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聂仲尧跳下计程车,脸色惨白地冲入医院,一路狂奔到急诊室,问清房号后,搭乘电梯冲上五楼。
为何会这样?为什么?
电梯里没有别人,他愤恨地狠敲自己的头,嘶声怒吼:「聂仲尧,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是混账,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却发青又发白,整个人宛如被烈火煎熬般。四十分钟前,他搭乘的国内班机刚刚抵达松山机场,才刚打开手机,还来不及拨电话给晓蝶,手机就响了,是一间综合医院打来的,他们告诉他,晓蝶发生车祸了,他们由她的手机里查到了他的联络电话,请他马上赶过来。
他火速拦了部计程车,给司机双倍的钱,要他以最快最快的速度飙过来。
五楼到了,他奔出电梯,一路冲到晓蝶的病房前,正好一个护士从里面走出来,他赶紧趋前,压低声音问:「小姐,我是季晓蝶的未婚夫,请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原本就打算随时都可以注册结婚,因此他很自然地说出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护士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季小姐被计程车撞倒,送来的时候大量失血,我们立刻就把她送进手术室。当时情况危急,再加上抵达医院的时候,胎儿已经没有心跳了,所以我们只能为她动手术,保住她的性命.很遗憾,胎儿已经留不住了。」
孩子……没了?没了?
聂仲尧好像被狠狠打了两大巴掌,整个人呆若木鸡,一颗心却激烈地抽痛着。
他们的孩子……没了?不——
「我不相信……」他脸色惨白。「孩子应该还好好的,不会有这种事的,绝对不会!」
护士叹了口气。「先生,季小姐本身的心情已经很悲伤了,你不要用这么激动的情绪进去看她。好好安慰她吧,医生说过她还年轻,以后应该还有怀孕的机会,请你进去好好地鼓励她。」
一席话瞬间点醒聂仲尧。
对,他得赶快进去安慰晓蝶,保护她才行!
他要告诉她,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守在她的身边。
来不及向护士道谢,他立刻推门冲进去。
双人病房里,只有晓蝶一个人,另一张床铺是空着的。
她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拿着妈妈手册,眼神呆滞地望着雪白的墙壁。
每向前走一步,他的心就彷佛被刀割了一下。轻轻地在床沿坐下,他捧起她的双手,试图露出一个微笑,一牵动脸部的肌肉,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好紧绷、好僵硬。
他声音瘖哑地开口。「晓蝶……」
她默默地望着他,眼眶里没有泪,只有无尽的荒凉,连灵魂都被抽走的荒凉,脸色比纸还白,连嘴唇都白得无血色。
好半晌,她才慢慢地道:「他们说……孩子没有了.他们骗我,我的孩子明明还好好地留在我的肚子里,他们骗我,这间医院骗人……」
说着,她打开妈妈手册,这几次产检时,医生帮她列印出来的超音波相片,她都很珍惜地黏贴在上面,她指着相片中小小的黑点。「你看,这是我们的小宝宝,他很小很小对不对?可是,他会慢慢长大,他会越来越重,个子也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健康,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健康宝宝。」
她笑容飘匆地说:「宝宝穿上我们帮他买的童装一定好可爱、好可爱,保证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等他开始学走路的时候,一定会东撞西撞的,撞疼了就哇哇大哭,到时候,我一定会忍住心疼,鼓励他自己慢慢站起来,不能怕痛。还有啊,我还买了帮小娃娃清洁乳牙的小牙刷,等宝宝长出牙齿时,我就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清洁。我还要每天念一个童话故事给他听,等他睡着之后,再亲亲他胖胖的小睑蛋——」
「晓蝶……」他打断她的话,痛苦地抱紧她,「是我的错,我该死、该死、该死!我没有好好地保护你,我真的很该死!」他好痛恨自己,为何今天不能陪她去产检?倘若他陪着她的话,她一定不会遭遇这种事的。
晓蝶好专注地望着超音波相片,径自认真地道:「我们的宝宝会在我的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他常常会调皮地踢痛我呢!仲尧,你想知道宝宝是男生还是女生吗?其实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我都会很爱他。如果是男生的话,一定会很活泼调皮,女生则是粉嫩嫩的小公主……」
他紧抱住她,隐忍已久的泪水决堤而出,嘶吼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恨我都好!」就是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捧起她惨白的脸,粗嗄哽咽地道:「我们的孩子……没了。可是,他一定还会再回到我们身边的,因为他可以感受到我们有多爱他,所以他会再度投胎来当我们的孩子,相信我,他一定会的。」
她怔怔地望着他,望了好久好久后,眼眶慢慢凝聚泪雾,眼底满是悲伤。
「对不起……」她的泪水潸然落下,紧紧抓住妈妈手册,痛哭失声。「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该走的人是我啊!为什么是宝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一句「为什么」都像是泣出血泪的控诉,她悲恸得恨不得自己也跟着死去。
「晓蝶,我的晓蝶……」仲尧只能紧紧地抱住她,陪她一起痛哭,一起心碎,以泪水来凭吊那个来不及长大的孩子……
*****
数日后。
手机的闹钤响了,聂仲尧还没睁开眼睛,便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探——空的!
