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某个介于贵族与商民区之间的居坊中,气势昂扬的豻揽着娇小的常峨嵋腰肢,下了马车后,伸手敲了两下那扇漆红大门。
「谁呀?」奴仆不耐烦地开了门,在看到豻的当儿不自禁一抖,随即认出了曾经来访过一回的常峨嵋,这才陪笑腆颜地问:「原来是小娘子,您今儿也是来找我们家大娘子的吗?」
「陆大娘子可在?」
「在在在,不过要容小人禀一声——」奴仆后头那句「看我家大娘子见不见你」在对上豻的锐利刀锋目光时,吓得赶紧吞回了肚子里,背弓得更低了。
「有劳两位贵客稍等,小人马上回去请示大娘子。」
须臾后,陆大娘子难掩紧张地亲自为他俩上茶,一举一动仍不脱官家女子优雅教养的手势也不禁有些颤抖。
陆大娘子是聪明人,自从上一遭常二娘子上门来和她谈一笔交易,她本是不当回事儿,可没想到当晚就有两名宗卫大人「到府拜访」。
她这才知道,这常二娘子背后靠山势力庞大,根本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此刻坐在常二娘子身边的高大男子不发一言,修长大手只是托着杯盏好整以暇地把玩着,嘴角似笑非笑的。
陆大娘子虽不晓得面前这气势凛冽慑人的男子身分,可她半点也不敢轻视小觑,心弦绷得更紧,额际后背渐渐渗出了冷汗。
「陆大娘子,」常峨嵋的小手在矮案下方,被豻的大手牢牢握在掌心,是宠溺更是支持,让她心下温暖而安定,微笑直视着对方。「这两日常家的姻亲,严家的事儿,想必你也略有耳闻吧?」
「是,奴家略知一二。」陆大娘子谨慎回答,顿了顿,微带急迫地道:「严家之祸定然会牵连到常家,奴家……实在不愿在此时蹚这淌浑水,几番思前想后,目前唯有二法可行,一是奴家和常家订亲一事罢休,二是常家和严家解除婚约,但不知二娘子您意下如何?」
早在陆大娘子和她做下那笔交易后,就知自己日后抽身不易,可她愿意嫁入常家挤兑常大娘子,夺其掌中权,前提是常家必须得安稳高枕无忧,但眼下危机四起,她又岂会明知前方有火坑,还傻傻往下跳?
「陆大娘子果然阅尽世情,胸有丘壑。」常峨嵋笑了,眸光熠熠,闪动着陆大娘子看不明白的复杂光芒。「不愧是官家女,审时度势的功力远不是寻常女子可及。」
陆大娘子有些恼火,声音冷了三分。「常二娘子,你当初对我威逼利诱,我是应下了这笔交易,可没有理由把我自己也给填进去……」
「我不是那等心狠之人,既然是交易,便是图着双利双赢。」她弯弯眉毛微挑,娇嫩的小脸却有着沉静锋利之色。「损人利己的事儿,我不做,所以只要你依约嫁入常家,我不会坐视你没了好下场的。」
「你如何保证?」陆大娘子脸色不豫,讽刺地轻哼了声。
豻持着杯盏的大手蓦然一顿,凌厉煞气凛凛威压直射而来,无形寒冰内劲微微一吐……
陆大娘子刹那间心脏一缩,痛得彷佛被巨掌捏拧在指间……随时稍稍一用力,就会爆炸碎裂开来。
陆大娘子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勉强挤出话来,「大人饶、饶命……」
他仍然保持着嘴角微勾,只是眸中冷意更深。「她说,你应,没有人准许你有第二种选择。」
「诺……诺……」
「再敢对她不敬,」他目光如冰锋直直钉入陆大娘子心脏。「陆家和你,都不必留了。」
「求大人饶命……奴家、奴家再也不敢了……常二娘子,是我错了,是奴家有眼无珠不知死活,求求您宽宥奴家一回,奴家日后必定听您差遣,刀山火海,绝无二心……」陆大娘子总算找回了一丝理智灵光,转为向常峨嵋苦苦磕头跪求。
常峨嵋小手紧紧攥着他的大掌,被陆大娘子那凄惨死白的脸色吓得有些害怕,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豻郎为自己撑腰压阵,心头顿时暖意洋洋了起来。
「好,」她低眸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哀求祈谅的陆大娘子,平静地道:「只要你依诺而行,我会保你一命,且日后常家尊你为主,常峥玥此刻拥有的,你也会有,甚至比她地位更稳固。」
常峨嵋心知肚明,就算常老爷令她再心灰意冷怨愤不喜,可他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将来不会让常老爷好过,可也不会犯下弑父逆伦的滔天大罪。
就当,偿还他给了她一条生命。
但往后常家,再也不是他和常睁玥的那个常家了。
「多谢二娘子,奴家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奴家愿供二娘子做牛马驱使……」
陆大娘子话声甫落,感觉到胸口那几乎掐爆她心尖的痛楚顿时消失无踪,霎时浑身松弛了下来,颤抖着抹了把满头冷汗。
常峨嵋忍不住娇嗔的睨了身旁高大深沉的男子一眼,又欢喜地抿着唇儿一笑。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力降十会呀!
