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洛拉长耳朵听着,听见他缓慢离开的脚步声,全身绷紧的神经线一条条放松下来,最后轻轻吐了口气。
她趴在床上,小心翼翼扭开一盏小灯,右手拿着笔,左手支着头,面前摊着《幸福,可以练习》这本书,低着头,看着上面的文字。
这本书总共有三十七个课题,目前自己只在“做几件一直想做却始终没做的事”跟“别让悲观吃掉我们的美好人生”两个项目上,漂亮打了个勾,其余还有三十五个课题空荡荡的。
她的视线落在书页上,嘴巴咬着笔杆,脑袋上冒出一个大问号。
“幸福,不是生活担子变轻,而是终于学会面对。”陈紫洛喃喃念着,丢开笔,整个人趴到书上去,重重叹口气,很是苦恼地嘟囔着:“这是什么意思嘛?”
明天她就要回家过除夕夜,从那个差点擦枪走火的晚上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跟他眼对眼说过一句话。
每次感觉他人在自己附近,体温就会不自觉飙高,连话都没办法好好跟他说,更别提抬眼看他一眼。
奇怪的是,眼睛不看他,结果脑子里却时常想起他。开会时,会想起他我行我素的样子.,坐捷运时,会想起他从容不迫的模样;每晚睡前,脑子里也是满满的他……
她都快被他逼疯了。
“不准你又出现在我梦里,不准、不准、不准!”陈紫洛痛苦又压抑的低喊着,同时在书上写了一大堆的不准。
再继续跟他假扮情侣下去,她迟早会陷进去,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他们搞不好会连朋友都做不下去。
如果他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就好了……
虽然那天他抱着自己吻得很热烈,但那也不代表什么,单身男女住在一起,本来就很容易干柴烈火烧起来,那很可能只是单纯肉体上的欲望。
阙律泽不是不敢行动的懦弱男人,他之所以从没有追求过自己,一定是他对自己没那个意思。
至于两人成为室友这段时间,他对自己就只是单纯的照顾,好歹他们认识了这么久,现在又假扮情人,所以才对自己特别好一点,如果自己因此想太多,给他带来困扰,就太对不起他了。
“唉!”她丢开笔,双手抱头,闭紧双眼,深吸口气,呼出后再吸一口。许久以后,感觉自己稍微平静一点,她才放开双手,把书阖起,放到床边小桌子上,关掉小灯。
她整个人瘫在床上,翻过身,瞪着天花板,对自己说:“唉,明天的事,明天再烦吧!”
结果,这天晚上,紫洛毫无意外的——再次重度失眠。
隔天一大早,陈紫洛悄悄起身,一边打哈欠,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行经客厅时,看见桌上正摆着自己爱吃的黑糖豆花,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东西发愣。
“这是他特地买给我的吗?”她不自觉脱口问着自己,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也有淡淡的疑惑。
他对自己又没意思,干么老是对她这么好,一会儿是梳妆镜,一会儿是消夜,纯粹是想照顾从小认识到大的朋友吗……
“对。”低沉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沉浸在烦乱思绪的她,没发觉不对劲,还继续傻傻发问,“真的是他要买给我的?”
“他不爱吃甜食,当然是买给你的。”阙律泽双手抱胸,冷肃着脸,长腿分立,高大身形在她身后形成像山一样的屏障。
陈紫洛再怎么迟钝,到了这步田地也该发现不对劲。
当下,她全身寒毛瞬间都站起来,他……醒了?而且还特地到客厅来堵她?恐怕来者不善呐。
她仅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还想继续用背部跟我说话吗?陈紫洛。”
此话一出,她全身寒毛再次窜过一阵恐怖电流。杀气重重啊他!陈紫洛心头震颤,脑袋拚命猜测他到底在气什么,气自己这几天躲着他吗?
阙律泽瞪着眼前迟迟不愿转过头来的小女人,胸腔火气一扬,双掌握住她肩膀,迫她转身面对自己。
陈紫洛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脑袋还没理出个思绪,就直接与他面对面,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她抢先开口:“我们分手吧。”
他悍躯震荡,脸色当场刷白,微微瞪大双眼,炯目直盯着她,咬牙惊问:“你说什么?”
她闷了这么久,这就是她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她要他们——分手?难道是那晚让她感到不舒服了?
“我的意思是假分手,不是真的分手。不对,就某种层面上来说,也算是真的分手。”陈紫洛自顾自说着话,没发现他脸色越来越铁青。
“不过,要等除夕过完后再演假分手,我妈跟你爸已经以为我们真的在交往,如果今天回去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分手,他们肯定不会接受。”
“你说假分手,是什么意思?”阙律泽握住她肩膀的双手,慢慢握成两个愤怒的拳头。
“我们是假交往,当然就是假分手。”她看着他僵硬的脸部表情,心头畏缩,脑袋灵光一闪,想起另外一件事。
“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这几天我找到一间不错的房子,预计过完年后就可以搬出去。”
他又惊又怒瞪着她,胸腔起伏越来越大。这阵子她不理自己,通通都在忙这些事?她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甩开他?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你怎么会突然想要搬出去?”阙律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双眼紧盯着她,一字、一字从嘴里硬挤出来。
“也没有突然啊,当初说好的,搬来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暂时的,等找到适合的房子,我就会搬出去。”
“可是你在这住得好好的……”他不懂,她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自己百分百尊重她、给予她最大的空间自由,这样还不行?
