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血丝的眼睛倏然睁开,睡得不安稳的隆磬从躺椅上弹坐起来。他喘息着,看了看四周,才发现适才看见寿雅一身白衣、血流如注的画面,不过是一场恶梦。
深吐一口气,他倒回躺椅上,双手捂住眼睛。老天究竟还要折磨他多少次才肯罢手?他真的是个不祥的男人?他的命格真的不可逆转,最后会害死寿雅吗?
一个月过去了,他深陷恶梦当中不能脱身。他吃不下、睡不着,唯有埋首公务里,才能不去多想。
他深刻的记得,披散着头发、浑身湿透的寿雅,就在他面前孱弱地躺着。汩汩鲜血从她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裙、她的头发、她身下的地面,也染红了他的眼睛。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即将失去她。寿雅跟他以往的女人何等不同,她是他的挚爱,是他不可或缺的存在。没有了寿雅,那些曾经有过的温暖欢笑都将一并埋葬,他的心绝对会破一个大洞,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是他的克妻命格要置寿雅于死地,那他只好忍住万千心痛,不去靠近她。
他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门被悄悄推开,闪进来一道矮小的身影。
隆磬厉目如电,凶狠地盯着低着顽的小厮。
“滚出去,本贝勒早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李福!进来,把他拖出去。”
“贝勒爷,李福他是不会进来的。我有交代过,不论出什么事都不要进来。”小厮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满眼的顽皮。
大发雷霆的隆磬心头一窒。
寿雅?!
“你……你的伤还痛吗?”他从躺椅上起身,神色复杂,既担心又激动,身子还不停地后退。
“贝勒爷,见到妾身,你怎么就像见到洪水猛兽一样呢?难道我是河东狮变的吗?”他一步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她便一步步地上前。
“别开玩笑。”他扭头,望向一边。
一个月的分离,漫长而痛苦,再次见到寿雅,他浑身颤抖。他好想拥紧她,就像过去一样。
“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寿雅摘下头上的帽子,双手擦腰地质问。
额际青筋隐隐跳动,他不敢看她,每看她一眼,他就无法遏止自己拥抱她的冲动。
寿雅双手盘胸,一步步把隆磬逼到角落里。她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英明神武的隆磬贝勒竟被她这个小女人吓得犹如受惊的小猫。
“贝勒爷。”将人堵在墙与自己之间,她伸出双臂,捧住丈夫僵硬的脸。细滑的手指温柔地扫过他紧锁的眉间、疲惫的脸颊和生满青髭的下巴。
“你不要……这样。”隆磬闭上眼睛,猿臂紧贴在身体两侧,强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贝勒爷,我有一个月没有见着你了。”寿雅好心痛他如此折磨自己。“这一个月来,臂上的伤并未让寿雅吃什么苦头,可我的夫君,却让人伤透脑筋。”
“我是不祥的男人,我……我不知道怎样保护你。我不知道,我……”
“贝勒爷,你看看我手上这条手珠。”寿雅将御天灵举到他面前道:“听说它是由上古神器磨制而成,能达成主人的任何心愿。我向它许下愿望,要平平安安地守在贝勒爷身旁,只要贝勒爷活在适世上,寿雅就得好好活着。”在莲池里,她听到正牌寿雅最后的心愿,看来关于御天灵的传说并不假。
“别安慰我,求神拜佛的事,我已经做过很多,如果有用,我也不会至此。”他自嘲道。
“贝勒爷,看着我好吗?”她捧着他的头,温柔鼓舞他与她四目交会。
隆磬无法抗拒她的柔情,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你难道不想我,不想英薇,不想隆晋吗?我们都在家等你啊。我们本应该好好在一起,你教隆晋射箭,我为你们准备膳食,和乐地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
无法用御天灵说服他,她只好运用亲情攻势来劝他。
寿雅,我试过不相信宿命,给自己一个去爱人也被爱的机会。但是,我不能拿你去赌,你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还重要,如果你也因我而死,教我如何承受?这一个月来,你染血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里上演,一遍又一遍,让夜不成眠。如果真有宿命,如果我注定要害死你,我宁愿独自品尝孤独。”隆磬哽咽,愁肠千千结。
他必须屈服于命运,如果不从的代价是她的命的话。
“贝勒爷。”寿雅泪盈于睫,“那只是一次意外,不是你的错,你不该因此放弃让我们彼此幸福的机会,你忘了隆晋的话吗?你的刻意疏离对那个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她紧搂住他的腰,情真意切的又说:“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如何?如果因为所谓的宿命,我们就选择逃避,难保不会活在遗憾和痛苦里。贝勒爷,假设,我是说假设,寿雅只能再活一天,你将如何?”泪光也挡不住她眼睛里闪亮的智慧。
“只有一天?”隆磬一愣。
“假设只能活一天,你是不是还会将我一个人丢在王府里不闻不问,只等着我的死——”她被隆磬捂住嘴。
她知道这样做很残忍,但当头棒喝,她一定要解开他的心结。
“别让我们在遗憾和害怕里等待死亡的到来。”寿雅拉开他的手露出安抚的笑容。“假设寿雅只剩一天的寿命,我希望那一天,最爱的人能握着我的手,跟我们的女儿和弟弟一起,开开心心的游玩,去完成那些没法完成的心愿。
“那一天一定要早早起床,我要拿出新裁的同款衣裳,给我和英薇换上,大家一起享用早膳,然后上市集买书,尝各种小吃,去看隆晋说了好久的杂耍……
“天色渐晚,我们把这一天的欢乐像珍宝一样收集起来,在晚膳时,开心地回味。贝勒爷!也许我们没办法增加生命的长度,但我们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快乐,能制造好多的回忆来填补往后的空白,你明白吗?”
