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东宫,玄殷的目光便被平曦抚琴的身影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原地伫足,连来东宫是要找严炽书的事都给抛脑后了。
岁月匆匆流逝,一晃眼便过了四年多,承袭了母妃相貌的她,在近要金钗之年的此际,模样便颇有倾城之势,让玄殷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经过宫外遇劫那件事后,玄殷的眼神依旧总是追着平曦转,但他心底很清楚有些感觉已然不同。当她为了他的伤掉泪,那份关心在意的暖意便煨入了心坎,将原先疼惜妹妹般的情怀升华成了男女间的恋慕。他开始有了渴望,起了贪图,那份想要她只属于自己的独占妄念,让他看着她的眼神添了几许过往没有的炽热。
专注在增进琴艺上的平曦压根没察觉有人造访东宫,直到感觉一股炙人般的灼热视线像盯着猎物那样直瞅着她,她莫名地有些仓皇,不自在地顿了捻拨琴弦的指。
琴声乍止,玄殷这才惊觉自己竟看她看到出神了,虽然心底有些臊意,可他却是端着痞笑表情朝平曦走去,轻佻地伸手捏了她白皙的嫩颊一把,「曦儿真是越大越漂亮了。」
细眉微蹙,闪避不及的平曦啪地将那无赖的手挥开,不无气恼地开口:「少动手动脚的。皇兄正在后院喂鹰,你知道怎么走。」
「我也不想呀,可不知为何看到你这嫩得出水,粉得像桃子般的脸颊,我这手就发痒,忍不住就想掐个几下。」说着说着,玄殷长指又往平曦身上伸去。
早有防备的平曦很快的侧颊闪过,同时起身离玄殷几步远,纵使极力想压抑情绪,却仍是气恼地涨红了脸。「你、你这人怎么就是这么无赖!」
平曦气恼却又拿他没辙的模样,让玄殷瞧得颇乐,也暗自觉得有丝满足。
这几年来,她的性子渐转清冷,他知道是当年出宫那回事让她有了转变,这并不是件坏事,对于处在充满噬人斗争的宫廷之中,这样自保的改变可以说是好事。
可看在玄殷眼里总难免心疼不舍,他还是喜欢她原本天真活泼的性子。也因此他老爱以言语或无伤大雅的举动逗惹她,看她气得皱眉鼓颊,也好过见她总端着清冷微笑,像株碰不得的高贵花儿好。
「我这不就是……」
玄殷才想再开口逗她,本该在后院的严炽书却先走了出来问道:「玄殷,找我有事?」
看到严炽书,玄殷不禁暗暗腹诽,喂鹰可以喂久点嘛,就不能让我多同心上人聊几句吗?腹诽归腹诽,玄殷还是正色回道:「筋骨有些疏懒,找你一同练练骑术。」
一个眼神交会,严炽书心神领会地命人备马,一旁平曦连忙开口说道:「皇兄,曦儿也要去。」
「傻女孩,驭马狂奔这种汗湿全身的事是男人才适合,你跟什么呢?还有,昨夜皇兄让你抄的《诗经》,你好像还没写完吧。」淡淡笑道,严炽书心想实在不是他迂腐地认为女子就只能绣花弹琴,只是有些事真不适合她参与。
「噢……好啦。那皇兄要小心点,别伤着了。」无奈地拖长了音,平曦不太甘愿地嘟了嘟嘴应道。
「你也太小看皇兄了。去吧,皇兄回来要看到你写完《诗经》。」说完,严炽书便跟玄殷出门了。
安静的竹林里,玄殷还在拭着汗,早几步到的严炽书便倒着茶开口:「什么事?」
「不是让白鹗给你传讯了吗?」翻了翻白眼,玄殷端起茶,仰头喝一大口。「父皇要收回兵权的事,我知道。」浅浅应道,严炽书老僧入定般地冲起另一壶茶。
「知道你还这么淡定?」严炽书的回应让玄殷差点跳脚,他这都是为谁忙为谁紧张呀!「虽说那五万兵权不算多,但没了那些,你拿什么夺回天下?」
「预料之中,不意外。」严炽书不是不紧张,只是他向来情绪不外显,习惯了以沉定内敛来处理事情。但看玄殷那想翻桌的表情,他也只好再续道:「抽了兵权后,老狐狸的下一步你觉得会是什么?」
如果不是对严炽书有相当的了解,玄殷真会拿杯子砸他脸上,要他认真点。「让你这太子在眼前消失,拥立三皇子继任太子。」
「也就是说这宫中我已不能待了。」指尖轻抚杯缘,严炽书在几瞬的盘算后又开口道:「他既容不下我,那就成全他吧。」
「你打算离宫?」闻言,玄殷不免意外,有些弄不懂严炽书的下一步棋。
「四大边关的兵权绝对胜过五万。你爹的人脉应当能有所助力。」
原来严炽书打的算盘是这般,思量了会儿,玄殷便又开口:「可四大边关里,西塞和霜北两关的将领是老狐狸的人马,这步妥善吗?」
「这才称得上是种挑战。」
