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仿若世外的山间茅庐,将平曦安置在简朴的房里睡下后,玄殷便拉着蹲在菜圃里浇水的蒲松泽问道:「蒲兄,请问你可有办法与外界联系?」
觑了脸色异常红润的玄殷一眼,蒲松泽懒懒回了句:「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我瞧你这茅庐里应有尽有,定是你下山去弄来的。」他的回答让玄殷有种跳脚的冲动,语气一急,脑门也跟着热胀。
「玄弟这可是小看我了,这屋里的东西都是我亲手打造的。」大部分啦……
蒲松泽默默在心底为自己没说全的话干笑。
几个吐纳后,玄殷扶着以细竹围制的栅栏,好稳住自己越渐晕沉的身子,「能孤身在这隐居数年,玄殷当然不敢小看蒲兄,可难不成蒲兄也会织布、垫棉,然后再绣花,做出那床舒适的被褥?」
哎呀,被看穿了。蒲松泽搁下木勺,走到玄殷身边,「我是会下山买些必需用品,可那也是大半年才去一次。再说了我要嘛到东胡,要嘛往南蛮,这都是与中原敌对的地方,你要我往哪帮你找联系?」
「一定有办法可以想的。」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了,玄殷苦恼地扶额思忖,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出声道:「对了,我的白鹗!蒲兄近期可有见到有着黑尾的白鹗在附近盘旋?」
悄悄翻了个白眼,蒲松泽实在是受不了的伸手往玄殷身上一扯,早就残破的衣袖便被扯裂了,露出玄殷臂上泛着黄脓的一道道伤口,「你到底知不知道伤口放着不管是会化脓致炎的?」
玄殷当然知道自个儿身上有伤,可一心只想将平曦带回京城的他哪管得了那么多,「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尽快带平曦回中原。」
这会儿蒲松泽也不掩饰了,直接赏了玄殷一记大白眼,伸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推,「省省吧你,都高烧到脸色潮红了,还想带小姑娘上哪去?」
「我……要、要带曦儿回……宫里……才安全……得让曦儿平安……」一记轻推让玄殷像被风吹散的柳絮般,直直地倾倒在地,嘴里还不住地喃喃低语着始终牵挂的执着。
「欸,还真的就晕啦?我这手劲明明很轻呀。」看着倒在地上的玄殷,蒲松泽认真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摇了摇头,弯身将人搀进屋内,「啧啧,都烧得烫手了!」
玄殷这么一倒,就高烧不醒,把平曦吓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的团团转,搞得蒲松泽只好赶她去顾药炉。
「蒲大夫,玄哥哥到底何时才会清醒?」虽不再痴傻,可刻意扮着傻样的平曦一时改不了口。
「别急,明日他再不醒,我踹也把他踹醒。」看她满脸担忧,蒲松泽表情认真的说着,就想逗小姑娘开心。磨着药草的他接着又问:「我给你调的那些安气定神的药你喝了没?」
「嗯,都喝了。」没多心去想蒲松泽为何突然问这个,平曦一颗心仍因玄殷的昏睡而悬着。
「那你这几日有没有再多想起什么?」初遇时,蒲松泽便知道平曦的痴症好了,只是那般剌激的吓法多少影响了她的记忆,过往的事记得零零落落的,所以他给她配了些药方,好让她能完整恢复记忆,也好知道玄殷身上蛊毒的由来。
「是有,但也不多。」那些清晰却又片片段段的回忆纷乱着心,总让她感到矛盾的不知怎么接受。
「想起什么了,说来听听。」病要好,病根必得拔除。
「就一些他曾经照顾我的情形,像是在佛寺时帮我解围、带皇兄的信来给我,还有我成了痴儿后他带我回玄府,像奶娘般的细心呵护陪伴这类的……」说着这些的平曦同时也想起了某些亲昵的景况,不自觉地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将那些害臊的事讲出来。
看到她脸上那堪比夕阳下山的红霞,蒲松泽也不好再细问,只是直截了当地说:「你知道他中了蛊毒吗?」
「蛊毒!」可怖的字眼,让正将药倒进碗里的平曦差点摔落了药壶,幸而蒲松泽眼捷手快地接住了。「怎、怎么会这样……」
搁好药壶,蒲松泽伸手拉起她,「看样子你是不知道了。」
「那该怎么办?玄、玄殷会死吗?」听说中蛊的人下场都很凄惨,一想到这平曦不禁急得掉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蛊毒不解,英年早逝也是迟早的。」明知小姑娘吓着了,可大略推敲出这小两口故事的蒲松泽仍是直言断语,就想逼出她的心思,试着解开她的心结。
「不、不可能的,那笑狐狸贼得很,怎么可能斗不过蛊毒?我不信……」不敢置信的平曦惊慌失措地哭喊出声,转头拉着蒲松泽的手摇晃,「蒲大夫医术精湛,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玄殷的,我求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她说着求着竟就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脚就要磕头。
「欸欸,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蒲松泽急忙阻止她,将她扶到一旁木椅上,「你先别慌。」
「可是玄殷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全,平曦的嘴便给蒲松泽手指抵住了。
「嘘……他好像醒了。」他话才说完,玄殷慌张的身影便出现在门边了。「曦儿……你在哪?」
