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蒙,冷遥夜推开门扉,刚踏进屋内,一记娇呼旋即响起,一抹大红身影瞬间欺近,从身后抱住他。
“小夜,人家真是紧张死你了!”女子扯着娇媚柔嗓,凤目带笑,丽容未见丝毫担忧神色。
冷遥夜微蹙着眉,将女子的双手拉开,转身面对她。
眼前女子娇颜妩媚动人,虽带点年岁的成熟韵味,然眉目含柔带媚,这一流转,顾盼有情;绯唇微启,那一笑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勾走似,说不出有多么娇媚艳丽。
“说了别叫我小夜。”他轻斥,无视她的娇艳媚功。
女子捂着嘴轻笑,将螓首轻抵在他肩上,娇躯靠向他。
冷遥夜没有说什么,只轻轻挪开身躯,与女子保持一小段距离。
女子倒也不以为意,她知道,他一向不喜与人过于亲密接触。
“拿回神月教圣物了?”女子笑问。他这个教主亲自出马,哪能不顺利。
“圣物?”他颇不以为然地轻蔑一笑,冷冷问:“怎么会有这种讹谬的消息传出?”仅是淡然一瞥,那眼神竟锐利得令人不敢与之对望。
“谁知怎么谣传的。”女子一脸无辜地摇摇头,心头却打了个冷颤。小夜那眼神还真吓人呢。
她知道冷遥夜外表看似淡定温雅,骨子里却是精锐冷静。也正是这股特质,他在接下神月教主后,不出几年便镇住了教内各路纷歧的声音,成了众望所归的一教之主。
“昨夜到底怎样?”她一颗心悬着,不问出个结果无法心安。
“死了几个人……”冷遥夜沉吟道。
死了人又怎地?江湖争夺,死伤难免,他们都不是初入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难道还不明白这道理?女子不以为然地睨着。
“其中一个叫乔富贵。”他神色冷肃。
“那又怎样?”她不懂冷遥夜为何突然关注起一个陌生人。
“他姓乔。”他再次强调。
“我哪认得什么姓乔的……”女子蓦地张大嘴,一脸惊愕地说:“那个乔什么的,不会刚好就是当年蒙骗我家朱姐的那个薄幸负心汉吧?”
朱姐是从小服侍女子的贴身丫鬟,三十几年来守身如玉,却在五年前认识个男子,男子花言巧语拐骗了朱姐的情感,末了还利用朱姐盗走女子的一笔钱财。
女子冷哼几声。当年若非朱姐死前苦苦乞求,她岂有轻饶那人的余地。要照她的脾性,绝对天涯海角也要寻出此人,不将此负心大烂人千刀万剐誓不言休,如今姓乔的死了,倒是老天有眼。
“那个杀千刀的负心汉死了一了百了。”女子双手环胸,忿然道。
“姓乔的怎会知道你把东西藏在临阳城?”相较于女子的愤慨,他只淡淡一问。
女子神色丕变,瞧他这么问——
“你是说朱姐背叛了我?”
冷遥夜眸光一闪,虽未回答,却显然作如是猜想。
“不可能!朱姐不可能这么做。况且,这事儿她并不清楚。”朱姐与她情同姐妹,要说朱姐会背叛她……在情感上她无法接受。
“当年你藏身临阳产子,难道她会不知此事?”他挑眉质疑。
女子眼神游移。难道当年朱姐当真被情爱冲昏头?但如今朱姐已不在人世,再追究又如何?
“当年只有哑婆婆跟着我,朱姐也不知我行踪。”哑婆婆是她的乳娘,要说哑婆婆会背叛她,倒不如一刀砍了她。女子凝颜,断然道:“这事儿别再说了!”
冷遥夜不再作声,垂下眼睑深思。
静默片刻,女子突然冒出一句毫无头绪的问话。
“对了……那人有出现吗?”
“没有。”毋需多问,他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
闻言,她沉下脸,恨恨地自嘲:“他当年都能如此无情,我还盼他如今能转性不成?”
“他没出现倒罢,若现身,我会杀了他。”说这话时他神色淡然,女子听了却是心头一惊。
“要杀也是我来。我说过,他是我的,不许你碰。”女子一脸严肃认真。
冷遥夜那双幽深的眸冷冷凝视,仿佛在斟酌她话中有几分真意。
女子别开眼,随口问道:“东西呢?”
