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夜开始偕卢森赴好友聚会,带他回家陪母亲吃饭,看似自然不着痕迹,但卢森心里明白,她待他跟以前是大大的不同了。
而他确实是柴子夜鲜少正式地介绍给两位好友认识的男友,也是头一回带回家陪母亲吃饭的异性,为的是想看看他能否与她最亲的佳人朋友相处融洽。
那种谁与谁同时掉进海里要先救谁的问题,最令柴子夜头痛,她只能选择陪葬,没有其他答案,她爱母亲、重朋友,胜于一切。
因为不想遇到任何做夹心饼干、左右为难的状况,所以男友永远是被考验、被取舍的那一个。
不过,也许她对卢森早已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所以才让他见她的至亲挚爱。
果然,两位好友喜欢他,母亲也护着他,自动当他靠山,还警告刁钻的女儿不许欺负他。
“妈,你真现实,之前还骂他没眼光、没水准,现在就他什么都好、什么都对,女儿没用处了?”柴子夜吃味地说。
这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利用杂志社在世贸办的那场“手染风华”庆功宴,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这辈子他见过唯一一个用“风华绝代”四个字形容犹嫌不足的女人,便是“梦蝶女士”。
一些年轻、见识不够的记者纷纷打探“梦蝶女士”何许人也。能让贵公子卢森如此赞不绝口,待挖出柴母当年的电影海报、剧照,惊为天人,竟相报导,一时间掀起一阵复古风潮,连第四台都重播历史悠久的老电影。
这股热潮不仅让柴母重温旧梦,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也让她对这未来得女婿疼爱有加,赞不绝口。
“啊!跟自己未来得老公吃什么醋?”
“他才不是我未来的老公。”柴子夜嘴硬得很,不肯松口。“我们只是男女朋友,谈一辈子恋爱的。”
“你哟,不嫁人放着生利息?”柴母一颗心早认了这女婿,替他说情。
“女人结了婚就没行情,自由自在的多好,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受道德规范约束。”她的不婚主义仍根深蒂固,即使她相信卢森爱她,即使她认为他们可以相爱一辈子,但婚姻就像个魔咒,会破坏一切原本美好的感觉。
其实她想过,母亲之所以不能告诉她生父是谁,恐怕是因为对方有家室,有老婆孩子,两人有过协议不能泄露这秘密。
她不信婚姻,是因为她自己便是不伦之恋下的孩子,像有个胎记,打从她一出生就跟着她,若她相信婚姻就是对爱情忠贞的证明,那她即否定自己的存在价值。
“你不结婚,人家凭什么照顾你一辈子?”说到底,柴母还是私心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有个稳定的家庭养儿育女,像她,好像一辈子风风光光、热热闹闹,但心底的寂寞无人诉。
可这女儿,十七、八岁就跟她说她不结婚,没想到都快三十岁了居然还是那么固执,她真急了。
“谈一辈子恋爱也没关系,我会照顾子夜一辈子。”卢森不要她们母女为他起争执。
“你别净宠她,把她宠坏。”柴母好笑地看女儿一脸胜利的样子。“我都后悔自己把她宠得这么人性骄纵。”
“这不是你宠得,是遗传自你的。”柴子夜就喜欢跟她母亲抬杠。
“你听!”柴母现在只能找卢森诉苦,可这女婿更傻、更宠。“算了、算了,你不是要去卢森家见他父亲?快去,别迟到了。”
“阿姨,那我们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您。”卢森为避免女友把他未来岳母气炸,赶紧将她拖离现场。
上了车,柴子夜还抱怨着。“我小时候人家替我妈做媒,她就说女人一辈子不嫁就一辈子叫小姐,一旦嫁了人就变成黄脸婆,立刻老了十岁,她说她宁愿挑个喜欢的男人作伴,腻了还可以换,也不要守着一个早晚要变心的男人。”
“原来你的婚姻观来自你母亲?”他诧异道。“阿姨思想很新潮啊!”