她握紧他的手,温柔地劝说着,解开他的心结。
慌乱的眸子镇定下来,隆磬如大梦初醒,她的一番话体现生命的真谛,他不由得从心底敬佩这个充满智慧的女人。
寿雅说得对,他如果继续逃避,那往后她与他的回忆,只会是一片片的分离和遗憾。如果不好好地活在当下,便没有未来。
“寿雅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只想着逃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的。”
“贝勒爷,我也对不起你呢,我不该掉进莲池,实在太不小心了。”
“寿雅!”隆磬的眼角湿了。
“我们来勾勾手,我会好好保护自己,而你,不论什么时候,请都不要轻易放弃,我们还要制造好多回忆。”
她竖起小指摇摇,嘴角勾起顽皮的笑。
下一刻,她便被深深的吻住,这个吻隆磬倾注所有深情。他好想她,碰触不到她的日子,就像将阳光从他生命中抽离。
对,他要制造与她共同的记忆,命运不可捉摸,未来看不清楚,只有当下,他能把握。
两具身体交缠着,吻得深入而忘我,这是属于他们记忆最动人的部分。
结束这个令人窒息的吻,隆磬抚着寿雅醉人的小脸。“我不玩小孩的游戏,我只用吻来与你约定,我爱新觉罗,隆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再逃避,我要好好的与我的福晋共织回忆。”
“呵,你真的想通了,我好开心。”
“其实很难,虽然已经明白,但要做到真的很难,我会为你努力,谢谢你没有放弃这样的我。”寿雅从无迟疑,敞开心扉接纳他,他没有理由不勇敢!
“还好你开窍了,你要再放着我跟隆晋、英薇不管,我们就一起跷家!丢下你一个人。”她装出严肃的样子,猛戳他的胸膛。
“跷家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带上本贝勒,否则,我会动用全城的官兵将你们捉回来。”他心底苦笑,那两个小的的确会乖乖地跟着寿雅,不论去哪里。他这个做阿玛、做兄长的,真是失败透顶。
“贝勒爷,你也会开玩笑了耶。”寿雅惊喜地拍拍手。
他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不会认为我在说什么‘冷笑话’吧!”
“你又想听冷笑话了?那我……”
一时间,他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叩叩叩,李福轻敲房门,清清嗓子道:“爷儿,户部侍郎在前厅候着了。”
“寿雅,你先回府,等我把公事处理好,我就回去,接下来的两天,我要好好陪着你们,寸步不离。”
“太好了,我去市集带些萨其玛、山楂糕什么的,等你回来一起吃,隆晋一定会好高兴。”寿雅挣出他的怀抱,喜上眉梢地戴上宽檐帽道。
“好,一路小心。”
“放心吧,有李全跟桂莲跟着呢。贝勒爷,嗯……”她顿了顿,欲书又止。
“怎么了?”隆磬关切的问。
“没事没事,记得晚上回来用膳,别迟了。”她本来想把自己想起的过去告诉他,但一想到他才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便改变了主意。
来日方长,那些属于她的回忆依然模糊,连那日在水里见到的城市霓虹也陌生起来,她越来越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努力去想起那一切。只要有他宠着她、爱着她,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心情大好的寿雅转出户部,在李全和桂莲的护送下走往正阳门外。今日难得秋高气爽,未时一刻,阳光高照,天空万里无云。
如释重负的寿雅犹如重生,她边走边与桂莲说话,可她每一回头,总能瞥见一顶紫篷轿子跟着她们。
正心生疑窦,那顶轿子就消失在巷弄里。
一定是她多心了。见紫轿不见了踪影,她放下一颗心,前往市集采购零嘴。
“让开、让开,快让开。”
人流如织的市集里人挨着人,突然从东街窜出了两匹骏马,向人群横冲直撞而来,顿时像炸开了锅,人们惊叫着、推挤着,全都慌了神。
“福晋!”桂莲和李全被人群冲散了,当她想拉住主子时,一回头,身后哪里还找得到人。
她的前前后后都是慌张的面孔,却不见主子的身影。
“完了,李全……李全!”她惊惶失措地高声叫道,暗自祈祷福晋跟李全在一起。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她才找到被挤得老远的李全。
“福晋呢?”
“福晋不是该跟你在一起吗?”两人的脸色同时刷白了。他们在市集中绕了好久,由于寿雅身分尊贵,他们没有高声呼唤,只能睁大眼梭巡。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无所获,李全只好让桂莲在市集继续找,他则飞也似地奔入户部把这个坏消息带给主子。
正在审核俸禄帐簿的隆磬知道后,忍住强烈的心慌,不动声色地打发走户部侍郎,而后换下官袍,带上侍卫直奔市集。等他将市集封锁起来,搜了好几遍,仍不见妻子踪影时,他几乎再次崩溃。
他握紧拳头,压住心中的情绪,回想着寿雅来劝他时的光景。那个女人午时还在他的臂弯里,劝导他,重燃他的希望,如今她却……
“福晋该不是又跟人私……”李全小声咕哝,还没说完,隆磬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他跌到地上,整张脸没了感觉。
“李全你太不知分寸,主子的事是你可以说嘴的吗?”他虽然对下人宽厚,但那并不代表他会放任他们欺主,况且他相信她,绝对不会背叛他,她是爱他的。
再听李全形容当时的情况,他怀疑市集的那场混乱根本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奴才知错,请贝勒爷息怒。”李全赶紧爬起来磕头求饶。
“李福,去,把九门提督请来,说本贝勒有要事相商。”他首先要确认寿雅有没有被带出京城。照理说,掳走她的人不太可能将她留在京域内,城中耳目众多,事迹很容易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