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楚鄂一个人来了。
今天朱和庸要接见御史大人,分身乏术,于是派他来买凉面,可一到店门口,看见店内的景况,他顿时愣住。
仙人面店被砸了。
往店里一探,他发现宋依织正在将被砸坏的桌椅堆到墙边,并检视着什么还能修理使用,什么得淘汰换新。
“小仙!”楚鄂大步走进店里,关切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抬起脸来看着他,一脸无奈,“我也不知道得罪了谁,昨儿夜里突然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他们疯了似的乱砸,我怎么都阻止不了他们。”
她脸一抬,他便看见她脸上的伤,不禁浓眉一拧,恼怒极了。
他伸手端着她的下巴,神情严肃的检视着她脸上的伤,愤怒全写在眼底。她的脸颊肿肿的,眼角还刮了一道,血痕还在。
“该死!”他神情冷肃,咬牙切齿地说:“到底是谁?”
他那过分认真的表情及反应,让她的心陡然一悸。不知怎地,脸竟一阵阵的发烫,比昨晚被那几个恶人揍的时候还热辣。
她别过头,闪开他的手及视线,话锋一转,“他们破坏得很彻底,这下得花钱整修一番了。”
“你记得最近有跟谁闹得不愉快吗?”他问。
“你。”她直视着他。
他一顿,浓眉紧蹙,“我不会对你做这种事。”
“我知道。”她脱口而出,但在说出的同时,她的脸又红了。
怕他发现,她转过身,装得忙碌,“看来这几天是不可能开店做生意了,我还得找人来估个价……”
看她吃力的搬着那些坏掉的桌椅,楚鄂眉心一拧,懊恼地说:“别弄了。”他趋前拉住她的手,检视着她满是伤痕的手。
“看你的手,都破皮了。”他凝视着她,“依仁呢?”
“他说要留下来帮忙,但我不准他缺课,所以要他去私塾了。”
“是吗?”他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语带命令地道:“你也别弄了,你一个人做不来的。”
“什么?”她不服气地反驳,“谁说我不行?你别瞧不起我。”
“我不是瞧不起你。”他直视着她,眼底尽是怜惜,毫不掩饰与隐藏,“我是心疼你。”
听见他说心疼她,宋依织只觉得身体都热了起来,却又有些难过。
如果她在他眼里是个女人,他还会心疼她吗?
如果她在他面前能是个女人,她……她想自己会因为他的关心而动心动情。喔不,其实她对他已经动心了。
他总在她需要帮助、脆弱的时候出现,他总霸气的用那种“一切包在我身上”
的强势态度帮她解决问题,他总是莫名的又轻易的牵绊了她的心。
只可惜,他为她做的一切,都只因为她在他眼里是个男人。忖着,她忽地有种心酸的感觉,眼眶也忍不住的红了。
见她眼眶红了,楚鄂只觉得她受了委屈,心里一阵气愤又不舍。
“别哭。”他柔声安慰。
倔强的她秀眉一拧,两只眼睛圆瞪着他,“我才没哭。”
知道她不肯示弱,他只是淡淡一笑,“好,你没哭。”说着,他拍拍她的肩,“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咦?”她一愣,“你帮我?为什么?”
