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修担心韩深雪,和韩霏霏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往屋内走去,寻找不晓得躲在哪里的一人一猫。
所幸也不难猜测,魏修来到韩奶奶生前住的卧室,果然看见想找的人儿正抱着猫咪窝在床角,后背靠在有些斑驳的墙面上。
韩深雪平日水润深邃的眼眸毫无焦距地直视着前方,眼神空洞,蓦地,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沿着雪白的粉颊滑落。
要不是还会流泪,此时的她看起来根本与没有生命的人偶无异。
魏修没见过韩深雪哭泣,就连她被同学欺负得狼狈不堪,也不曾摘下骄傲的面具,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握紧双拳,指节掐得青筋暴露,一阵痛楚袭上心头。他不喜欢她的眼泪,在他眼中,韩深雪应该美丽骄傲、冷静自持,不该是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
他对这个女孩的在乎,似乎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像。
从前,他不甘心这个女孩在接吻后还能喜怒不形于色,搞得好像只有他对那晚的亲吻记忆犹新,因此幼稚的处处为难她就为了挑起她的喜怒哀乐。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宁愿她仍是那个能冷静应对任何情况的冰冷模样。
眼泪,一点也不适合她。
“小雪儿……”认识他的人都清楚,安慰人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有些人要让他多说几句话都相当困难,然而此时他却觉得不说点什么,心里便堵得慌。
可是他对安慰人着实没半点头绪。
韩深雪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双眼依旧无神,暗自垂泪。
她越是掉泪,魏修越是心急,只能和眼睛也黑不溜丢的小煤炭大眼瞪小眼。
如果韩奶奶在的话,她会怎么做?
他记得韩奶奶曾说过,在韩深雪还小的时候,只要晚上睡不着觉,韩奶奶就会讲一些民间鬼怪故事或是唱摇篮曲哄她。
讲鬼故事他不在行,但是唱摇篮曲……前阵子和韩奶奶聊天的时候才听韩奶奶哼过,依稀记得一些调子和歌词,也许能试上一试。
“月娘光光挂天顶,嫦娥置那住,你是阮的掌上明珠,抱着金金看……”他依着记忆中的歌词和曲调轻缓地哼着,“望你精光,望你才情,望你赶紧大。望你古锥,健康活泼,毋惊受风寒……”
魏修暗自庆幸自己对音乐的敏锐程度不低,才能好好将这首只听过两三次的歌凭着记忆哼出。
韩深雪眨了眨眼,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机械式地抬头望向魏修,眼泪掉得更甚,只是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斥着哀戚。
韩深雪长大后很少听奶奶唱这首摇篮曲给她听了,但小时候听过无数次,旋律和歌词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韩奶奶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其实音准不太好,小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傻傻地听着,魏修连奶奶走调的地方都照搬,模仿得唯妙唯肖。
以前常常都听不到最后,因为在唱完整首歌之前,就已经先睡着了。
魏修在床畔坐下,伸手拂去韩深雪脸颊上的泪水,想将这种不适合她的东西从她的脸上抹去。
“轻轻听着喘气声,心肝宝贝子,你是阮的幸福希望,斟酌给你晟。望你精光,望你才情,望你赶紧大。望你古锥,健康活泼,毋惊受风寒……”他放柔了声嗓,低声哼出最后的旋律。
韩奶奶在回忆这首歌的时候,轻轻哼唱着,眼里泛着柔光,满心满眼都是对孙女的期待和疼爱,其实他很羡慕韩深雪和韩霏霏有这么一个疼爱自己的亲人。
韩深雪抿了抿嘴,眼里充满无助。
奶奶过世几日以来,她一直没有让自己哭出来,将悲伤和负面情绪深藏心底,不让自己多想,才努力撑到了今天,可是一想到奶奶不在了,再也不在了,她的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魏修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小煤炭很会看情况,从韩深雪手臂下的缝隙钻了出去才没被卡在两人中间。
韩深雪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自己,明明是令她眷恋的怀抱和气息,一时之间,却仍难以抚平她失去挚爱亲人的伤痛。
耳畔依稀还能听见奶奶温柔唱着摇篮曲哄她入睡的声音,好像奶奶一直都在、好像她还是奶奶的心肝宝贝,也好像还有很多事都没来完成……
曾说带奶奶到世界各地游玩,结果这几年鲜少休假,只能带奶奶到邻近的国家转转,也曾说过要成为作家,把奶奶告诉自己的故事都写在书里,结果只写了5本书,迟迟没有下文。
说过要做的事情都没做到,她绝对是最不孝顺的孙女了。
韩奶奶的丧礼结束后,韩深雪的父母又马不停蹄地离开台湾回新加坡工作。
对于把工作看得比家人还重要的父母,韩深雪已经见怪不怪了,丧礼期间都没和父母多说过几句话。
短短的几日,对韩深雪来说度日如年,也开始思考自己的将来。她想,不该再踌躇不前,有些事不付诸实行,只会永远在原地徘徊打转。
她正式向姊姊提了辞呈,决定为自己想做的事努力一次,不论成败与否,至少尝试过了。
工作的事处理完了,再来就是感情的事……
韩深雪让韩霏霏先别对魏修提起自己要辞职的事,她想亲自结束这段从一开始就走错顺序的恋情。
时时刻刻都要猜测魏修情感的生活太累了,魏修只把她的存在当成一种习惯,这种因习惯而产生的依赖,并不是她想要的,更不是爱情。
若是不改变现状,魏修大概永远都只会把她当成一个合适的助理和伴侣,至于感情……她实在不敢奢望魏修自行开窍的那一天。
陪着魏修结束一天最后的行程,两人一同回到魏修的住处。
这是当日的最后行程,也是她担任助理的最后一项行程。
一听到大门从外打开的声,原本队在地上打吨的卷卷立站起身往韩深雪的方向跑去。
比起魏修,卷卷更喜欢黏在韩深雪身边,不晓得是不是基于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道理。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已过了午夜十二点,也是韩深雪的二十八岁生日。
魏修清了清嗓子,将早已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到韩深雪面前,表明这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他一直都记得她的生日是哪一天,但这却是两人交往以来,第一次送生日礼物给她。
一方面是他从来就没有帮人庆祝生日的习惯,顶多买个蛋糕给她,另一方面是仗着韩深雪不是那种会要求人买礼物的性格,也不会计较是否有庆生。
他似乎不是个合格的男友,至今都没想过要给她一点生日惊喜。
“时间不早了,你今晚要先住在客房吗?”
