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好的时间点,刘大和那破烂的屋子大门被敲了两下。
惯用的右手因为断指而被绷带包扎着,刘大和紧张兮兮地只能用左手开门。
高娃暮面带微笑地进入屋里,一脸只是来喝茶做客的样子,但说出口的话却令在场其它人神情一凛。
「陈处长,久仰大名,平时在媒体上看你一脸谦和良善的样子,今天倒是让我瞧见了你真实的样貌,我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经验我也很丰富,但陈处长绝对是占前几名呢!」
高娃暮不请自坐,直接坐在一脸阴晴不定的陈处长对面,还为他竖起了大拇指,比了个赞。
「说!究竟是朱靖刚那小子出卖我的,还是旁边这个姓李的?」一点都不想废话的陈处长,指着站在客厅角落的李之勤问。
高娃暮先是转身瞥了眼在角落抖个不停,看她的眼神却隐含杀意的李之勤,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很好,有在状态上,等下一切都会按照她要的剧情走下去。
「陈处长,是刘大和传达的语意不清楚吗?我以为我讲得很明白了。」她一脸无辜地回话。
「你胡说!」在角落抖着的李之勤忽然大声反驳。「我看过她和那个什么刚的男人在一起,那男人还说他们是住同个饭店,他们才是一伙的,不是我!」
命在旦夕,李之勤大声喊冤,他不过是想给这女人一个教训,不是想要来这丢小命的呀!
高娃暮赶忙对着李之勤比出噤声的手势。「嘘,所以你千万别让我的男人知道我来过这儿,他最讨厌我赚这种不义之财。不过这时代,要赚大钱,不走些旁门左道,哪有可能?」
她笑着对李之勤眨眨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就像你也是呀!当初答应帮我来这儿当内贼,提供一些消息,好让我能够顺利买下地,我才给你好处的嘛!喏,说好要给你的股份转让书我都带来了,上面还有你的签字呢!」
虽然拿去鉴定便会马上露出破绽,但现在这种状况下,便足以达到她要的效果。
她将伪造李之勤的签名契约大方摊在桌上,陈处长的双眼立刻扫向李之勤。
「不是我、不是我!」李之勤慌张地不停摇着手辩驳。「我没签过什么契约,那不是我的签名!」
「哎吓,小李,你不用害怕的,我已经请刘先生告诉过陈处长,只要他愿意给钱,一切好办,你还是能完好如初的回来我这儿,你的办事效率实在太好了,虽然买不成地,但这笔『遮口费』肯定很可观。」
她安慰完李之勤,转而向陈处长火上加油笑道:「是不是呀,陈处长?你的形象应该值不少钱吧?」
「你要多少?」陈处长咬着牙问。
虽然他很想直接毙了这个女的,但他不敢轻忽她是高慕集团总裁的事实。
的确,以她的实力和条件,要弄死他,不是太难的事。这样的对象,如果要与之为敌,他需要谨慎处理。
高娃暮扬了扬嘴角。「谈价码之前,我必须先确认一下,我到底背着良心帮忙隐瞒的事情有多少价值,不要坏了市场行情才好啊!」
陈处长用力拍了桌子。这女人太无法无天!
高娃暮不在乎陈处长的脸色有多难看,继续开口,「我确认一下,我要帮忙隐瞒的,除了是陈处长你暗中做了人口贩卖、诱拐儿童,还有器官买卖等事之外,你的长官、刑事局的副组长、北投区分队的小队长,还有移民处的处长等,都是其中帮忙穿针引线,还有疏通交易管道的重要人物对吧?」
「胡说!你……」
「唉,先别急着否认。你该知道,我既然讲得出来,就代表我手上握有证据。你如果要我拿出证明给你看,不是不行,但一拿出来,我怕就不是你一个人看到而已……」她好笑地看到对面的人,脸部变得扭曲了。
「另外,刘大和的妻儿早在十年前就被他杀了吧。为了偿还大笔赌债,他接受了你的援助,不惜手刃发妻亲儿,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窖里帮你处理诱拐来的孩童,啧啧,果真是物以类聚啊!」
「你说完了没?开价!」陈处长拿出支票。
「呀!这是说我刚讲的那些都是事实,对吗?」她一副中头奖的样子。
被逼到绝境的陈处长烦躁地点头,准备等下开完支票,就要拿角落那个叛徒开刀!反正钱都给了,跟他们一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才不会介意失去一颗小螺丝钉。
「没错,你说的都没错!所以,支票拿了就走,要是往后有任何一丁点风声走漏,我要你好看!」
高娃暮一脸好心情的笑看着陈处长放狠话。
这表情她见多了,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她转身向角落的李之勤使了眼色。
「小李,开价你也给个意见,这事你功不可没,来来来!」她向他招招手,要他过来。
李之勤摇着头,又不敢不从。他缓步挪移到高娃暮的身旁,看着陈处长时害怕,看着高娃暮时却一副想将她千刀万剐的样子。
这女人陷害他!