他一笑,“因为我喜欢你呀。”
她的脸又红又热,心却揪疼得厉害。
他是真喜欢她吧?但她不真是个男人呀。
楚鄂没有吹牛,更没有食言。
他帮宋依织找来泥瓦匠、木匠,用非常快的速度整修被破坏的面店内部及桌椅。
一个月不到,仙人面店重新开张了。
这日,他跟朱和庸依旧在老时间来。
其实她的店能重新开张,不只楚鄂帮了忙,就连小朱也十分积极,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非常精致的各式食器,薄透的瓷胎、典雅的图案,都看得出来不是寻常的东西。
她无法再忽视他们两个拚命对她献殷勤的事。
一开始,她以为他们是一对,但后来她却又发现他们都在追求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要追求她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们对她有好感,甚至卯足劲讨好她,是因为他们都以为她是男的。
从前她以男装扮相做生意是为了避免麻烦,没想到这模样现在却成了她最大的麻烦。
说真的,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意外,她原本冷着的心已渐渐的被楚鄂融化了,对待他的态度不再似从前那么冷淡或是凶杆。
初初认识他们两人,她欣赏的是小朱,但纯粹只是欣赏他那温文儒雅的气质,与爱慕无关。现在,她还是觉得小朱是个很优秀的人,但他在她心中是朋友,或是兄长般的存在,从来不是个男人。
而楚鄂充满着男性的魅力及侵略感,让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她以为自己讨厌他,但渐渐地她发现那是因为她太在意他,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他对她,太热烈了。
有时,脑袋一时昏了,她甚至还觉得自己就一辈子当个男人,享受他这样的关心及宠爱好了。
当然,那样的念头很快就会消失在她的脑海之中,等待下一次的复萌。
吃完面,朱和庸和楚鄂又坐在店里跟宋依织聊了一会儿。她请他们将修缮及餐器的费用列张单子给她,他们却说不用,她坚持无功不受禄,两人便给她另一个提议,就是往后半年,他们来吃任何东西都免费。
见他们如此坚持,她同意了。
才送走他们,宋依织一转身竟发现朱和庸落下了随身携带的折扇。心想店里正是休息时间,于是抓了扇子便追了出去。
不一会儿,宋依织便在巷弄的转角处看见他们,正要开口喊,却听见他们正在聊她的事。不知怎地,她竟打消唤住两人的念头,好奇的想知道在他们心中,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觉不觉得小仙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楚鄂问朱和庸。
“不觉得。”朱和庸说。
“少来,别不承认。”楚鄂浓眉一扬,“我敢说,小仙现在对我一定有好感。”
“我倒觉得她喜欢的是我。”
“她只是不讨厌你罢了。”楚鄂笑了笑,“每次在她需要援助的时候,都是我及时的伸出援手,人非草木,她肯定被我感动了。”
朱和庸哼笑一声,不以为然,“感恩可不见得有爱。”
“好感也不见得是爱。”楚鄂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
朱和庸有点懊恼,但仍不愿就此放弃,“赌赌看,看谁输谁赢。”
“我赢定了。”楚鄂信心满满地道。
听到他们的对话,宋依织先是惊讶,然后觉得难过,慢慢地又感到愤怒。谁输谁赢?她是他们的赌注跟比赛吗?
不管他们以为她是男是女,这种打赌的心态究竟是什么?难道他们不担心她当真了,然后付出感情?难道他们不在乎伤害一颗单纯的心?
想到他们把人的感情当游戏,她感到愤怒且不能谅解,紧握着折扇的手,隐隐的发抖。
“楚鄂!小朱!”一时气愤,她大声的叫住他们。
听见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楚鄂跟朱和庸先是一愣,旋即转身。看她气冲冲的朝他们快步走来,两人都感到疑惑。
“卑鄙!下流!”
两人未开口,她已恶狠狠的瞪着他们开骂,两人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你们以为这样很好玩?你们以为可以随便践踏别人的真心及感情吗?”
楚鄂眉头一拧,“你在说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气愤的瞪着他,“你们这两个有龙阳之癖的家伙,居然用我来赌输赢?”
“嗄?”两人都一脸困惑。
“你们实在太卑劣了,我不会原谅你们,也不想再见到你们!”她说着,瞪着朱和庸,“你送的食器,我会一个一个包好,原封不动的还你。”
“小仙,那是……”
“你闭嘴!”她指着他的鼻子,气怒又难过,“亏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人,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甚至是兄长,可原来你跟楚鄂一样恶劣!”
“我恶劣?”楚鄂无辜又不满地抗议,“我是哪儿恶劣了?”
她转头瞪着他,愤恨地一字一句说:“从头到脚都恶劣!不准再接近我弟弟,也不准再到我的面店里来!我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们!”说罢,她转身便要走。
“小仙!”楚鄂见状,伸手拉她。
她一个转身,像只抓狂的母猫般开始攻击他。“卑鄙的家伙!放手!放手!”