再多的威逼利诱也远远比不上她家大宗师出马,随随便便露上那么一手,真是……真是好生霸气……好生迷人……
豻郎最棒!
他感觉到身边小娇娇那满满崇拜仰慕痴迷的眼神,登时大乐,犀利鹰眸刹那间温柔如水起来,低头对着她满是宠溺地一笑。
他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地眉眼缠绵,陆大娘子虽然察觉到氛围有异,却还是不敢抬头,生怕又惹得眼前这两尊大神不悦。
「常家虽是商户,却从来以信诺为先。」常峨嵋率先回过神来,酡红的脸蛋好不容易冷静了些,回归主题地对陆大娘子道:「严家现下落难,常家又怎么能做出退婚之举?话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常家不仁义不厚道吗?常大娘子素来美名在外,又怎能受此质疑?」
「奴家明白了,常家家风何等重要,绝不容人『诋毁玷污』,自然是要信守诺言婚约到底的。」陆大娘子恍然大悟,心中一凛,却也不由深深佩服起常二娘子的好心计。
婚约不许退,且要尽快履行严常两家当年定下的这门亲事,如此一来,常峥玥就是被牢牢和严家捆绑在一起,便是死也不能摆脱严家妇这个头衔了。
常峥玥这才真叫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掘坟墓!
「你说常老爷……」出了陆家,常峨嵋偎靠在豻臂弯里,情绪有些低落。
「会舍得吗?」
常峥玥,可是他的骄傲啊!
「如果不想常家尽毁于常峥玥手中,或是失去搭上陆家这门亲的好处,他舍得还是不舍得,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豻心疼地低头看着她,将她拥得更紧了。「别去想,常家如今已与你恩断义绝,讨完了债后,就不要再为常家的任何一个人伤神掉泪了,嗯?」
「嗯。」她把脸埋在他温暖胸膛上,闷闷应了声。「你放心,我不傻了。」
而且现在有他,她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圆满了。
豻拥着她到马车边,将她抱上了车内,对车辕上驾马的玄衣宗卫道:「巍那头,结束了吗?」
「回宗师的话,人都已经全数救下,带到秘庄了。」
他嘴角微扬。「好,回别院!」
「诺。」
「小丘子他们没事吧?」车厢内,常峨嵋坐在软软毛皮垫子上,怀里抱着他方才塞来的一匣子零嘴儿,顾不得开吃,有些着急地问。
「怎么可能会有事?」他轻敲下她的小脑袋,修长指尖挑起了一块桂花酥糖喂进她微张的小嘴里,「吃!」
「唔。」她被堵得满口香甜,见他又捻起第二颗要喂,赶紧摀着嘴儿呜呜摇头。「粗了粗了。」
他鹰眸倏然幽深炽热起来。「哪个粗了?」
她小脸刷地暴红了,小手改掩住双耳——
我、什、么、都、没、听、见!
