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上官彻掀开眼皮,见睡在身边的静玉已经不在了,便翻身坐起,这才看到她就坐在铜镜前梳发,于是套上裤子下榻。
“让我来。”上官彻接过银梳,动作轻柔地帮静玉梳理长发。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静玉还在想该怎么跟他开口,上官彻便醒来了。“你教我怎么绾发,以后可以帮你。”相公,已经没有以后了。静玉喉头紧缩了下。
“我自己来就好……”
“这种闺房之乐,你可不要跟我抢。”上官彻很乐意为她做这些事。
闻言,静玉眼圈泛红,必须咬住下唇才能忍住快要崩溃的情绪。“相公……”她不想走,但是却非走不可了。
“什么事?”上官彻将银梳还给她,看着静玉俐落地绾了个发髻,然后插上他送的如意银钗。
“我……去帮你拿套干净的衣服。”静玉怕还没说出口就先哭了,于是又转移话题,打开衣箱,拿出套摺叠整齐的蓝色衫袍。
“到底怎么了?”看着静玉为自己更衣,小脸上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上官彻知道必定有事情困扰着她。
静玉帮他穿上内衫,然后是外袍,再细心地系上腰带,才从两片轻颤的唇瓣里吐出话来。“相公……我要走了。”
“走?要去哪里?”上官彻疑惑地问。
“当然是回童善堂去了。”静玉挤出破碎的笑意,至少让他以为自己还会在安陵县,否则只怕不会让她走的。
“把话说清楚!”上官彻眉头紧皱,捉住她的手腕。
“因为……我必须离开上官家。”静玉爷起小脸,努力挤出笑脸来。“相公,对不起,我不得不放弃了。”
“为什么?你说过不会放弃的……”上官彻改为握住她的肩头。“娘现在也已经开始吃东西,这表示有松动的迹象,不再那么坚持……”说到这里,上官彻望进静玉含泪的秀眸中,宛如有一道雷劈进了脑中,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娘会突然不再绝食,原以为是爹说服了她,或者真的是被他和静玉的爱所感动,想不到他错了,他想得太轻松简单了。
“是你跟娘说愿意离开上官家,她才肯吃东西的对不对?”上官彻面如白纸地喃道。
静玉掉下泪来。“要是娘真有个什么,我们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不是吗?要是娘再不吃东西,身子会受不了的……相公,真的很谢谢你为我坚持到现在,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了。”
“我……现在就去跟娘说……”上官彻眼眶也热了。
“相公,不要再为难自己了,我怎么会看不出你有多痛苦有多挣扎?在大孝与小爱之间,我们无法选择,也不能选择不是吗?”静玉呜咽一声。“我们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娘的健康……”上官彻感觉到眼底有什么流了出来,他从来不轻易落泪的,可是这一刻,再也强忍不住地淌下了。
“所以就让我……来替相公做出选择吧……”静玉哭得更凶,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你真傻……”上官乇一把抱住她,不让静玉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狼狈模样,只因她的善良和体贴,早已把自己看透了。
“傻一点……会比较幸福……”静玉将湿润的面颊埋在他的胸口。
他们抱在一块,泪水不断地没落,象似怎么也流不尽,仿佛要等到彼此的泪水都哭干为止。
“相公,你要……保重……”静玉哽咽地说。
上官彻紧抿着嘴角,只能颔首作为回答。
“我跟娘说……早上就会离开的……”静玉用力吸气。“待会儿……福安会进来伺候……”
“嗯。”上官彻心痛到无以复加,双臂还紧箍着静玉,就是不肯放手。
“我……走了。”静玉抬起哭肿的双眼。
终于,上官乇放开了自己的手,没有回头,听见静玉拿起藏在床尾的包袱,里头只有几件衣裳,然后一步步的走向门口,最后打开房门出去,直到门又再度关上,连他的心也一并紧紧闭上了。
原来心碎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上官彻站在原地,不由得这么想着,但是不再感觉到痛苦也不错。
上官彻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等到祸事安端早膳进房,请他过去用膳,他只是坐着,却没有动筷子。
“大少爷不舒服吗?”福安见主子象失了魂似的,连忙问道。
“我还不饿,先撤下吧。”上官彻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却象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
福安看了下寝房,没见到静玉的踪影。“少夫人不在吗?”