“是很善变。”她笑。“而且健忘,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卢森其实很羡慕她们母女间的感情,虽然看起来吵吵闹闹,每回见面都像场女人战争似的,但就算拌嘴画面也是赏心悦目,那声音还是银铃悦耳。
“我跟我爸就没这么好的感情,我们平常连电话都不打的,有事都是他的秘书打给我的秘书。”
“那你还非得我陪你爸吃饭?”柴子夜皱皱鼻子。“到时你们两个不讲话,可别指望我化解餐桌上的尴尬,我只负责吃饭。”
“这样就够了,吃顿饭、做做样子,老人家有时候就爱一个形式,好像久久一起吃顿饭就叫一家人了。”
柴子夜看着他,心疼他,知道为什么他朋友多,那么喜欢热闹,因为他寂寞,却不知自童年便存在心底的巨大寂寞,不是那种虚无的灯红酒绿可以填满的。
他渴望拥有自己的家、有妻子有孩子,一家人天天围在一起吃饭,那心情……
她懂。
她也曾经憧憬过,后来,用“那全是演戏”的扭曲心态平衡了自己的不平衡,她真不健康。
“我爱你……”她看着他说,希望这能减轻一些他心里那个受了伤的孩子的疼痛。
他牵起她的手送往唇边亲了下,无声中传递着他的感动与感情。
她的心思何其细腻、何其敏感,尽管她老是倔着跟他唱反调,老是要他挫折、失望,可她永远也做不了真的欺负他、辜负他的恶女,或许她是这个世上最最理解他的女人。
柴子夜在心里轻叹,她也就只剩一张嘴做最后的防线,事实上就算不嫁给他,她也是要爱他一辈子的,也许有一天,她还会愿意为他生养孩子,只要他喜欢。
柴子夜此时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对他的爱,已经那么浓了。
柴子夜随卢森回家见他父亲,虽然她平常我行我素,活得潇洒自在,也颇为自己的难搞自豪,但见到长辈毕竟还是受教养约束,恭恭敬敬,态度温婉地喊了声:“伯父。”
她脸上挂着微笑,只是卢父久久没有回应,害得那笑,愈来愈干。
卢森见父亲一直紧盯着柴子夜,下意识地将她揽进身边,开玩笑说:“爸,这是我女朋友,柴子夜。别打我女朋友主意啊!”
柴子夜听见他胡说,朝他大腿偷掐了一把。
不过,她也察觉到卢父神情有异,只是不明白原因为何。
“啊,子夜是吧?欢迎欢迎!”卢父回过神来张开双臂往前一步,欲给柴子夜一个欢迎的拥抱,只是卢森早先一步,迎上他老爸的双臂。
“君子动口不动手。”卢森保护着自己的女人,严严密密的。
“呋!没点男人的肚量。”卢父不禁低斥一声。“跟你老爸吃什么醋?”
“老爸这么风流倜傥,魅力依旧,连儿子都相形失色,当然要提防着点。”卢森明着褒扬他老爸,实则暗亏他老牛吃嫩草。
柴子夜当然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偷瞄站在卢父身旁的年轻女友,忍不住低头掩嘴一笑。
这家伙原来嘴巴也不是一直那么甜,居然暗暗修理他自己老爸。
“来来,我们到餐厅去,人都差不多到了。”卢父主动搭上柴子夜的肩,为她带路。
除了初见面那几秒钟的怪异外,接下来卢父对柴子夜的表现热情有余,且极为呵护,连他的小女友几次脸色沉下、使起了小性子,他也无所谓。
到了餐厅,柴子夜见到一堆人,意外地嘴巴都忘了合上。
“喂,你不是说跟你老爸吃饭,怎么这么多人?”柴子夜拉拉卢森的袖子。
“都是谁啊?”
“都是我们家人,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姑姑婶婶,还有堂哥堂姐,他们各自的老婆孩子、男朋友女朋友……每次吃饭差不多都这样,大家都忙,久久见一次面,省得跑好几趟,麻烦。”
“你还有其他亲兄弟姐妹?”
“没有,我爸跟我妈离婚后就没再娶了,只是不断换女朋友。”
“所以,你的风流也是遗传自你老爸?”
“喂!”他轻敲她一记。“我不是自愿风流。”
她笑着躲开,就是爱闹他。
一场纯家人聚会竟就开了四桌,这对从小就只有母亲一个亲人的柴子夜算是开了眼界,要说卢家人感情不好倒也不是,都是热情开朗、好客爽朗的个性,但大概是与家族经营的娱乐事业有关,虽然看来亲爱,可总带着点“公关”的味道,太过亲热反而欠缺真诚。
几道主菜上过后,喝了些酒,气氛更加沸腾热络,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位子到处走,孩子追闹成一团,大人们因许久未见,聊聊彼此近况,做了哪些投资、之前生意怎么样之类的。
柴子夜先前担心父子不和的尴尬场面完全没出现,她自个儿也很忙,忙着应付纷至沓来询问她用什么保养品、在哪里护肤、有没有整型等问题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她身边的卢森不见了。
她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下,不在大厅里,心想不如趁这机会溜到外面透透气,卢家人实在太热情,光她今晚见的人、说的话比她一整个星期都还多。
太久没参加这种活动,有些招架不住。
她找到服务生,问清楚刚刚进门时看到的那座漂亮花园的方向,然后悄声闪出大门。
才走没几步,即听到另一个方向某间半掩着门的房间里传出交谈,其中一个好像是卢森,她想先跟他说一声,免得待会儿他找不到人而担心他。
待她走近那房间,听到有个刻意压低音量但掩盖不住怒气的声音说道——
“理由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你不要跟子夜继续交往。”
听见自己的名字,她缓下脚步,不觉提高警觉,侧耳细听。
“你不能这样莫名其妙就要我跟子夜分手!爸,我已经成年,就算结婚生子也不必经过你同意,而且,子夜是我这辈子认定要娶为妻子的女人,我不会离开她的。”
柴子夜听了,腿一软,身子贴上墙壁。
她不懂,卢森的父亲为何反对,方才在餐厅里,他们还有说有笑,她自认表现得体大方,没有得罪失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