班时间,路上人车太多、太吵杂。
他骑着机车,一下子消失在车阵中。
更糟的是,相较于汽车,机车不会那么塞,她知道她就算坐出租车也追不上他。
关于那人,阿峰什么也不知道,他如果就这样回去,绝对会被抓住,那家伙会用尽一切方式逼问他,她的下落。
她浑身发冷,恐惧与恶寒充塞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从小,她总是被聪明能干、斯文帅气又有才华的男人吸引,所以她特别挑了一个学历不高,样貌普通,平常根本懒得思考的男人,为的就是在需要时,随时能够毫不留恋的离开。
她以为找个男人嫁了会很安全,她以为她若被发现了,只要逃走就好,她没想到她竟然会爱上那个她一开始就打算抛弃的男人。
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婊子,没心没肺的贱人。
她没想过他们竟然会直接放那些恶魔上街,她还以为他们对现实世界多少会有所顾忌,所以才会设置游戏的场所,所以之前才只派杀手追杀她,但显然那只是她的妄想。
她是白痴,是傻子。
那些人全都疯了,否则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既然他们会设计那些可怕又残忍的游戏,又如何会对任何事有所顾忌?
想到他可能有的遭遇,她几乎就要吐了出来,然后她想起他不会直接回家,他会先去事务所接她。
她冲到捷运站,可在月台上,当入城与出城都有车同时到站时,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回事务所,她不一定拦得住他,可若是她先回家,她一定能比他快。
她可以引开解决那些人,那些猎人。
她很害怕,她知道那家伙不是唯一一个,他们从来就不会只有一个。
天黑了。
街上的灯亮了起来,城市里的窗。被陆续点亮。
因为塞车,怀安跳下出租车,飞奔过街巷,一转过街角,她就看见自己家的窗户已经亮起。
她心头狂跳,一时间有些耳鸣。
她在捷运上就先和人借了手机打给他,但他没有接,她只能在他手机里留下讯息,说她在他工地哪里,然后希望他没有接到她时,会先查看手机,而不是傻傻的回家。
下捷运之后,他跳上出租车吗,以为她会来得及赶到,谁知却遇到车祸,堵住了车道。
即便她已经留了讯息给他,她一样当机立断下车一路狂奔,瞬间松了口气,但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
他或许还没有到家,但随时都可能会到。
现在,她只选用做一件事,她必须解决那些猎人,被看到,然后开始逃亡。
过去,她一直以来,。都只想着要如何逃亡,可从来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她会像这样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
她每踏出一步都想转身,但她知道她若转身逃走,他不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但她不一样,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知道如何逃跑。
而且,这是她的地盘。
她趁着隔壁连栋公寓的邻居开门时候,快步上前,闪身进门,然后一路往上爬到顶楼天台,翻身围墙。
当初她会选择租下这里,就是因为它是连栋公寓,顶楼的围墙有和没有一样,等于是有两座楼梯,两个出口。
她悄身来到自家屋顶上方,走到在防火巷的后阳台上方,把包包放下,掏出手枪,然后小心翻过女儿墙,踩在塑料的遮雨棚上,她每一步都很小心,确定自己每一脚都踏在支撑遮雨棚的钢架上方。
这时已是吃饭时间,空气里充满了食物的香味。
当怀安来到浴室的透气窗旁时,她扶着墙,窗玻璃是不透明的,但她习惯留一条缝隙透气。
浴室里没人,她小心推开不透明的窗户,攀住窗沿转了进去,那窗不大,一般男人是过不去,却足够让她通过,这也是她当初选择这屋子的另一个原因。
她在卧室里遇见第一个猎人,她没有想,举枪瞄准,然后扣下扳机。
她比谁都还要清楚知道猎人不一样,他们都是一些心理变态的连续杀人犯,每一个都是。
她没有时间害怕,她必须解决他们。
少一个是一个。
因为没想到她会从浴室里出来,他被一枪射中胸口,然后她在枪上装了消音器,那家伙倒地的声音依然引来了第二个人从门口冲了进来,她在开枪,对方也一样,她的手臂被射中,手枪一次从掌心松脱,她不退反进,抓着浴室里拿到的清洁盐酸洒到那家伙的脸上。
她转身再跑,他一枪又射在她前方。
“哈哈哈哈——跑啊,跑啊,你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那变态故意玩弄她。每一枪都射的离她很近,又不会真的打到她身上,她包头卷在地上,大声尖叫。
“不要——”
他哈哈大笑,走上前来抬脚踹她,她试图保护自己,但那家伙依然不肯停下来,只是大笑的一脚一脚的踹着她。
“你跑啊,不是很会跑吗?在跑啊——”
她手脚并用的往旁边爬,却被他抓住头发,往另一边拖行。
“啊——好痛——别这样——不要——”
那猎人枪口依然对着她,但她看见一瞬间他眼里透出难以压抑的兴奋。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她的衣襟在混乱中被扯开了好几颗扣子,袒露出大半个酥胸,虽然还穿着胸罩,但那也遮不了多少。
她很清楚这希尔衣襟很久很久没有女人,所以她背靠着沙发,大口大口的揣着气,含泪看着他,舔了舔唇道:“你想……怎样都行……我不会……不会反抗……”
那变态紧盯着她,瞳眸收缩。
她喉咙紧缩,强迫自己慢慢张开双眼。
下一秒,他朝她压了下来,将她压在沙发上,低头亲吻她。
她没有反抗,即便他试图脱她的裤子时也没有,她只是瞻斗着、呻 - 吟着、哭泣着,然后在他神兽掏他自己的男根时,从沙发椅垫下的暗格里,掏出那把藏起来的手枪,朝他的肚子开了一枪。
那家伙浑身一震,愤怒的大叫,举枪就要朝她开枪,但她没有给他机会,她早已一手抓住他持枪的收,然后将抢口高举,朝他那只冰冷生硬的眼,又开了一枪。
他喷了她一头一脸的血,然后往后倒下,再也没有动弹。
她不再哭泣,只是麻木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被脱到一般的裤子拉好,看见那个被盐酸泼到的男人已死在卧房门口,眉心中央被打了一枪,她才发现那想上她的猎人本来就打着同样的主要。
她是女人,是猎物,他们想对她怎么样都可以,
猎人于猎人之间虽然会合作,但也同时是对手合敌人,只有杀了她的哪一个,才能取得分数于赌金。
她没有花时间多加清洗自己,只是拿了毛巾沾水擦去脸上血水,用最快的速度脱掉沾了血的衣裤,换上新的,然后拿了之前早就收拾好的逃难包,关上门往后院的门和防台窗,打开厨房的瓦斯,做了定时装置。
她不想怎么做,不想烧掉这间屋子,烧掉和他一区居住的公寓,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只有烧了它,然后舌下一切再次逃跑,那些人才会知道她没有任何留念,才会认为他贵她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庆幸的是,隔壁的小情侣早在上个月就搬走了,楼下的两户人家都是生意人,通常十点以后才会回来,今天晚上除了她之外,不会再有人受伤。
不敢浪费时间,她没再多看一眼,只狠心关上门,下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