“我不想太过打扰你。”她对他笑了笑。
阙律泽深深注视着她,冷峻脸庞一丝笑意也挤不出来,炯目盯着她,直到她不安抖动一下,才沙哑扬嗓。
“是因为那晚我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不是。”陈紫洛马上否认,不自觉别开视线。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自己这么急着否认,怎么听都有一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看着我说话,陈紫洛。”阙律泽一手轻捏住她下巴,要她转头面向自己,看着自己说话。
“真的不是因为那晚?”
她摇摇头。
阙律泽双眼锁住她的目光,陈紫洛被迫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纠缠着。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她轻咬着下唇,稍稍移动头部,他只迟疑了一秒钟,便任由她从自己掌中挣脱开来。
他不想再让她感到不舒服。
“我先回去了,我答应老妈要帮忙煮年夜饭。”她往旁迈开一步,看着他用力看着自己的双眼,心脏狂跳,她深吸口气,迈开大步,笔直走向大门。
“陈紫洛!”阙律泽低吼出她的名字。
她停顿一下,但没有转头。
感觉她继续往前走,他两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一掌扣住她手腕,铁臂施力一扯,轻松将她拉扯到自己眼前。
陈紫洛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抬起没被他捉住的那一手,抵在他胸前,以免两人身体撞在一起。
“如果是因为那一晚,我可以道歉。”阙律泽看着她,硬生生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活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真心后悔过什么事,可是一见她对自己保持距离的模样,他居然想也没想就直接脱口道歉。
他肯定是疯了……
“不是。”不完全是。
陈紫洛摇摇头,没有把话说完。
那晚她回应他的亲吻,几乎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反而还沉溺其中,差点跟他发生关系,这一点,让她认清一件事——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喜欢上他了。
如果不喜欢他,她不会回吻,更不会让他碰自己一下。现在他却以为那些举动惹得她不舒服,她才不理他、拒绝他的种种好意。
其实她拒绝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早就偷偷喜欢上他的心。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一直把你当成儿时玩伴来看,从来没有用看异性的眼光来看你,可是最近我发现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光着屁股的小屁孩,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特别能感到安心,也常常莫名其妙想起你,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你什么,但只要想到你,我就会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想起自己以前说过的话,陈紫洛在心里狠狠打了个冷颤。
也许这些话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出自她的肺腑之言,否则她哪能急中生智,无缘无故说出这些话来。
“那是因为什么?”阙律泽看着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疼得想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在她心里又留下更多疙瘩。“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紫洛从飘得老远的思绪里逐渐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他。
“我只是单纯不想再假扮情人了,万一有一天,出现我们真心喜欢的人,对方却以为我们是在一起,这样不是就要错过那个人了?”她不想一直占他便宜,住超值的房间、仗着青梅竹马的身分缠着他、霸占他身边女朋友的位置。
他应该和他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才对,再说了,她也不想等到那个女人出现才黯然离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会哭到疯掉。
“等到哪天事情真的发生,你通知我,我一定放手。”阙律泽不想就这样松开她的手。
什么真心喜欢的人……他真心喜欢的人就是她!
原本他还抱持着一丝希望,以为她那晚的热情,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她心里,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否则他们不会擦枪走火。
结果是他想太多?
“我觉得够了,真的,谢谢你帮我这么多,雅娟也跟房英茂进展得不错,我真的觉得够了。”陈紫洛给他一个疲惫的微笑,可眼神坚定的看着他,缓缓开口,“我先回家帮忙,晚点见。”
阙律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听着她关上门的声响,整个人重重摔上沙发,无力闭上双眼。
她跟自己提分手,就算两人只是假情人,她都想跟自己提分手!
睁开双眼,他看着桌面上的黑糖豆花,不禁苦笑,想到昨晚自己替她买这碗消夜的心情,现在只觉得自己很可悲。
她提分手也就算了,还表明要搬出去,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交集就少了许多。
现在就算她避着自己,偶尔还是会像刚刚那样不可避免地碰面、说说话,如果她搬出去……难道自己就当真这么惹她嫌?
阙律泽深陷在宛如暗黑地狱般的痛苦思绪里,呆坐在客厅沙发上,时间过了多久也不清楚。
突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讯息提示声。
会不会是她传讯息来,告诉他,刚刚那一切只是玩笑话,就像她那晚骗自己浴室里有会飞的大蟑螂一样。
他兴匆匆拿出手机,滑开一看,心情直线一飞冲天,但在看清是谁传来的讯息后,心在高空凝结,下一秒,往下直直坠落。
是老爸传来的讯息。
“年夜饭都做好了,怎么还没看见你人影?人家紫洛多乖,早早就回来帮忙,今天晚上吃完饭,你负责洗魂。”
阙律泽眨眨眼,这才惊觉身边的一切好暗,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他居然还不知道。
他站起身,一路慢慢踱到门口,回头,看了眼还在桌上的黑糖豆花,几个大步走过去,拿起,豆花呈抛物线状被丢入垃圾桶里。
既然她想离开,他又何必苦苦巴望着她留下?
要潇洒放手,他也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