豻宗师那霸气深沉、凛冽神秘的形象啊,就要摇摇欲坠,一去不回头啦……
而另一端的十里亭,稍早之前——
巍轻轻松松一出手,自然是毫无悬念地灭了常峥玥雇来的十几名凶徒,只留下了为首之人的活口。
荷女吓得肝胆欲裂,和她本要匆匆离京回乡避风头的一家子跪倒一地,身上还有打斗挣扎间留下的累累伤口。
「谢恩公救命,多谢恩公……」
巍微挑浓眉,嗤地笑了一声——等他们知道自己今日逃过一劫,可后头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境况,只怕就不会对他这般感激涕零了。
事实上,那十几名凶徒围杀上来的时候,巍早已带着小丘子在暗处看热闹了。
「啧啧啧,常家那毒妇眼光还挺可以的嘛,雇来的这十几个凶徒还真不是随便混饭吃的,打起来挺有两下子。」巍就差捏一把瓜子儿边看边嗑了。
小丘子额际三条粗线,有些迟疑地问:「巍大人,咱们……不是来救人的吗?」
「不急,这不是还没死人吗?」巍拍拍小家伙的肩膀,嘿嘿笑道。
「……」
后来,直到情况确实危急万分,巍这才如猛虎出柙般扑向那十几名凶徒,刷刷刷三两下,众人眼前一花,十数名凶徒已尸横遍野,只留下一个濒临崩溃的活口。
巍弹指点了那人的昏穴,低头看了小丘子一眼。「小道长,该你了。」
荷女和家人战战兢兢跪地猛磕头道谢,却没想到出现在自己脚边的竟是……昔日的熟人?
「你怎么会——」荷女脸色变了,慌乱又心虚。
「事到如今,荷女姊姊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小丘子握紧拳头,强迫自己平静地道:「对常大娘子来说,不管咱们这些奴仆为她卖命到什么样的地步,对她而言,没有谁是不能被牺牲的。」
「不,不,不会的,不可能……」荷女心直直沉了下去,脸色苍白泛青,却还是嘴硬地喃喃,「我打小就服侍大娘子到现在,她、她不会这么对我的。」
「真的吗?你心里真的这么想?」小丘子冷笑。
荷女呆呆地跪倒在地,仓皇狼狈得好像三魂七魄都被夺走了,可是她内心深处无比清楚明白,大娘子连恋慕多年的未婚夫郎都能狠得下心,她这个奴又算得了什么?
「求恩公救救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小人愿意作证,大娘子她、她不但私放印子钱,还仗着威武将军府的势力,做下了许多恶事……还有还有,城东那片染坊也是她勾结严氏强占了的……小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求恩公留我们全家狗命……」荷女的阿父早被吓破了胆,经过此番杀劫,对素来心狠手辣的常大娘子更是恨毒到极点,跌跌撞撞挤过来哭喊道。
「阿父……」荷女紧紧抓住自己父亲的胳臂,惊惶恐惧地道:「咱们的卖身契都还在大娘子手上啊!」
「如果我是你们,现在就不会担心卖身契这回事儿了。」巍似笑非笑的开口。
小丘子情知常峥玥在常家奴仆心中威压甚重,几乎无人敢质疑和反抗,但荷女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身为奴仆不得不听从主子命令,可荷女和莲女二人仗着是常峥玥的心腹,也没少欺负辱骂过二娘子姊姊和其他下等奴。
「巍大人,您也不用给他们一线生机了。」小丘子瞥了荷女一眼,厌恶地道:「您善心救人,可惜他们没一个手上干净的,不如就让他们死在自己主子手里,这才叫『忠仆』呢!」
「小道长说得有道理。」巍笑吟吟的点头,牵起他的小手。「那咱们便回吧。」
他俩转身就走,下一瞬身后爆开了一大波惊惶哭号哀求声——
「不!大人饶命,大人救救我们,我们作证,我们一定作证!」
巍对小丘子眨了眨眼——呦,小道长也挺有天分的嘛,考不考虑改个行呀?
正所谓,加入暗卫,报效国家。暗卫,是您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