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冶策旋风似的离开了自己的寝宫,冶屏君得知儿子进宫,出来见他。
她望着自己模样憔悴不堪的儿子,眼眶逐渐盈满泪水,“你怪娘吗?”
“怪。”刘权昕不掩饰对母亲的恨意。
她心一揪,“我知你怪我,怪我保的是冶姓的天下,而不是刘姓的。没错,娘是偏向冶策,可你是我怀胎十月所生,我又怎会弃你于不顾,只是这情势你也瞧见了,刘族的声望早教你爹给毁败殆尽,即便有御玺,相信他们也不见得会听你的命令行事,他们对刘氏王族太失望,而冶家父子又将国家治理得太好,整个弦月四海升平、国富民强,到底谁还会再想恢复刘氏治国?
“娘早已认清刘氏天下既失便再也夺不回来,让你别争,只是不忍见你遭遇今日的局面,不忍你亲眼见到刘氏的不堪,更不愿你承受这残酷的事实……娘错了吗?”
她一生任性骄傲,更曾爱上不该爱的人,但身为人母,她又怎会不顾自己的孩子,这份长期被亲生子误解的心,在这刻总算自己当面说清楚了。
寝内安静了片刻后,终于传出刘权昕悔恨的痛哭声。
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默默、失去了江山、失去了一条腿,但至少,他娘最后告诉他,她是爱他的,这让他长久冰封扭曲的心,终于有了温度……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海岸边有座桃花林,桃花多娇,灼灼芬华,满是枝头。
大魔舒展双翼,飒然在无云的天空滑翔而过后低飞进林。
多年来,她一直“重如泰山”不曾有“身轻如燕”之感,如今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
桃花落下枝头后随风轻扬,而她,彷佛那片片轻飘飘的花瓣,在桃花林中恣意飞扬。
然,花瓣有风送,那自己是谁带着她飞扬呢?
谁呢?
曹默默睁开沉重的眼皮,努力要看清楚。自己很久没有睁开过眼睛了,眼眸温得很,但究竟是谁呢?是谁抱着她?
呵呵,原来是个美男子,瞧他眉眼如冶策、鼻唇如冶策,嘿嘿,连神气模样都如他……
呵呵,老天待她真不薄,知道她想念他,就让她梦见与他相像的人。
“嗨,你会说话吗?”
他点头,“会的。”
“天啊,你连声音都好像他……”
“像谁?”
“我爱的那个啊!”
“哪一个?”
“那脾气很坏,有着刀子嘴的男人!”
“既然脾气坏,又刀子嘴,你爱他做什么?”
“就爱啊,脾气坏是因为他是帝王,这叫威怒天下,至于刀子嘴,你没听过豆腐心吗?他那个人啊,嘴坏心不坏,待我极好。”
“那这样你还不回去他身边,不怕他等急了吗?”
“他急了吗?”
“急了。”
“那你替我告诉他,我……回不去了。”说着一哽,一滴泪瞬间滚落她脸颊。
他轻轻为她拭去泪珠。“回不去没关系……他说,他来。”
“让他别来,还是回去吧,我现在的模样很丑。”
“他说不丑,他见过你更丑的时候。”
“什么时候?”
“小时候满脸雀斑像个芝麻包子的时候。”
“他见过?!”
“见过,你还强迫他买下风筝,那时甚至胆大的爬上他的肩,抓他的发,差点让他要人将你的头给砍了。”
“原来……他便是那个弄坏我风筝又不买的坏蛋啊!不过,那时我确实够丑的,难怪他记住了……”
“他说,你那丑样,他会记上一辈子。”
眼泪如一道河水,徐徐流下。“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了,就是让你再变胖回来,他不习惯瘦子。”
“就说他眼光奇怪,怎会喜欢胖子?”
