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银月高挂天际,溶溶月光洒落一地。
小蓉拉开珠帘,走进主子的闺房,一见主子又如这几晚一样的刺绣,她想也没想的就将主子的绣花绷子拿到桌上,再夸张的跟她打躬作揖,“我的好小姐,夜深了,你该歇着了。”
“可是我——”
“我知道,你还不想睡,这几晚你都这么说的。”她拉着主子到镜子前坐下,为她梳理那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
说来说去都是阙穆沙的错,主子从被他救了之后,常常神思恍惚,心魂都不知飘哪去了。
还有件事更怪,“我说小姐,你真的认为我会丢下你自己驾车回来吗?”这实在是太污辱她的人格了,她怎么会弃主离开!
“那天情况特殊,你以为我走了。”她微笑回答,知道小蓉的耿耿于怀。
是吗?小蓉眉头都要打结了。那一天还真邪门,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好似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之后就一片空白,再醒过来时,她竟是躺在自己的房里睡大头觉。
吓得她从床上弹跳起来,咚咚咚的直奔主子的间房,没想到主子也回来了,但却气色极差,问她怎么回来的,她只轻描淡写的说是阙穆沙送她回来的,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却说什么都没有,她实在很怀疑这是真的吗?
官紫熏从镜,中看到小蓉一脸的困惑,但何只是她,她心中也有无数个疑问。
她想过无数个会让阙穆沙去森林里找她的理由,却没有一个是说得过去的,她认为最有可能的理由是他骂了她,又担心她没回家,派人回她家探查,得知她没回去后就急着找人,只是那样傲气又自我的男人,怎会愿意承认他也会担心,所以她大概永远也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了吧。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阙穆沙是对的。官紫熏,你真的很自以为是!
她一方面忍不住猜想他对她是有一些在乎的,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只是想太多,可是那一晚,为了不引起过多的骚动,也为了保护她的声誉,阙家马车是停在离她家尚有一条巷子远的地方,再由阙穆沙抱着她一路施展轻功返回她的闺房。
那是她第一次体验到何谓飞苍走壁,虽然心儿怦怦狂跳,但她感觉却很幸福、很幸福,窝在他的胸膛里既温暖又舒服,可是……呵,她又再次成为他的麻烦了吧,纵然他不肯交代细节,但仅凭靠他一人之力,要在偌大的森林里找到她,他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力气啊-……
所以在与他共乘马车时,她就已经做出决定,不再到金元村去了。
“好了,小姐,你快睡了,别再想——”
小蓉及时忍住到口的“他”字,伺候主子上床,盖好被子,就要俯身熄灯时,官紫熏却突然开了口。
“亮着。”
“小姐——唉!是。”小蓉没辙了,她只希望老爷快快回来,否则主子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官紫熏真的睡不着,莫名的黯然惆怅涌上心坎,她从床上起身,套上绣鞋,走到衣柜里,拿出一件男人穿的绸缎外袿褂,这件衣裳在隔天就被她偷偷的洗妥收好,却不知道要如何还给阙穆沙。
这几日,趁着小蓉不在身边,她装得若无其事的问了叶总管与何大娘,还有几名常在外面跑腿的家丁,探询有关阙穆沙的事。
其中叶总管对他的评价最高,难怪阙家大少爷来的那一日,他并未一起劝她不要跟阙穆沙走得太近。