轻挪了步,蒲松泽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平曦,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是不想他知道你的痴症已经好了吗?那就快擦擦眼泪,装点样子出来。」
「蒲兄,你知道曦儿在哪吗?我在屋里找不到她。」脚步仍有些虚浮的玄殷松开扶着门框的手,边问边朝蒲松泽走去。
「小姑娘不就在这吗?」说着,蒲松泽往旁站了一步,好让玄殷看见平曦。
「玄哥哥……」担心害怕的泪怎么都擦不完,平曦干脆直接往玄殷怀里扑,将扮不出傻样的脸蛋埋在他胸前。
「唔……」突来的扑撞让才醒的玄殷差点站不住脚,所幸背后有门柱顶着,一站稳便将怀里的平曦紧紧圈抱,「曦儿不乖哦,怎么好好的屋里不待,跑这来吹风了,害玄哥哥找不着你可紧张了。」
「玄哥哥才不乖,睡得都叫不醒,赚儿好怕……呜……」贴在身上的体温,传入耳里的心跳声,让平曦再无法自欺欺人,就算承认这份情感会让她同时背负着背叛亲人的罪恶感,她也认了。
胸前的湿意、怀里的轻颤透过拥抱传来,让玄殷拧疼了心,「曦儿别怕,玄哥哥只是很累,所以才睡了好久,没事的。乖,快别哭了。」
「玄哥哥不可以死掉,不可以丢下曦儿一个人……曦儿不要一个人……」就算他背叛皇兄、就算他眼睁睁看着她饮毒,她也不要他死。不管是曾经的、现下的,所有他对她的好全都让她感动地爱上了他。
「傻瓜,玄哥哥怎么可能会死呢,玄哥哥可是要牵着平曦过一辈子的。」玄殷低头想捧起平曦的脸帮她拭泪,她却怎么也不肯配合的抬起,他无奈轻叹,只好将她抱得更紧,安抚地用大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乖,都没事了,有玄哥哥在呢,不怕。」
「蒲兄,我知道我是强求了,可你真的没有办法帮我跟中原那边取得联系吗?」休养了几日,精神好些的玄殷趁着平曦在外头与大灰狼玩,又追着蒲松泽问。
「没有。这山里日子很平静,你们小两口就在这住下,与我作伴多好。」将玄殷的挂碍看在眼里,蒲松泽一脸认真地回完,便又低头补着衣服上的破口。
「……」都说孤身隐居了,还要什么伴?恼得说不出话的玄殷直瞪着他的头顶。
被人瞪得慌,蒲松泽这衣也缝不下去了,只好搁下针线开口:「你不想治好小姑娘的痴症吗?」
闻言,玄殷忍不住一脸诧异,「你能治平曦的痴症?」
「我能。」简洁利落的两字答完,蒲松泽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但我其实比较想治你的蛊毒。
「怎么治?要多久?」蒲松泽的回答让玄殷惊喜万分。
「针灸加上药疗,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不过可能会有后遗。」
一听到有后遗,玄殷连忙再问,「什么样的后遗?」连自己激动地抓紧了蒲松泽的手都不自觉。
「可能会影响她的记忆,也许她会认不得你,也许会只记得某些部分。」如果平曦认不得他,至少他能让她重新认识;如果她只记得他是个叛徒,还害她成为痴儿,那么她一定会恨他,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如何,治不治?」忍着被紧紧握住的痛,蒲松泽在玄殷抓住他时便默默地亲派。
「当然治。求蒲兄你帮忙,只要能治好平曦的痴症,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她的痴症是他心头上的重锁,这罪恶迟早都得面对的。
「光想着小姑娘的痴症,那你自己呢?真熬得过蛊毒?」反手一扳,蒲松泽将抓着自己的手压抵在桌,长指探触着玄殷的腕脉。
蒲松泽的话让玄殷一阵愕然,须臾后才讪讪开口:「要不是看过你不小心给刀划出血口,我都要以为蒲兄是个神仙了。」
「情蛊再加上忠蛊,三月一期,长则十年,短则七年,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说话的同时,蒲松泽飞快地在玄殷大腿内侧扎了根银针。
短则七年……难怪近来每回蛊毒发作会越渐难捱,从为保平曦的命吞下蛊毒到严炽书登基,再到两年多后的现在,算算也八年有余了。看来他连多拖几年的福分都没……
暗暗自嘲,玄殷虽是笑得一脸无所谓,眼眸深处却泛着心有未逮的不甘,「蒲兄不仅医术高明,想不到竟也懂蛊。」
「我虽是中原人,可我是在南蛮长大的,对蛊自然不陌生。」松开他的手,蒲松泽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个尘封许久的旧坛子,从里面倒出黄绿且泛着异味的汁液。
「原来如此。」玄殷这才想起南蛮的确是由善使蛊的苗疆一族所聚创,随即又痞痞笑道:「那我是不是该问句『有救吗?』才不算失礼?」始终挺立的肩却颓丧地垂了下来。
将杯子搁在桌上,蒲松泽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就是神仙也瞧不透你与小姑娘间的纠葛……先喝了这杯吧,要不接下来的月圆你就难熬了。」
「我与曦儿哪有什么纠葛……」闻着怪味的玄殷皱了皱鼻,吸了口气后便将它全灌进嘴里。
「喝得还真干脆,就不怕我也给你下蛊?」
「那也好,以毒攻毒,看会不会死得快活些。」
「还说自己是天朝的丞相呢,有点志气好不好?」看不惯玄殷那副消极样,蒲松泽忍不住伸手朝他肩上拍了下。「如果说治小姑娘和帮你找解蛊的方法,要你二择一,你怎么选?」
「当然是治平曦的痴症。」像是他提了什么蠢问题般斜睨了蒲松泽一眼,玄殷不假思索地正声回道。
「真将小姑娘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拔出了玄殷腿上的银针,蒲松泽露出了贼笑,「要不这样吧,你把你和小姑娘的故事说给我听,那我就让你二择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