“不是奇怪,是独特,他喜欢胖乎乎,腰上挂着一篓油的女人。”
“那我就说自己现在丑,又干又扁,他见了定要嫌弃。”
“吃胖了不就不丑了。”
“吃不胖了……”
雄由头顶丢了块肉干下来,掉落在她的胸口上。
“它让你吃些,多吃些自然就能胖回来。”他说。
“怎么这只大鹰也像我与他养的鸟儿子雄啊?莫不是他也来了?”
“……”
“我不见他喔。”她忍住悲酸的说。
“……不见就别见了,你高兴就好,不过,你可是天底下第一人敢拒见皇帝的。”
“那我真够了不起了。”
“王后是有点特权的。”
“就是说啊,当王后就是这点好,能嚣张,不过……能不能请你再帮我转告他,就说我这王后连一天的职责都没尽到,还是让他收回去吧,别白占了这个人人都想要的位置。”
“既然人人都想要,你还舍得让他收回去?”
“是舍不得啊,可是很多事强求不来的……”
“谁说的,他偏要强求给你看!”
“别,老天自有安排,他何必……”
“他一生羡慕父皇有母后,不信自己得不到相同的爱,他就要同老天争,争裸了他一辈子感谢;争输了,他下地同老天理论去!”
“下地?!”她一惊。
“不然怎么争,难道放你一个自己去同老天理论吗?自然是两个力量大,这才能争出个输裸来!”
“啊!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他高兴就行!”
“他是王上啊,怎能弃弦月子民于不顾?”
“王上也是人,既然娶了娘子就得负责,而且负责到底,死活不论!”
“你……呜呜……呜呜……你这个混蛋!”她终于装不下去了,这个笨蛋!
冶策抱起她在桃花林里漫步,桃花争艳,娇艳欲滴,风景如画,雄低飞停上他的肩头,他仰望天际,忍了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蠢蛋吗?我是蠢,早该说出喜欢你的话,这样你又怎会误会我对义明日有心,我更该早些接你回到身边,而不该想着等收拾完刘权昕再说,若没耽误这些,你也许不会抑郁毒发,更甚者,你若未赶去九华宫为我挡箭,身上的食虫又哪里会真正死绝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这些也不能够怪你,我擅自出宫一去不回,你当然气,自然想让我在外头吃点苦头再回去,不过射日公主之事倒真让我伤透了心,一度以为你有了新王后就不要我了,再说了,那箭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为你挡的……这一切都是命啊!
“只是这回……不行了……其实,我的心从方才起就怦然跳个不停,死前能见你最后一面,我窃喜得很,如果可以,我多想再喝一次你沏的茶,这次,无论多难喝,我都会喝下肚的……”她满脸泪痕,偏脸上还微微地笑。
春风吹在她干涸的脸上,连泪珠都被吹起,他抱着轻盈的她,在草地上坐下,桃花花瓣漫天飞舞,一径地洒下,落得他们的头脸、身子到处都是艳红的花瓣。
雄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静静地立在他肩上,望着逐渐再度阖眼的她,鹰眼疑似有水光。
“好,你会喝到的,我保证,只是,别后悔说这样的话啊……”
桃红烂漫,缤纷亮眼,彷佛生机无限……
半年后
“王后娘娘,王后娘娘,您别逃啊,王上说了,这是您生前的愿望,定要完成的,您这是要上哪去?”小全子抱着跑得快散开的发髻,在曹默默后头追赶着。
“我都活过来啦,那些什么狗屁心愿,就当是脑袋不清楚时说的话,做不得数的!”曹默默抓着裙摆逃命,毫无王后的样子。
“可王上茶具都备好了,就等您过去啊,您不去,那茶谁喝?”
“谁爱喝谁喝去,我死也不喝!”
“可王上是为您沏的,您不能辜负……”
“告诉王上,我说谎,我后悔了,他沏的茶难喝死了,我绝不奉陪!”