就他所知,阙穆沙的父亲阙恪东以利益为优先考量,刻意不公布家主大位由谁接任,让他的众多儿子们满怀希望的各自猜思斗争,只要谁可以让阙家的财富权势更上一层楼,就由谁接任家主。他一点也不在意因此造成的手足相残或是数也数不尽的陷阱算计,他只打算坐享其成。
事实上,由这几年的状况看来,谁是阙家下任家主早已呼之欲出。
阙穆沙命运乖舛,自出生后就开始面对那些肮脏污秽的事,从小让人瞧不起,也无人关心他们母子,叶总管曾听说阙穆沙的娘亲长得太美,但个性怯懦,常被其他妻妾欺负出气,阙穆沙也因此被那些姨娘兄弟们欺负得很惨。
而阙家虽然家大业大,阙恪东却从不管这些事,对他来说没用的人就是废物,只有能上位者才可以得到他的认同,因此每个人为了私利皆不择手段的踩着别人往上爬,阙穆沙年幼时就是被踩在最底下的那一个。
后来他娘死了,他过得更苦了,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没有人知道。
“……长期处于尔虞我诈、没有人可以信任依赖的环境里,竟然能在短短几年就独揽大权,让阙家人仰他鼻息,实在不简单。”
是辛苦吧!她将手上的袍子轻轻抱在怀里。
他一定委曲求全的过了好多毫无尊严的日子,其中的艰辛肯定和着血泪。
所幸他总算苦尽甘来了,他可以去帮忙偏僻村落的老人家们,那也该是他唯一能放下戒备的时刻吧,那些人跟他是没有利益冲突的。
轻吐一口气,她抱着袍子坐在窗前,一手托着下额,望着窗外的一勾银月。
她想念他,更想了解他,对他曾经经历的一切岚到心疼不已,一想到那双刻意疏离的严峻眼神,她真的好替他心痛,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怎会如此不由自己的想着他……
月光下,一抹黑色身影飞掠而来,轻巧的潜入官府后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黑影动作迅速的窜上盈辰苑中的大树,往房中窥探,只见佳人凝眸远望,一头青丝如瀑布般披散在白色单衣上,衬得那张不施脂粉的素颜看来格外清丽绝俗。
黑影随即掠窗而入,在她身前站定,身影正巧遮住了烛火的光影,令她吓了一大跳。
“是我。”那人,向后一步,让烛光照亮自己的脸。
官紫熏恒怔的瞪着那凭空出现的男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的身子还好吗?”他问得直接。
“呃,还好。”她的心顿时欣喜起来。他是关心她吗,所以才夜探官家?
阙穆沙定定的凝睇着她。她的气色看来确实不错,相较之下,这几日因为她而茶饭不思、睡得不好的自己,就显得有些可笑,他不由得不满起来。“你都没有出门。”这话几乎是带着控诉的。
“是。”她呆呆点头。但她不出门,是怕自己会管不了自己的脚,情不自禁的去找他,所以她在家刺绣织布,本想依他的衣服尺寸为他裁剪几件新衣,但小蓉一直虎视耽耽的陪着自己,她什么也不敢做,就怕被她洞悉了心事。
只是因为他的出现太突然,她思绪混乱,并末察觉到他这话中的漏洞。
是叫她还真诚实,他忍不住瞪着她。
她被看得心慌意乱,不由自主的问:“有事?”
问得真好。金滔在一个时辰前得到消息,官亦祥再过十天就会回京,而且听闻他已经筛选好了半子名单,要让独生爱女挑选夫婿。
官亦祥宠爱女儿是出了名的,再加上官紫熏极为孝顺、不曾忤逆父母意见,所以如果他想得到她,就必须抢先一步赢得她的心,让她主动向父亲提及他。
就他的人探得的消息,他并不在名单之内,原因不在他不够出众,而在于阙家给外界太坏的印象,每个人都汲汲营营于名利,官亦祥不想让女儿去膛浑水。
所以他只能来了,他知道他必须要得到她,只有得到她,他的生命才会圆满。
他发现自己来得一点也不勉强,在发觉到她跟自己一样夜深难眠,一颗心竟由刚刚的不满变为愉悦。
同时,他的目光落在她怀中抱着的衣服,看来极为眼熟,定眼细看,他这才看清楚那是他拿来包裹在她身上的衣袍。
见他的眸光落在她怀里,她楞楞的低头,随即惊呼一声,直觉想扔了,却又慌忙的揣回怀里。丢了,她怎么舍得?