“我要回去了。”韩深雪目光落在礼物盒上,虽然神色如常,但心里有些意外,没料到魏修会突然想起她的生日,还破天荒准备了礼物。
以往,只要他在忙碌之余还记得跟她说声生日快乐,她的好心情就能持续上整天了。这似乎是几年来,魏修第一次在她生日这天送她礼物?偏偏是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
即便韩深雪说要回去,魏修仍坚持要她留下,韩奶奶过世后,只剩韩深雪和小煤炭一人一猫住在韩家,他会开口留她,不仅只是担心她的安危,也是因为这和他计画中的步骤不太一样。
韩深雪深吸了口气,如画的眉眼淡淡落在魏修略显疲惫,却仍不减英气的脸庞上,缓缓说道:“魏修,我要辞职了,我已经跟姊姊提过,她同意了。”
“辞职?你说你要辞职?”魏修顿时瞪大眼,明明刚才还在谈论深夜单独回去不安全,怎么突然就跳到辞职上去了?
他从没想过韩深雪会辞职,他以为两人合作无间,日子会一直这么下去。
“嗯。”她轻轻颔首。
“嗯什么嗯,没事提什么辞职,我不同意,别再提这件事。近几年工作太多,你觉得累也是正常的,之后让霏霏姊给我们排个长假,再让她帮你加薪。”很久没有过这种心慌的感觉,上回是见她落泪的时候,再更久之前……他已经记不得了。
她绝对是在开玩笑没错,一定只是个玩笑,他的小雪儿怎么可能会离开?
魏修的反应在韩深雪的预料之中,可是她不能心软留下,若是留下,他们的关系永远就只会止步不前。
她告知他姊姊已找了资深的新助理,要他不用担心,但仍坚持自己的立场。
“别闹了,你真的要辞职?”魏修心里来气,原来她都准备好了,连新助理者已经找好,而他这个当事人却是最后一个接到通知?
他想不透,为何好端端地要辞职?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韩深雪反问。
魏修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知道答案,只是不愿面对。
韩深雪见他没有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会把客房的东西收拾好,不会给你增加麻烦。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好好保存的。”
在最后还能收到他送的礼物,也算是个纪念。
魏修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质问她辞职的原因,不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让她离开。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辞职后,我们两人就很难见面了?这样有办法继续交往吗?”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他怒极反问。
“魏修,我们早该结束了。”她的嗓音轻得像一阵风,一吹就散。
“韩深雪!你到底有没有心?”他是真心想和她一起过日子,但她决绝的模样让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她。
为何她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种时候才说要辞职和分手?
“我们都是成年人,好聚好散吧。”韩深雪抽回自己的手,不疾不徐说出在心里准备多时的话。
原来,做出决断没有想像中困难,反倒轻松许多。
“好,你要辞职就辞职,分手就分手,我不阻拦你。但你一个人在半夜回去不安全,就当作是前雇主、前男友对你的好意,你今晚先住客房,明天再收拾。”魏修自朝一笑,对于一个一心要分手的女人,他还能怎样?
魏修负气回到自己的卧室,烦躁地扒了扒落在额前的发丝。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开门声,他惊喜地转过身,当他发现是卷卷自己推开没关好的房门时,欣喜之情瞬间在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失落和自暴自弃。
他竟然还期待会是那个莫名其妙提辞职和分手的女人后悔了。
魏修,你简直太没志气!