“到底有多难喝,让你打死不喝?还不给朕过来!”某人亲自来逮人了。
她一吓,差点跌跤,幸亏某人眼捷手快,接得正着。
“成天就像兔子一样跳跳跳,都有孕在身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你有脸见人吗?瞧不自缢向臣民谢罪能了事吗?”他教训她。
这么一说让她冷汗直流,她有三个月身孕了,肚子里的孩子是全民的期盼、天下的依归、弦月的未来,她身负重任,万一有个闪失,她真得以死谢罪,否则不能平息民怒。
他用自己的龙袍袖子,帮她擦去额上的汗。“你给朕安分点,别出娄子,不然朕有你好看!”他恶狠狠地警告。
她不敢回嘴,只得呵呵干笑点头,“是是是……”
“哼,真不懂,朕的茶是毒药吗?这可是岭南进贡来的上好茶叶沏出来的,居然还嫌弃?”他边为她擦汗边道。
曹默默拧了眉,她也觉得奇怪啊,怎么这样顶级名贵的茶让他沏来会这么令人难以下咽?
不过这白目的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只让骨碌碌的眼珠子低低垂下,像是正在认错反省。
他果然没再继续骂下去。“既然你不想喝,那便算了,等孩子生了再喝,反正这茶朕随时可以为你沏,你这“遗愿”朕总有一日会替你达成的。”
她瞪大了水亮明眸,想批评或澄清又不敢说,表情尴尬转折,最后只能抓耳挠腮,模样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冶策似笑非笑地瞅着她,犀利的黑眸藏着宠溺。
“怎么,有话要说?”他托起她尖尖的下巴问。大家都说他的王后美,五官精致,更是少见的纤细美人,但他却怀念她丰润饱满,胖乎乎、肥嫩嫩的时候,那抱起来多有质感,舒服得教人舍不得放手,可自从她解去藻毒后,便恢复正常,身子变得皮包骨,让他怎么摸来就是少些滋味,如今怀孕了,他一心想喂胖她,不过成果也不彰,如果能够,他真希望在她身上再养只食虫,好恢复她那圆滚滚的美妙身材。
“没话说的……”这时她哪敢再说什么。
半年前她以为自己死定了,遗言说出想再喝他沏的茶,那实在是七月半的鸭子不知死活,如今简直悔青肠子了。
“父皇与母后今日会悄悄回宫探咱们,得知你有孕,两人应该欢欣得很,尤其是母后,她一直遗憾不能再为父皇多生几个孩子,这会就要有孩孙可抱了,瞧她不笑得阖不了嘴。”父皇与母后已过惯闲云野鹤的生活,此次回来并不想惊动众人,目的只是想探探媳妇以及未出世的孙子,之后他们就又要继续云游去,过足他们两人清幽的日子。
过去,他被父皇苦荼,后来得知父皇是为了训练他接位,好早日带着母后离开享清福,因此让他气得迁怒红颜,从此爱江山不爱美人,对女人避如蛇蝎,可如今,自己依然被女人套牢,难道这真是冶家男子的宿命吗?
再瞧瞧自己女人微微隆起的肚子,最好这胎就一举得男,那么……哼,他也要学父皇一样,好好给他栽培教育教育,将来轮到自己媳妇熬成婆,再带着娘子逍遥去!
“臣妾能活下,还能顺利为您怀上孩子,这都是母后的功劳,见到她我得当面谢恩才行。”听见大帝与世后要回来,曹默默立刻兴奋的说,不过瞧见他瞧她肚子的眼光带着杀气,不禁心里一毛,抱着小腹往后轻挪了一步去,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人是在打什么主意?不会也想荼毒自己的亲儿吧?