官紫熏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她羞窘的低着头,粉脸酡红。
她可爱纯真的反应令他想笑,因为她的心思太明显,也因此他知道他可以再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得更小。
他执起她的下颚,直勾勾的锁住她的眼眸,缓缓俯身,直到他灼热的气息呼在她粉嫩的脸颊时,她才惊觉他离自己好近,再加上他的双手就撑在她左右两边的椅子扶手上,再一次的,她又面临无路可退的窘境。
“为什么没有再到金元村去?”他的黑眸带着诱人的邪魅气息,就连声音也沙哑低沉。
真的太、太近了!尤其当他伸手,温柔的将被夜风吹往她脸颊的发丝撩到她的耳后,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指腹停留在她耳上时,她不由得结结巴巴了起来,“我在想……想……会给你添麻烦……然后,你、你会更讨厌我,我不想再让你讨厌。”
“傻瓜!”她怎么能如此单纯?相较于他的城府之深,他更厌恶自己的虚伪,但老天爷原谅他,她的美丽与稚嫩是如此的吸引着他……他再也忍不住的攫取了她的红唇。
她羞涩无措,但很快便臣服于他热烫的吻中。
她的味道令他想念不已,也因为太渴望而无法停止,他愈吻愈深,粗糙的手指轻轻的滑过她柔嫩的粉颊,她情不自禁的颤抖着,无力抗拒体内被撩拨起的情欲。
官紫熏迷蒙着双眸,眼里的信任令他惭愧,他倾身轻啄她的眉心,一路吻下她的鼻、她的唇,她的下颚,她
的脖颈,再回到她的唇,诱惑的探舌而入。
养在深闺中的她毫无力气招架,只能娇声喘息,整个人迷眩不已。
天啊,再这样下去,他会要了她!
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她非嫁他不可,但尽管是如此的想要她,他仍以不可思议的自制力放开了她。
她喘着气,脸蛋红通通的,让他想再一亲芳泽,可他深深的吸了口长气,“到金元村去吧,我想见你。”
这并非违心之论,他发现他是真的想天天见到她。
她的心陡地一紧,眼睛一亮,“你是说——”
“对,我想见你,每天见上一面——你眼眶怎么红了?”
“我太高兴了,真的是太高兴了……”她竟忍不住哽咽起来。
这个小人儿……他眼光放柔了,忍不住再次将她拥在怀里。
她闭上眼睛,将脸颊轻轻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觉得好甜、好暖。
灿烂的阳光照亮了这座灵逸翠绿的山峦,野鸟从林间成群飞出,转往山中的小村落后,停靠在竹篱笆上,一只只低头啄食着上方的米稻。
篱芭内,有鸡鸭几只,小蓉拿着装着稻谷的竹盘,一脸无奈的看着像个村妇般抓起稻穗洒向那些鸡鸭的小主子。
她真不敢相信,她优雅婉约、尊贵迷人的主子竟然在喂鸡、鸭、鸟?!
呜呜呜……她竟然成了共犯!老爷啊老爷,你再不回来,主子就要变成野丫头了!
官紫熏一回身见到她想哭的表情,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我没事的。”
“是啊,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硬要当村妇,这叫没事……”小蓉忍不住小声咕哝。要不是顾及到主子的安全,还有想起自己上次莫名其妙的昏厥回府的事,这一连几日,她才都天天紧粘着王子进到村落。
不意外的,她每天都看到阙穆沙。
意外的是,主子跟他有说有笑的,但最奇怪的是,那一点也不平易近人的家伙竟也跟她有说有笑,那个狂人天生有股慑人的冷酷,对小主子也不过是脸上线条柔和了一丁点而已,但这就足以教人惊奇不已了。
“七爷还在修补屋窟,他在上面好久了,我拿水给他喝。”
“小姐!”
小蓉真的不知道主子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了。那个可是人人望而生畏的鬼眼阙穆沙耶,小姐却能跟前跟后的陪着他上上下下,帮忙递茶水、毛巾。
阙穆沙看着在阳光下朝他跑过来的官紫熏,心中一片柔软。这几日,她总是每天来一个时辰帮忙做一些杂事,她的小丫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叫着,她却没有半分不耐烦,而是微笑着要她别担心。
但要小蓉不担心是不可能的,此刻她正紧张的绞着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