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郭菀央一直心神不定。书既然看不进去,索性就将书给收起来,吩咐茱萸准备十两金子,前去吟香居。顺带介绍一句,郭菀央现在算是一个小有资产了。一个是郭玥之前留下来的赏赐,不过郭菀央不好意思动用。一个是郭菀央之前得到的赏赐,不过全都收在芷萱手中,郭菀央也不好动用。真正能动用的却是兰叶给她挣来的钱。之前的那个小食品店虽然暴利,但是挣来的钱到底还不算多;现在这个大型超市却是真的挣钱了,不过因为是与朱高煦合作,因此也不能从中支取钱财。
所以,这十两金子,郭菀央已经算是尽其所能了。
吟香居门可罗雀,听闻四弟弟前来,郭莲珠迎出门来。姐妹二人对坐,说了一些闲话,郭菀央不好意思的将荷包拿出来,说道:“只能凑一点小钱出来,给姐姐压箱底罢。”
郭莲珠笑了一下,将钱推回去,说道:“弟弟有心了。只是四弟弟现在还没有月钱,靠着赏赐过日子,这金子也不知要支撑多少日子,你还是自己收着罢。至于我,好歹嫁过去,总有月钱了。”
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姐姐放心,弟弟是有来钱门路的。”
两人说着闲话,无意之中抬起头,却见郭莲珠的丫鬟靠近。
不觉想起了一个问题来,顺口就问道:“哪些人陪嫁,选好了不?”
郭莲珠淡笑了一下,说道:“我若是嫁人做正房夫人,那还有些人愿意跟着。可是现在却是嫁出去做妾,有眼色的人,哪个愿意跟着?除了身边的晓月,谁都低头不吭声。老太太说了,赶明儿上人市上买三个回来,也算凑足四个。”
郭菀央抬头看着面前的丫鬟,这就是晓月了,不过却也只是一个眼熟。见晓月神色,总觉得有些诧异,当下就问道:“晓月是家生子罢?可是舍不得家里?”
晓月笑了一下,笑容却有些勉强,说道:“四公子放心,晓月是家生子,这辈子就服侍四小姐了,小姐水里晓月就跟到水里去,小姐去火里晓月也跟到火里去……”
郭莲珠笑道:“你放心,晓月算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信得过的人了……”
正说着话,却听见里屋有些异样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人在里面悄悄走动。郭菀央笑道:“屋子里却是什么丫鬟在收拾东西?”
郭莲珠叹息道:“还能收拾什么东西呢,不过是瞎忙罢了。”
郭菀央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看着晓月的脸色,当下笑道:“既然收拾东西,就放心大胆收拾罢,这么轻悄悄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来贼了呢。”
说着话的时候,郭菀央的眼睛就盯着晓月。却看见晓月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郭菀央的脸就沉了下来。郭莲珠的脸色,也刷的白了。
郭莲珠的脸色白了,郭菀央的脸色也白了。
郭菀央对晓月点点头,指着外面说道:“你与茱萸去外面晒晒太阳罢……屋子里有些阴潮。”
郭莲珠的声音有些颤抖,咬牙说道:“四弟弟……你想要说什么话?”
郭菀央看着两个丫鬟出去,当下站了起来,伸手,推门。
推里间的门。
郭莲珠身子一颤,飞快的挡在了门的前面。
郭菀央微微摇了摇头,终于没有再坚持,回转身来,依然在桌子边坐下,低声说道:“姐姐,你这是在玩火!”
郭莲珠的脸色很苍白,眼睛却很明亮。她靠着门站着,说道:“我马上就要嫁人了……马上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做妾了。从此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混出头来。所以……趁着现在,我要好好的做一回我自己。”
郭菀央低声说道:“你疯了。你可知道,万一泄露,公主就再也容你不得,就是郭家也容你不得?”
郭莲珠冷笑了一声,说道:“那是泄露了才会容我不得……如果不泄露,那就绝对不会!”
郭菀央轻轻摇头,说道:“里头那是什么人。你可信得过。如果找一个嘴巴不严的人……那就是灭顶之灾!”说着话,却是无力的叹了一口气。这些道理,郭莲珠何曾不懂。当下又叹气说道;“你可曾听说今天凌晨的事情。宋国公府……全家都被皇上赐死了。朝局波诡云谲,我们……更是要谨慎。”
宋国公府,说起来与郭莲珠也有一段故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男子,说是宋国公府的嫡子,与郭莲珠结下了私情,之后却将郭莲珠卖给了三房。幸好有郭菀央在一边帮忙,死咬着不认账,终于将此事按下来。
郭莲珠看着郭菀央,咬牙说道:“七妹妹,你是最聪明的人,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瞒着你。的确是今天凌晨的事情……他父亲将家里一群人叫起来,喝了毒酒,又一把火将府邸给烧了……他喝了毒酒,却反胃将毒酒全都吐了出来……见漫天大火起来了,于是就到处乱撞,居然跌跌撞撞撞到了我们家的后门口……正巧被晓月撞见了。既然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就豁出去了。”
郭莲珠的声音在颤抖,郭菀央的声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她只不过是顺口提了一下宋国公府的事情,却不想郭菀央藏着的人,居然就是那个冯宛!