“烧了。”他面无表情。
烧了?
女子娇颜瞬间一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美艳的五官顿时扭曲,她横眉怒目地瞪着冷遥夜,双手叉腰,尖叫大喊:“烧了?!你竟然让它给烧了?”
“那东西有毒,烧了正好。”对女子突如其来的怒火,他丝毫不为所动。
“毒?见鬼了你会怕毒?”一个从小被喂毒、日夜与毒为伍的人会怕毒?女子狠狠地睨了他一眼。
“说起毒……谁让你下了‘五彩霞烟’?”他神色陡地一沉,严厉质问。
“呃……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不就是个“五彩霞烟”,稀罕个啥?然见冷遥夜陡变的神色,她气势顿时弱了一半。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他眸光冷厉一扫,道:“这些难解的剧毒,本教已禁用多年。”
以往神月教正因为用毒太泛滥,在江湖中才会多了些邪魔的传闻。现今神月教已非昔日所称的“群魔乱舞”,除非教主或长老们授命,否则擅自滥用毒物是要受教规严惩的。
“我早已非神月教徒。别忘了,当年还是你将我逐出神月教的呢。”朝他眨着媚眼,绯唇似笑非笑地勾着。
闻言,他略怔,沉下脸。
见他缄默不语,女子叹了叹。拿逐出教门一事来嘲讽是她不对,说到底这事受委屈的可还有小夜呢。
“好……是我不好。不过呢,谁让他们觊觎神月教圣物,死了活该。”对于那些人的丧命,她可一点儿也不觉有何愧疚。
“圣物?”他挑着眉,嗤了一声,不留情地说:“那是废物。”
女子一双美眸怒火燃烧般,恨不得将冷遥夜燃成灰烬。
“冷遥夜,你好样的!”话才出口,右手毫无预警地朝冷遥夜击去,冷遥夜飘然一退,且不论她招式如何狠厉,就是无法欺近他。
几招下来,别说得手了,就连衣襟都碰不到,何况冷遥夜始终未曾出手。女子挫败地停了下来。
“才几年,你的功力竟然进展至此。我我……我不依……呜……呜呜……”女子说到后来神色愀然,索性哭了起来。
“你……”冷遥夜见状,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你把东西烧了,叫人家怎么办!”她不依地哭闹着。
“那东西对神月教本是无用之物,若让有心人士拿来威胁圣子,反到成了神月教的隐忧……”他抬眼睇向女子,忽道:“除非你还在意那个人。”
“我失心疯了才会在意那个姓叶的。”她止住泪,下巴扬起,神色傲然地说:“我现在可快活啦!一百零八个好汉,可是个个出自我精挑细选。况且,我说过,我会杀了他的。”
女子正是好汉楼的主人媚娘子,江湖上有关她的传闻纷多,却无人真正知晓她原是神月教的圣女。
“你最好真能说到做到。”他停顿住,挑着眉又道:“还有,木匣内是空的。”
空的?媚娘子瞠目,脑中一片空白。
“有人早一步下手了。”他又道。
“不……不可能啊。”她仍处于震愕中,一脸的难以置信。“难道还有人知道木匣藏匿之处?前阵子我才将这消息传出,这期间哑婆婆都让人在暗中观察动静,没发现有人接近过啊,况且‘五彩霞烟’如何解?”
“所以……消息是你传出去的?”他看似不经意地道。
媚娘子张着嘴,支吾半晌,索性承认。
“没错,我就是想引出姓叶的。”当年她狠心断绝两人关系,没想到这些年来他真躲在那个枫林里不曾现身。这回她索性让人将神月教圣物出现临阳城的消息散播出去,如果他在意,自然会现身。
“神月教圣物?亏你想出这种烂法子。要因此让教中人得知圣子身世,你的劫难就来了!”他厉声斥责。
媚娘子自知理亏,撇了撇嘴,没再多说什么。
“知道木匣藏匿处的人肯定比你所认为的还多。至于‘五彩霞烟’,并非无解,只要得知制毒者使用哪五种剧毒,还是有法可解。而既然能解,此人必定也能制造出‘五彩霞烟’。”他意有所指地分析道。
“你是想说……我身边出了内贼?”她心生动摇。
冷遥夜不置可否,眸底却是肯定的神情。
媚娘子柳眉颦蹙。她身边的人都是她身为神月教圣女时就跟随至今,她们的忠诚不容质疑。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又要如何自圆其说?