「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将收合的檀扇在手心握紧,玄殷非常努力地压抑着想揍人的冲动。
看着玄殷明显冒火的脸,严炽书忍不住嘴角上扬,他这个好友还挺好逗的。
「都有。四关中与老狐狸最不对盘的是哪关?」
「居南关。」虽然不如严炽书沉得住气,可玄殷的天资聪颖也不是假的,在回话时便已开始思忖如何让严炽书能如愿被眨至边关,却又不会是到西塞关或霜北关,放点居南关将领仇荆与严炽书间有老鼠冤的风声,应该能煽动老狐狸的心眼。
「那就居南关吧。再过半年我届弱冠,便是时机。」
点头低应,玄殷在喝了杯茶后又突然开口:「你到边关去,那平曦呢?你也要带着她去吗?」
闻言,严炽书顿了下,对于玄殷比他这亲兄长还要先想到亲妹感到意外,想来他对平曦的喜欢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呀。「你这小子,原来生着受虐性格呀!曦儿从小到大就老躲着你,真碰上了也少给你笑脸,你竟也恋上她了。」
斜睨了严炽书一眼,玄殷有些受不了地说道:「你是想我跟你说『我想睡你妹子』才甘心吗?」
「你敢!」虽是亲如兄弟的知交,可一听到自己捧在手心上疼的妹妹被下流的觊觎,严炽书还是不免恼火。
「有你这傻爹般的兄长护着,我哪敢呀!」佯怕地缩了缩身,摇起檀扇的玄殷又接着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打算带着平曦到边关吗?」
「此行一去不知期,会面临的考验与挑战也难测,带着她去,怕是难以全心护她,也恐怕自己无法专注一心。」眉心轻蹙,严炽书虽是在两相权衡下做了决定,心中却也难免担虑。
「真要将平曦独留宫中的话,最好低调到让人忘了她的存在,以皇上对她那无关紧要的态度,让她避居佛寺或许安全些。」
玄殷的提议,严炽书颇感认同,而那一心顾虑平曦的想法则让他忍不住开口:「要不我同曦儿说清你反间的事吧。」虽然他私心也不愿亲妹蹚入这汗水,可看玄殷恋得这般辛苦委屈,他也过意不去。
「别了吧。就算能让她对我改观,但身为反间细作的我,在这当下又能给她什么?只要能让她在这暗潮汹涌的斗争结束前,安然地活得快乐些也就够了。」望见玄殷眼底那份坚定,沉默的严炽书心下有些了然,无论是自己的手足亲情,抑或是玄殷那份男女之情,让平曦单纯无忧的活着,都是他们不变的希望。
「这胭脂擦在公主脸上真是糟蹋了。」
参与完严炽书的太子冠礼,平曦阻止了青芙的随侍,独自到主殿外的园子里散心,一想到冠礼开始前玄殷见着她时说的话,她心里就忍不住气闷。
从小便在严炽书身边耳濡目染的影响,再加上髫年时那场有惊无险的意外,这几年平曦性子越渐清冷,很少有什么事能牵动她淡然的心思。唯独那个从小到大就喜欢捉弄她、逗惹她的玄殷,总是会扰乱她平静的心湖,惹得她又气又恼,偏又拿他没辙。
偏偏皇兄却与玄殷交情甚笃,她再怎么避也避不掉与玄殷碰面的状况。明明只要有人妄想碰掉她一根汗毛就会使狠招对付人,像只雄鹰般将她眷护在羽翼下的皇兄,却从来不曾阻止玄殷坏心的欺负,就算她不甘地皱着张脸,皇兄也只会笑笑地对她说:「他是喜欢你、想疼你才会这么逗着你的。」
有这么跟喜欢的人说话的吗?!打死她都不相信那嘴贱的玄殷会喜欢她。
暗暗在心里低咒的平曦,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主殿园子外,一阵谈话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其中那道熟悉的声嗓更让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虽然平曦一直都知道玄殷与丞相庞邑有来往,却从未多心细想,可想起前几
日从青芙口中听到有关丞相想将严炽书拉下太子之位的风声,让无意撞见玄殷与庞邑的她,忍不住在花圃间蹲低了身窥探。
「你说严炽书挟太子之名,强行将鲁县上缴的税收纳为己用,可是真的?」抚着长须的庞邑,用着粗沉的嗓音问着。
「大人明鉴,小的句句属实,要不是太子的信任,我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事。」从小听到大,熟到烂透的嗓音,是那个老爱招惹她的玄殷所有。