颓丧地坐在床边,视线望向放在床头柜上的精致丝绒盒,一阵无力感袭上胸口。一切都乱了调,和他计画的步骤完全不一样,在他的计划中,她收下生日礼物后就会松懈,不会想到真正的惊喜还在后头。
见到韩深雪因韩奶奶过世而大受打击后,他私底下准备好婚戒,等着在她生日的时候向她求婚,给她另一个家。
他不清楚有家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当然,育幼院是个和乐的大家庭,但和血缘意义上的家并不一样。
他认为在这世界上恐怕没有比韩深雪还了解他的人,不仅是配合度高的工作伙伴,也是相互了解的伴侣。
有她在,他只要专心工作,他事情都不需要操心,因此他认为没有比韩深雪更适合的伴侣人选了。
两人交往了这么久,许多事情都是那么自然而然,等到了适婚年龄,也能自然地走入婚姻关系。
他以为韩深雪的想法和他一样,毕竟在两人交往的过程中,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或者是露出不愉快的模样。
装有戒指的丝绒盒越看越刺眼,脑中总会浮现韩深雪提辞职和分手时的冷淡脸庞,好似她根本没把这份工作和感情放在心上,随时都能够轻而易举抛下两入的联结。
卷卷在魏修面前绕了好几圈,魏修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它只好奋力用一颗毛茸茸的头顶着主人的手,终于将主人的注意力挪到自己身上。
“废柴,你今天倒是良心发现,没跟着那个没良心的女人。”魏修揉了揉卷卷的耳朵,轻叹了口气。“你说,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说要离开?”
卷卷舔了舔魏修的手心,糊了魏修一手口水。
魏修看了眼不明世事的狗,无力地说道:“……以后又只剩我们两个了。”
魏修的新助理何越是个堪称十项全能的超级助理,只比魏修大上几岁,以前是某知名演员的助理,在那名资深演员退休之后,就被韩霏霏挖脚到东方影视了。
何越最大的优点便是脾气好到无话可说,冲着这点,韩霏霏说什么也要把人从敌对公司挖脚过来给魏修当助理,然而魏修却不太满意。
何越能力出众,几乎是无可挑剔,可魏修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结束工作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不该是何越,待在他家厨房下厨的人也不该是何越,那个人应该是……
“我听何越说,你似乎不太喜欢他当你的助理?”韩霏霏私底下将魏修找到办公室。
“我没这样说。”魏修径自在沙发上坐下,眼眸低垂。
“你是没说,可人家感觉得出来。”韩霏霏没好气地回应道。“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何越拉来当你的助理,你别老摆出一张死人脸,早晚会把人吓跑。”
“我只是不习惯像何越这样的助理。”魏修郁闷地说道。
“不然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助理?”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桌面上,没有聚焦,下意识回答,“墨黑色长发的女人,身高大概这么高,眼睛……”
他的手平放在自己的下巴位置。
“……欲求不满,无能为力。”韩霏霏抽了抽嘴角,打断他的妄想。
“谁跟你说是欲求不满了。”魏修猛然回神,白了经纪人一眼。
韩霏霏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一个月下来,魏修的反常她都看在眼里,而造成这种现象的人,恐怕就是一个月前离职的自家妹妹了。
她曾想过若是深雪辞掉助理工作,魏修这个难伺候的祖宗肯定会抗议或者不习惯。
毕竟魏修以往实在太依赖深雪了。可是身为姊姊,她希望妹妹能够做真正想做的事,不要让自己有任何后侮的机会。
另一方面,她也为深雪的感情感到不值,魏修根本没发现深雪对他的感情,继续待在魏修身边也只是任他予取予求。
咳!可是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魏修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在乎深雪……
他所说的助理条件是在说深雪吧……
魏修偷偷觑了眼韩霏霏,随后眼神飘向窗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雪儿……我是説韩深雪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想知道?”韩霏霏嘴角微扬,不愧是魏修,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我的意思是毕竟也算是前雇主,总要关心一下离职员工的生活过得如何。”
魏修别开视线,语气状似自然,但僵硬的肢体却骗不了人,完全不见萤光幕上的演技。
韩深雪没有说她离职后要做什么工作,他就算再好奇也不想主动询问,他可是被分手的那个人,总该给自己留点面子。
一开始是因为心里有气,刻意没去问她,结果一个月过去,他还是没听见半点关于韩深雪的消息,心里越来越好奇她到底去哪里了。
堂堂演艺圈影帝,竟然要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打探前助理的去向,说出去他都不要尊严了。
韩霏霏在心里窃笑了一番,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直接塞到魏修怀里。
“拿去,别说我对你不好。”
魏修一脸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书名叫作《秘闻》,书封上还印了一扫斗大的字体——畅销数十国的悬疑小说家“雪声”最新力作。
“给我小说做什么?你知道我不看这类型的书,暂时也没打算接新戏。”他微微蹙起眉。各式各样的戏他都尝试过,但是恐怖、惊悚、灵异……诸如此类会把人吓破胆的剧本他是死都不碰。
“看看就知道了。”韩霏霏轻轻拍了拍魏修的肩膀,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要不是看他最近老是心不在焉,失魂落魄到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动物,她才不会善心大发帮这个没把妹妹放在心上的家伙。
后续如何发展,就得看魏修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