“这事我会查出来。”媚娘子冷冷道。
杏林堂一夕间烧毁殆尽,翌日于残骸灰烬中发现的两具焦尸,经仵作检验,确认乃乔富贵及关德仁。此消息一出,震惊世人,整个临阳城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杏林堂因何起火?乔富贵及关德仁又为何会同时陈尸于药铺内?个中疑团如迷雾般令人难以厘清,众人纷纷猜测揣度,临阳城顿时人心惶惶。
夕阳余晖,彩云霞光中,一名青年捕快蹲于残壁灰土中,低垂着头不知在找寻些什么。
望着眼前的残垣断壁,季珞语心里长叹一声。她抬眼望了望天际,神色阴郁地往旁一瞥,刚好对上季实打量的眼光。
呃……季实一吓,怯怯喊了声:“大小姐……”
“怎么?”不动声色地问道。
季实咽了咽口水,低声问:“杏林堂这事儿跟您受伤有关吗?”
季珞语警戒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蹲踞在灰烬中的捕快——小舞。
“这事儿别再提及……”想起什么似,她又告诫道:“还有,我何时受伤了?话不能乱讲,懂吗?”
“又来了,知道啦。”季实不满地咕哝几句,便不再作声。
那一夜季实等在巷口,左等右等就是盼不到大小姐的身影,他站在马车上引颈企盼,突然发觉大小姐奔去的方向隐约有着星火,他鼓起勇气折回暗巷,发现巷中起了大火,在他大声呼救之下,聚合了附近住户,深夜里众人奋力救火,费了一番光景方将火势止灭。当时天色漆黑昏暗,加上“杏林堂”已是闲置下来的药铺,大伙也就没留意里头有人。
待人群渐散去,忽地有个青衣女子来到他眼前,冷沉地告诉他大小姐已返家。女子临走前慎重告诫,不许他张扬半个字,否则季大小姐性命将危。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季家,急忙奔到大小姐的居住院落,却又看见先前出现的女子;女子交代大小姐已睡,他不相信硬要闯进去,然后……然后他对之后的事就记忆模糊,只知一觉醒来竟已天色大白,对于自己如何昏睡于东侧的偏厅里,他浑然不知。
隔日大小姐说是得了小风寒在屋里休息,他猜想大小姐定是受伤了,只是不管他怎么问,大小姐对于那一晚的事就是绝口不提,更不许他对外泄漏半句。
这时他再度提及,大小姐仍是一样的答案,季实无奈地抿着嘴。
季珞语双手环胸地立在残壁旁,开口问:“小舞,你瞧些什么?”
“就瞧瞧。”小舞蹲在那片残垣灰土中,目光专注于地面,头未抬地说:“依你看,有可能牵扯上江湖恩怨吗?”
临阳官府虽出动许多人力处理此事,事情仍是胶着无进展。案发第三天,官老爷便私下请托德化镇先行派个捕快过来探案。德化镇虽是小地方,然因地缘之故,德化衙门的捕快破案擒贼是出了名的,这也是小舞为何会出现在此的原因。
季珞语明眸一动,抑下险些冲出口的话,她咽了咽口水,讷讷道:“不……不太可能吧,咱临阳哪来江湖恩怨?”
她一脸苦闷,恨不得能直截了当说出,然而她却是不能说;并非只有君子才能一言九鼎,小女子可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让小舞陷入神月教的纷争里……是否太危险?
“临阳城几日前突然涌进一群江湖人物,这些人一夕间全数销声匿迹。巧合的是,当晚药铺随即失火,夺去了两条人命,这当中的关联不容轻忽。”小舞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他个头不高,长相白净秀朗。
“你们打算怎么办?”季珞语好奇问道。
“目前压根毫无头绪。两具尸体烧得焦黑难辨,仵作也只能尽力而为。临阳衙门传来的检验结果,说是骨骸无任何外伤痕迹,有可能是浓烟呛伤……然依我看哪,这两人恐怕在起火前就已身亡。”小舞目光清明地分析道。
“这两人因何来到旷废的药铺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可能留宿这儿。两人皆是身强体健的中年人,平时甚且会练武强身,照说这样的火势,神志清醒时理应能轻易逃脱。这表示他们在起火时不是昏迷就是早已身亡。我推断应是身亡。这既非被外力所伤,也非祝融之因……看来极有可能是中毒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