“嗯,这次连朕也要好好感激母后了,多亏了她的解药,才能救你一命。”他由姑母口中得知母后也中过藻毒,去书询问母后解毒法,谁知母后竟然怪他怎不早问她,原来她有解药。
当年在弦月的立后大典上,她遭宿星王子癸天星下药掳去宿星想逼娶她,后来获得解药解毒,人也随即被父皇出兵夺回,之后宿星王为弥补儿子犯下的过错,将当初王子为讨好她赠予的大批宝物,全数命人送来弦月给她,而这其中就有藻毒的解药。
而随着宿星王族灭亡,她以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使用藻毒了,这瓶解药便一直被收藏在月华殿的密室里,待她告知他后,他立即去取出,带去默默身边,喂她服下,终于捡回她一条命。
说起这个,曹默默不住瞪视他。这人真是可恶,那日在桃花林里明明他已经喂食她解药了,她这才能清醒过来说话,但他却还让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两人是最后相见,生死诀别,害她心情悲酸得很,哭得眼泪簌簌、凄凄楚楚,却哪里知道自己白哭了。
事后虽恼,但小命都捡回来了,还能怪他吗?
而且这家伙虽说疼她,平常也忍她,但当恼怒的时候也很吓人,骂她不嘴软,自己这说穿了,就是惧夫,他脸一拉下她就怕了,溜逃第一名,没用得哪敢啰唆什么。
唉,她大概是弦月史上最窝囊的王后吧,她多羡慕婆婆啊,在弦月有权有势,丈夫又听她的,这等驭夫术,等见到婆婆自己可得记得好好讨教,学个几招,日后傍身,必要时当成救命锦囊用。
“你在想什么呢?”冶策阴森森的问,睨她的眼光带着不容造反的警告。
这股寒气灌得她冷得直发抖。“没想什么、没想什么……呃,王上,臣妾突然想起一件事,说是女人不能议政,可女人能议“家政”吧?臣妾想,时代不同了,三妻四妾不合时宜了,是不是也该规定大臣们不得纳妾,以保家和万事兴……”她勾起他的手臂往下弦宫去,一脸的讨好涎笑。
“禁止纳妾?这不让他们立刻“家变”,这哪来家和万事兴?”
“欸,革新都有阵痛期,家变之后就能兴家了,只要过了这关,自然就万事太平,咱们家不也这样……”
“哪是这样,朕可没纳其它嫔妃。”他哼声,任由她拉着走。
“就是说嘛,你可是最好的典范,自己都以身作则了,大臣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到了下弦宫,她拉着他往大床上坐,清亮带点诡计的眼瞳笑意盈盈地诱惑着他。
“嗯,是有点道理……”拥过她秾纤合度的身子,她这媚态对他向来受用,倾身朝她细白的颈项上吻了上去,之后自是发生令人脸红心跳的事,小全子早知情知趣的不知闪哪去了,晚霞两姊妹以及一干在下弦宫伺候的宫女,也不敢妨碍两人发展发乎情之事,识趣的也全跑光光。
两人一番缠缠绵绵后,她趴在他身上,贼贼地在他胸口上画圈圈。“王上,你说方才臣妾的提议可好?不如发个“禁妾令”如何?”
他身子满足后,心情放松的闭目养神,“嗯……”
“嗯的意思是?”目的快达到,她兴奋的问。
“意思是,以其昭昭,致人昏昏的枕边风不可取,朕不是昏君,帝王不能让女人牵着鼻子走,你的提议朕会记上心头,此事,再议!”这就是拒绝了。
曹默默愕然。这不是白白被睡了?
“你……”
“怎么,这会床也上了,事儿也做了,你还不满意?”
“我……”
“这‘禁妾令’朕是不可能发布的,不过,你若私下想对朕下这道王后懿旨,朕可以考虑接旨,但这就得瞧你这次怎么表现了!”他再度覆上她的身子。
可恶!这奸诈小人,就知占她便宜、欺她善良!
她气得想骂人,却被他吻得酥软,再加上长期畏夫,又贪图他的男色淫威,本想为全国妇女谋福利的,瞧来,只好要她们自求多福了,“禁妾令”就只好私下自己受惠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