「将你收为己用果真是押对宝了,有了这把柄还怕不将他扯下储君之位。」庞邑笑得奸诈,老谋深算地接着说,「接下来的事我会安排,严炽书再有什么动静,你定要速速传报予我。」
「大人请放心,小的定不负丞相所托。」谄媚地说着,玄殷弯低了身。听完两人谈话的平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她总是因为玄殷而气恼,却从没觉得他是个坏人,当年在宫外他护着她的事她可从没忘过。
等庞邑一走远,平曦便站起了身,有些气急败坏地来到玄殷面前,「你怎么可以这样诬陷皇兄?」
敛下一闪即过的错愕,玄殷神情恢复成惯有的无所谓,从容开口:「公主这话说得可不对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哪来的诬陷呢。」
「强辞夺理!那些税收明明就是皇兄用来赈济郡县的灾民,却被你说成中饱私嚢!亏皇兄这么信任你,你竟然利用他来攀权附贵!」平曦气得伸手指着玄殷骂。
刷地展开了从腰际取出的折扇,玄殷笑得更不置可否了,「公主这话更不对了,若要攀权附贵,太子难道不比丞相位高权重吗?」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我现在就去告诉皇兄,你根本就是个叛徒。」气恼不甘的平曦眼圈微红,握着拳心转身跑走了。
望着平曦远去的背影,玄殷从容的神情倏地垮了,无奈地抹了抹脸,「这活儿还真是难当呀。」
匆匆地跑到东宫,低喘着气的平曦一看见严炽书便急乎乎地开口,「皇兄,那玄殷是个背骨的,你千万不要再相信他。刚刚……咳咳,刚刚我……」
「慢点说,瞧你喘得,先喝口茶顺顺气。」严炽书伸手朝她背上轻拍了下,接着端起茶递给她。
待平曦顺过了气,又一古脑地将话说完后,严炽书只是笑着揉揉她的头,欣慰地说道:「皇兄真没白疼你,瞧咱家曦儿长大了会为我出头呢。」
瞧他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平曦心里更是着急,「皇兄,曦儿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你真的要小心玄殷这人呀!」
「傻曦儿,在你眼里的皇兄难道是不懂识人的吗?」戏笑地拧了拧平曦气鼓的腮帮子,严炽书边说边踱回书案后坐定。
不放弃地跟在他后头,平曦双手撑扶在书案上还想开口,严炽书却伸指抵住了她微张的唇,「你要说的,皇兄都明白了。乐师已在夕颜殿候着,你该去习琴了。」
虽然严炽书总是惯她,可只要他板起了脸,平曦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而他那略硬的语气也让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好憋着满肚子的闷恼,乖难地回夕颜殿去。
平曦离开后,严炽书手里翻着书册,心却陷入沉思,直到小圆子凑近身边说:「殿下,玄公子在竹林里等您。」他才回过神,起身前往竹林。
看到严炽书不是独自前来,正泡着茶的玄殷皱起了眉,有些戒备地朝严炽冉开口:「不是说好了,来这竹林的只会有我们两个。」
「自己人,别担心。」严炽书回了句后,便拉开竹椅,朝神色疲惫的男子开口:「修武,放松点,先坐。」
「修武?」严炽书喊出的名字让玄殷挑眉,「他难道是前些时候被满门抄斩的校尉罗廷的儿子?」
玄殷的话让才坐定的男子原就不算和气的脸庞又沉了几许,像蒙上阴霾般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仿若来自地狱般冰冷的字句从他嘴里迸出,「我就是被朝廷通缉的逃犯,罗修武。」
「你就是那个一刀斩断韩王项上人头的少年将军!我盼着与你见上一面盼得可久了。你真是了不得,竟有本事让那韩王断首,佩服佩服!」眼神发亮的玄殷不只起身倒茶,还朝男子行了个抱拳礼,接着又转向严炽书喳呼着问:「你上哪找到他的呀?还是你们原就熟识了?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没看到料想中的避之唯恐不及,玄殷那副像见着了心中仰慕之人的神情与兴奋语调,让严炽书与罗修武双双愣了下,不解地对视彼此一眼,这人,有事吗?