高娃暮没错过他的表情,等他移到她身边时,她站起身,左手搭在他肩上,右手伸进左边外套内侧口袋,看似要拿笔出来让陈处长在支票上填数字,但却掉出了一把做工精巧、样式特别的匕首。
「呀!这匕首只是防身用而已,杀不了人,大家别紧张。」她故意这么说。
果然,匕首立刻被身边的人抢去,抵在她的脖子上。
这场景,让她想到了第二世,她身后的官员拿着剑要暗算她的情景。
只是当时靖刚替她挡下了那一剑。从今以后,靖刚不会再替她挡下任何一剑,因为,她不允许!
当刀锋碰触到她颈部的皮肤时,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不是因为怕,也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真的得跟靖刚说再见了。
戏还没演完,她忍住情绪。
「你快告诉他们,那纸契约不是我的签名!我跟你不是一伙!是你陷害我!」
高娃暮深吸了一口气。
「是不是陷害你的都无所谓了。」她不理李之勤,仅对着陈处长笑了笑,翻开了自己的外套,让他看清楚夹在她外套内里的小巧窃听器。「刚刚你所承认的事,都已经联机给外头的媒体单位和刑事单位,连总统府也有一份。至于我手上的那些证据,早交出去了,未免官官相护的事情发生,所有数据我都copy给了报社,你若在监狱里想回味往事,报纸上都有,很方便的。」
接着,不管陈处长和刘大和一脸的惊惧和恐慌,她两手握住背后拿匕首抵住她颈子的李之勤的手,冷笑道:「至于你,则不是你以为的这事,而是——」
忽然,她握着他的手,用力往自己颈子上一按一抹——
鲜血自高娃暮的颈项狂喷而出,她在意识渐渐模糊之际,满意地看到李之勤不敢相信自己杀了人的模样。
直到这一刻,她仍然不改本性,有仇必报。
她知道若到时这批人被逮,李之勤最后一定会说是被威胁之下才成为共犯,罪责不会太重。但现在,就算等下她尸骨无存,可因为所有人手上持有的数据,都是经过她给出去的,而她人就在他的刀下不见,即使不会被判死刑,也必定要被关个五年十年……关久一点,省得到时去找靖刚的麻烦。
她没有感觉到自己倒下碰撞到地板的疼痛,可能是身体开始慢慢消逝的关系吧!感觉好轻盈。
外头的警笛声和屋内窜逃的吵杂声都离她愈来愈远,她依稀看到了银凤,于是不忘交代她,「要靖刚好好的……」
在一片混乱中,没人注意本该倒卧在血泊之中的尸体,竟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烟消云散。
清晨,还没六点,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穿透梦境而来,让靖刚从床上惊醒。
门敲得很用力又很急,他简直是从床上跳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急急忙忙去应门。一打开门——
「大哥?!」
严子卫脸色异常凝重,看来是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还在喘气。
「是公司发生什么事吗?你居然亲自过来!」
靖刚一边问,一边回想着是不是自己漏看了什么讯息或是漏接了电话,导致严子卫居然放着可能这几天就要生产的老婆,亲自跑这一趟!
严子卫深吸口气,话还没来得及好好讲,先从口袋拿出一张机票递给他。
「快!我帮你买好了,现在……现在赶快去机场,赶回……赶回台湾……这里后续……我、我来处理……」严子卫喘着说完,就急匆匆地催靖刚动作。
靖刚不敢怠慢,马上开始梳洗打理,但一边问:「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我行李还要收一下……」
「行李不用收了!钱和护照带着,赶快回去!不是公司的事!是高娃小姐出事了!」
正在打领带的手一顿,靖刚转头瞪着严子卫。「你说什么?」
严子卫拿出手机,联机上网,直接打开网络影片给他看。
影片是昨天晚上的新闻报导,他在台湾看到后,直接订了机票赶过来,也帮靖刚买好了回程机票。他选择直接过来而不先打电话,就是怕他心慌意乱又不知所措。这样的心情,从现在开始,至少要撑个十四个小时飞抵台湾后,才能搞清楚状况。
影片中,新闻报导着陈处长和刘大和以及一些政府高层涉及人口贩卖和儿童诱拐等重大刑案,而各大媒体手上握有的证据数据全来自于高慕集团。
「看来,不是只有你在调查刘老爹的地,高娃小姐说不定比你更早意识到。」严子卫说。
靖刚没有说话,忙拿起自己的手机,但拨着号码的手指却在颤抖。
对,一定是她,但他却蠢到居然没想过她早就有所警觉!