她胡乱挥舞着双手,粉拳一下一下的落在他胸口,手中抓着的折扇一个不小心还刮到了他的脸。
他没闪躲,更没试图出手阻止她。因为他是练武之人,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伤到纤弱的她。
“小人!混蛋!”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愤怒及痛心。
她不在乎的人是伤不了她的。由此可见,她是在乎他的。虽然小朱也有一份,但她更痛恨的是他。
原因无他,只因他早已走进她的心里,在她心中,他的分量远远超过小朱。
“小仙,你先冷静……”见她一直槌打着楚鄂,朱和庸忍不住上前劝阻。
宋依织见他要伸手拦,直觉的拨开他的手,手里折扇一扫,不偏不倚的就打中他的眼睛——
“啊!”朱和庸痛得睁不开眼,退了两步。
宋依织吓了一跳,楚鄂更是心头一惊。这可不妙,朱和庸不是一般公子哥儿,而是当今圣上,宋依织伤了他,事情可大可小,若有人追究,必是死罪。
“皇上您无事吧?”楚鄂趋前扶住朱和庸,一时情急的喊出皇上二字。
而在这同时,喊着皇上的不只是他,还有从对街一顶寻常轿子上冲下来的凤芹。
楚鄂没心思想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只一心惦念着朱和庸的眼睛。
“皇上,让我看看您的眼睛。”他心急如焚的捧着朱和庸的脸,朱和庸慢慢的放开手,却痛得一时睁不开眼睛。
这时,凤芹带着随行的两名护卫及婢女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宋依织,然后恶狠狠的抽了她两巴掌。
宋依织被她打得头昏眼花,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凤芹,认出她便是先前光顾面店,却没吃几口便走人的姑娘。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跟楚鄂为何喊小朱皇上?她又为什么打人?正疑惑着,便听见楚鄂沉声喊了一声“公主”。
“公主?”她木木地重复一次。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伤当今圣上的龙颜?!”凤芹柳眉倒竖地斥骂。
她今天出宫,目的地又是仙人面店,当然,她不是去吃面,而是去找麻烦。
没想到轿子行经此处,竟看见熟悉的身影,见宋依织发狂似的槌打着楚鄂,她还在疑惑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心想着要先看一下好戏时,却看到朱和庸上前劝阻,反遭宋依织用折扇伤了眼睛。
她既惊又喜。惊的是宋依织竟敢伤害当今天子,喜的是伤了当今天子,死罪难逃,她可除去这讨厌的眼中钉。
逮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她马上跳下轿,冲过来,左右开弓的先赏情敌两耳光。
“皇、皇上?”被打得头都昏了的宋依织木然的看着她,再看着被她误伤了眼睛的朱和庸。
“还不拿下她!”凤芹一声令下,身旁的两名护卫便一左一右的擒住宋依织。
宋依织看着朱和庸,眼底满是歉意,“小朱公子,我不是故意伤你……”
“什么小朱公子?”凤芹恶狠狠的瞪着她,“你伤的可是我朝的皇帝!”
“公主,快住口。”楚鄂沉声制止了她。
“我说错了吗?”凤芹气怒的看着楚鄂,“楚鄂,我告诉你,这女人死定了!”
闻言,楚鄂心头一震。凤芹是第一次见到小仙,不过一眼,她如何看出小仙是个女人,语气中又怎会充满着敌意及杀气?
但此时,他没时间跟心情去想这些,因为他心悬朱和庸的伤势,还有宋依织得为这事付出的代价。
“公主,皇上微服出宫,你在这街市上大声嚷嚷,是想陷皇上于危险之中吗?”楚鄂低声的提醒她。
“我就是要令这女人明白她犯下了滔天大罪!”
“凤芹。”这时,朱和庸忍着痛命令,“够了。”
皇帝开口了,凤芹于是闭嘴,但脸上满是不甘。
“公主,先让皇上上你的轿子,速送皇上回宫,让太医们检视及治疗皇上的伤吧。”楚鄂说。
“那这女人呢?!”凤芹怒问:“难道放了她?”
“放了她。”朱和庸语气温温的,却充满威严,“朕说了算。”
两名护卫一听,立刻松开了手。
就这样,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护送朱和庸上了轿子,飞快的离开。
宋依织杵在原地,一时回不了神,但直觉告诉她,这祸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