「你冷静点。前几日我上郎中令府上做客,适巧撞见修武被府里众人围殴,于是我便以将他带回朝廷受死之由将他救下。」说完,严炽书端起茶,缓缓啜了口。
罗修武接着说:「太子救了我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于是我便决定跟着他。」
「那真是太好了,咱们三人恰恰凑成了有文有武有决策的铁三角,要惩治朝廷恶势力决计不成问题了。」一脸斯文书生样的玄殷伸掌往桌上一拍,豪气地称兄道弟起来。
「所以我才会带修武来与你见面。庞邑那头想必马上就会出招,这宫里我兴许也待不久了,到时就靠你在宫中当内应了。」
「你要带修武走,独独留我一人?」闻言,玄殷忍不住垮了俊颜,哀嚷道:「你也太狠心了,将没有武功的我独留在宫里,就不担心我哪天被那些豺狼给吞了吗?」
「凭你那狡诘的心思、能屈能伸的手腕与那张油腔滑调的嘴,怕是那豺狼吞了还咽不下呢!」被玄殷的哀言惹得失笑,严炽书意味深长地说着。
「你还有脸说,这都是被谁逼出来的呀!你都不知道,今天平曦撞见我跟庞邑见面,气得指着我鼻子骂时,我有多难受!」想到自己又被心上人给讨厌了,玄殷无力地趴在竹桌上,沮丧极了。
「之前我提过要让平曦知情,是你自己不肯的。」横睨了玄殷一眼,严炽书有些幸灾乐祸的耻笑道。
「那个善良的平曦会讨厌他?」罗修武好奇地问了句。「因为她三岁时吃过玄殷的亏,然后玄殷又老爱趁她不注意时掐她的脸,所以曦儿可恼他了。」说完,严炽书伸手推了玄殷一记,「振作点,谈谈正事吧。」
「还有啥好谈,反正最吃力不讨好的全落我身上了,将来你们要在他处过上好日子没想再回来,我也不会觉得意外了。」玄殷还在自怨自怜。
「我一定会回来,因为我要亲手拿下庞邑的人头,为我罗家几十条人命献祭。」眼中燃着复仇火焰的罗修武坚定说道。
赏了玄殷一记白眼,严炽书像深潭般的眸心有着夺权的野心,「不回来,眼睁睁看我严家天下被吞吃一空吗?」
幽幽地吁了口气,玄殷终于甘愿将头抬起来,手中的檀香扇轻搨,「四大边关我爹都已经打点过了,庞邑那老狐狸我会盯着。」
执起壶倒茶,严炽书敛了敛眼神,「有劳你爹了。」语气虽轻如鸿毛,但心中那份谢意却重如泰山。
「得了得了,你只要快点夺回大位,给我封个丞相,让我享受权倾天下的滋味就好了。」手中扇子朝严炽书肩上敲,玄殷笑得可痞了。
暗提内力,严炽书肩头一晃,轻易将扇柄连同玄殷的手震开,「权倾天下,你当我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