回想那时劝她先不要去跟刘老爹交涉,她还答应了他,那绝对是早有计划。
拨出去的号码两次都转入语音信箱。
严子卫握住他不停发颤的手,说:「我来的同时已派人去找高娃小姐,不只找不到,还发现她旗下所有的企业和股份已秘密转让给其它人,或是做了捐赠……」
讲到这,不意外,靖刚脸色已经惨白。
但他要讲的是,「靖刚,你先冷静,你需要冷静地回到台湾,再看要怎么处理。我跟你说,银凤在我到达机场时找过我。」
靖刚瞪大眼,心中涌上不祥预感。「她说什么?」
「她说,她等你回台后,高娃小姐有话要她转达给你。」
转达?什么意思?什么事情她无法亲自讲要银凤转达的?
彷佛意识到什么,他摇着头。「不!不!不不不!」
严子卫双手捧住靖刚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现在心很乱,但不管如何,你要先平安地回到台湾,才能想办法。
所以,先不要慌,忍住所有的情绪,现在先去机场,我已命人在台湾那边接你,看你到台湾之后要先赶去哪里,就直接去吧!」
放开他的脸,严子卫替靖刚把钱包、护照,还有机票塞进他的西装外套,然后帮忙他将外套穿上。
「现在,快去!」
没办法对严子卫多做感谢,靖刚现在满脑子只想赶快飞回台湾,证实他的猜想是错的。
来欧洲第二十天,靖刚提前回台。
在飞机上靖刚坐立难安,什么茶点红酒和料理,他一概不要,只拿了报纸,妄想在满是英文词汇的报纸堆中找到一些关于台湾那件事情的报导。
而一下飞机,上了车,他二话不说地就是直接回家。
他不断在心里祈祷着:她在家、她在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拜托!
当然,手机也是拨了又拨、拨了又拨,只是,仍然沓无音讯。
他催着司机开快点,一抵达家门,他等不及电梯,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来到家门口。
打开大门,以为可能是一室的冷清,但没有,银凤意外地待在客厅。
靖刚一见是银凤,大步冲上前,两手用力握在她的肩上,大声问道:「高娃暮呢?高娃暮呢?」
银凤眼眶泛红,望着他。「你……没看看你背后那块恶魔的印记吗?」
银凤的话道出了他的猜测。他不是没想过,但不敢看,他还抱着一丝希望。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银凤望着不语的他,不断道歉。
她把那天靖刚离开去买宵夜后,高娃暮找她要回匕首的事娓娓道来。
靖刚屏息听银凤述说,愈说,他握在她肩上的手就愈用力。
「她说……她说要你一定要好好地过这一辈子,以后不用再带着任何回忆,可以重新享受每一个人生……」银凤掉着眼泪带着愧疚和抱歉说完。
靖刚早已泣不成声。傻瓜傻瓜傻瓜傻瓜傻瓜!
「我已经跟她说了,我会想办法,她为什么不听!」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后悔没细心察觉到她的异样,最后还一个人出国,让她有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有跟她说,我和你会想办法,时间还有很多,不用急于一时,但是……但是她说,她不要你跟她的感情里,有一丝丝是因为同情她解咒后的结果,所以才退而求其次爱上她……她也不要你带着一点点的怜悯爱她。成为你的咒语不是她能选择的,但要不要利用自己的处境绑住你的爱,她可以决定。」一字一句,银凤背得滚瓜烂熟,务必完成高娃暮最后的交代。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靖刚无法接受地大吼。「她就没有想过我爱她,是纯粹的爱她吗?就没有想过,万一我真的是单纯地爱她,那留我一人怎么办……我怎么办?」
跪坐在地上,靖刚捂住心口,难忍痛楚地嚎啕大哭。
男人不是有泪不轻弹,而是怕爱他的人会担心难过。
但现在,没有了!他会在意的那个人,不在了!
银凤不忍靖刚如此,伸手要将他扶起,但靖刚大力地挥开她。
「都是你!都是你!就算她执意要跟你要回匕首,你不给,她能拿你怎么办?说到底,你就是个自私鬼!贪图解咒方便,所以把匕首给了她!你到现在才来装什么可怜?走开!你滚!」
银凤被推倒在地,连连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
「闭嘴!你闭嘴!现在咒解开了,你高兴了吗?为了你当初被抛弃,后来又后悔想要再见一面的金枭,你眼睁睁地看着她用匕首结束自己的生命,你满意了吧!
她不再存在在这个世间了,我连她的尸骨都没有!都没有!你懂什么叫『都没有』吗?你滚!你滚!」
她至少还有一个与金枭再见一面的盼望,但是,他什么都没有了!
银凤从没见过这样的三皇子,他七万多年不停地轮回转世,只恨过一个人,从来没对其他人发怒过,现在真的是痛彻心扉,而害他变成这样子的,正是自己!
枭,现在除了你恨我之外,又多了一个人,我还可以怎么弥补呢?
银凤缓缓地从地上爬起,轻声地再道了声歉,便从这个空间消失。
屋里除了靖刚,不再有其它人,而那天就连在巷口,都能听到某个男子哀戚的哭声,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