他吓得立刻坐起来,迅速冲入浴室里。
没人?
晓蝶在哪里?难道又……
他立刻冲下楼,直奔育婴室,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晓蝶裹着婴儿用毛毯躺在地毯上,手里抱着很可爱的玩偶,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缓缓地接近她,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搂入怀中。她没有睡,是清醒的。
聂仲尧瘖哑地问:「怎么跑来这里了?会着凉的,我抱你回房间好吗?」
「不要。」她睁着空洞的大眼睛,眼眶下满是阴影,表情很认真地道:「我听到宝宝的哭声,他一定是不敢一个人留在婴儿房里,所以我要睡在这里陪他,不然他会害怕的。」
接二连三的痛毫不留情地袭击他的胸膛,他试着将呼吸放轻好减轻那份痛楚,可胸臆间的剧痛还是让他难以承受。
从医院回来后,晓蝶好像进入一个封闭的、只有自己的空间。在那个空间里,她是安全的,她没有失去宝宝。
这几天她都没有哭,也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情绪反应。她很沉默……令人心痛的沉默。
她整个人彷佛被抽走灵魂般,宝宝的离去不但带走了她的哭、她的笑,也带走她全部的生命力。
她常常呆呆地坐在育婴室里一整天,傻傻地抚摸每一个玩具,把那一大迭童话书一本一本地重新排列整齐,把宝宝要用的枕头和棉被拿出去晒太阳,把宝宝要用的奶瓶好仔细地消毒,清洗干净,还把宝宝要用的小袜子全部洗好,晾干后,一双双地摊在婴儿床上,痴痴地看上很久很久的时间。
她还会拿起妈妈手册,静静地望着那几张超音波相片,一看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也很少睡觉。
这一切,都令聂仲尧痛彻心肺,可他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一千遍、一万遍地诅咒自己。
既然晓蝶坚持不肯离开婴儿房,他也不勉强她,径自到厨房为她倒了杯鲜奶,再做了个简单的生菜三明治。他知道她近来胃口很差,吃不下油腻的东西,只能吃一些清淡的食物。
他把食物放在托盘里,端入婴儿室,陪着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柔声劝道:「来,先把三明治吃下去。」
她不吃又不喝,等于是在慢性自杀,因此他一定要盯着她进食,能吃多少算多少。
晓蝶没有拒绝,很温驯地拿起食物,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不过没几秒钟,她的脸部表情就显得非常痛苦,紧紧捣住自己的唇,冲向浴室,对着马桶猛吐!
这几天,不管她吃什么都会吐出来,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聂仲尧知道,潜意识里,她根本就不想活了,因此她排斥任何食物!
她的胃里几乎没有食物的残渣了,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聂仲尧沉默地站在一旁,为她拧好一条温毛巾,等她吐完后,温柔地以温毛巾拭净她的嘴角,再扶着瘦一大圈的她回到婴儿室,让她坐在柔软的躺椅上。
他拿起一条彼得兔的大毛毯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先休息一下,想睡就睡。」
晓蝶望着他,很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吐……」她的眼神清明,她没有疯,只是,她把自己封闭在另一个空间。
「没关系。」他深情地凝视她,看着她水意盈盈的双眸,看着她没有血色而且凹陷的脸颊,凝视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