“……她走了。”上官彻眼神空洞地说。
是啊!静玉这次是真的彻底的离开,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来,更不能去找她,上官彻表情木然地思忖。
眼看主子神色不太对劲,福安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好将早膳端出去,然后赶紧去求援。
没过一会儿光景,上官雪在听了福安的描述,迟疑不定地走过来,在路上正巧遇见三弟上官或,兄弟俩便一块来看个究竟。
待上官或见着兄长盛满愁郁的眉眼,想到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这样的表情,让他不禁情急地叫道:“大哥!”
“福安说少夫人走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上官雪想不管府里的人怎么不码头,静玉都能撑过去,怎么会突然离开了?
上官彻缓缓地从凳子上起身,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静玉只是不想让我再夹在她和娘之间左右为难,要是娘还是不吃东西,有个什么万一,我和她就是大不孝,所以……我们决定放弃了。”
“大哥……”上官或见兄长脸上没有表情,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看了之后心里却好难过。
上官雪没有再多问下去,却也清楚兄长是在多么无奈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这次他的心又会封闭多久,是否还能有打开的一天……“你们来得正好,一起去跟爹娘请安吧。”上官彻整了整衣襟,然后便往房门口走去。
上官或没有马上跟过去,只是呆呆地望着兄长消失的方向。
“三弟,走吧!”上官雪回头唤道。
“我真的不想看到大哥这个样子,让我……好想哭。”上官或似乎开始懂得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了。
上官雪莞尔一笑。“你终于长大一点了。”
“二哥,我们该怎么帮大哥?”上官或焦急地问。
“除非等娘想通吧。”上官雪知道所有的关键都在母亲身上,父亲那儿反而好说话,对断掌之说并不在意,只希望一家和乐融融,珍惜所有相聚的时光,生死就交给老天爷去安排。
而在同一个时间……静玉才离开上官家没有多久,只见她手上挽着包袱,一脸茫然地走在街上,她必须尽快离开安陵县,可是该去哪里呢?这天下之大,却没有她容身之处,除了童善堂,已经无家可归了。
“这不是静玉吗?”石不争拉紧缰绳,让马车停下来。
听到有人叫着自己,静玉先是一怔,才认出跃下马车的年轻男子是谁。“不争,你什么时候到安陵县的?”
“前两天就来了,原本打算今天回去,不过听傅大娘说了你和上官大哥之间的事,就想在离开之前到上官家一趟……”石不争话说到一半,见到静玉带着包袱,有些奇怪。“你要上哪儿去?”
“可以先送我回童善堂吗?”静玉想到可以拜托他。
石不争二话不说,先将静玉扶上马车,然后甩动缰绳往前走。
“傅大娘很担心上官伯父和上官伯母没办法接受你,或者待你不好,所以才托我去看看你……难道是他们把你赶出来?”
“是我自己要走,跟他们无关。”静玉把所有的责任扛起来。“不争,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带我一起去登阳县吗?我想在那儿找一份差事,或是到大户人家的家里当婢女,应该不会太困难。”虽然对不起干娘,没办法留在她身边,但是静玉眼下也只能走上离开安陵县这条路了。
“这是什么话,我会让你去当婢女吗?就到我家来作客好了,随便要住多久都行。”石不争直爽地说。
“谢谢你,不争。”静玉柔婉地笑了笑。
“你现在的笑跟哭差不多。”石不争真有这种感觉。
“是吗?”她的泪只能往肚里吞,静玉幽幽地想着。
石不争蹩了一眼她忧伤的表情,想着该怎么让静玉再开心起来。“你曾经说过我并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把你当成谈得来的朋友或姊弟。”
“嗯。”静玉想起自己确实这么说过。
“当我知道你曾经嫁给上官大哥,我发现自己居然不会难过,心也不会痛,只希望上官大哥这次能好好的珍惜你,就明白你说的话了。”石不争有些明白真正的喜欢应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既然他保护不了你,还让你离开,就忘了他吧,跟我回登阳县,我爹和我娘会很欢迎你的。”静玉柔柔一笑,很高兴没有失去这个朋友。
没过多久,马车就在车轮发出喀啦喀啦的转动声下,回到了童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