低声说道:“你……真的疯了。你将人给藏着……说不定给郭家也带来灭门之祸!”
郭莲珠倔强的将脖子一梗,说道:“灭门之祸又如何……知道这是灭门之祸,家里的人都会给我保密。既然家里的人都会保密,那么这灭门之祸也就不会发生。”
郭菀央气得简直要一巴掌扇过去,好将郭莲珠的脑袋扇明白一点。低声说道:“你若是帮其他人也就罢了,这个人,你没有脑子?这个人曾经卖了你!若不是幸运,你这辈子就算完了!”
郭莲珠低下头,默默不语。片刻之后才说道:“我知道我是错了。只是既然见到这个冤家,头脑就像是发了昏一般。他解释说……那是无意之中泄露出去的,根本不知道别人用了这桩事情陷害我……”
郭菀央气得说不出话来,说道:“他说不是有意泄露你就信了?即便不是有意泄露,这样的男子,也不是可信之人。”
不等郭莲珠说话,当下就说道:“开门,让这人……赶紧离开。无论他去哪里,与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都不搭界了。”
郭莲珠低下头,身子微微颤抖,却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那扇门。
郭菀央低声喝道:“姐姐,你将脑子放明白一些!”
却听见“吱嘎”一声低响,却是里面一间的门打开了。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郭菀央的面前。一头长发也没有挽髻,胡乱的散着;豆青纹样缎面镶领缃色底子梅兰竹菊银色纹样缎面出风毛圆领袍已经脏污了,上面沾了不少灰。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形貌,郭菀央还是忍不住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难怪郭莲珠沉沦了进去……果然是一个美男子。
即便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也依然是一个美男子。朱炩是一个美男子,那是一块还没有磨砺出来的璞玉;朱高煦是美男子,那是一把刚刚开封的宝剑;可是面前的男子……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美丽,文秀,娇弱,眉宇之间,却没有任何狐媚的气息,温润如玉。这是最符合传统审美观念的贵族公子形象,尽管这个公子……现在比较邋遢。
郭莲珠听见开门的声音,呆了一呆。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男子,沉声说道:“这位公子……你既然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想必也知道不能再为难人。并非我狠毒,实在是郭家上下几百口人,经不起冒险。你还是自己走人罢,好在这里离后门也不远,现在天色也黑下来了,小心一些,想来也没事。”
冯宛看着面前的郭菀央,声音沙哑而动听:“七小姐……还是四公子?你这样放我走,你不担心我被抓了之后将你们供出来?”
郭菀央与郭莲珠,两人脸上都是勃然变色!
郭莲珠盯着面前的男子,说道:“冯公子……你不会将我们供出来的,是也不是?”
郭菀央沉声说道:“冯公子,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已经对不起我姐姐一次了,难不成还要对不起第二次不成?”
冯宛轻轻一笑,那笑容似乎是揉碎了一地的芳华:“什么叫做对得起,什么叫做对不起?你姐姐与我又有什么好处,我一定不能出卖她?”
郭菀央简直没法说话。世界上无耻的人很多,但是面前这么美貌的无耻之徒却是第一次看见。偏生那些无耻的言语说出来,却似乎是理所当然,正常不过。
郭莲珠的声音已经颤抖了:“我……与你没有什么好处,你也与我……没有什么好处,我竟然莫名其妙的……将你藏在我的屋子里!”
“那是因为你愚蠢,你有眼无珠。”冯宛轻轻一笑,说道,“你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你现在就将我轰出去,那我很可能被人逮住,被人逮住了,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将你供出来。第二条路,就是将我护下来……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得宠的女儿,你的房子本来就门可罗雀,如果不是你这个七妹妹还是四公子凑巧前来,估计也没有人会发现……”
郭菀央咬牙说道:“我家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你要她继续藏着你?”
冯宛那张脸居然显出理所当然的神情:“你家姐姐要嫁人了,你却还没有……等下只要说出七小姐还是四公子之类的言辞,想必别人也不能说我诬赖……”
说着这般无耻的言语,冯宛却是云淡风轻。
郭菀央想要说话,目光却定住了。
就在郭菀央的边上,冯宛目光所不及的地方,郭莲珠高高举起了一个瓷瓶,对着冯宛的脑袋,重重的砸了下去!
冯宛本来就是扶着门站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郭莲珠举起瓷瓶砸过去,冯宛根本不曾躲闪,就被砸中了脑袋,鲜血迸溅,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郭莲珠将冯宛砸倒在地上,自己也软了下来,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冯宛倒在地上,人却还不曾死,满面都是鲜血,样子非常狰狞。偏生还是笑着,说道:“最好赶紧将我给杀了……否则我走不出这个园子,你们麻烦更多……”
郭菀央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瓷片,对准冯宛的咽喉,狠狠的扎了下去。
鲜血慢慢的漫出来,冯宛咽喉咯咯作响,他死了,这个祸害……终于死了。
听见里面的瓷瓶声响,晓月开始敲门,说道:“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郭莲珠软倒在地上,却是说不出话来。郭菀央沉声说道:“你家小姐不小心将一个瓷瓶给砸了,你进来收拾一下。”说着话,也觉得浑身瘫软,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杀人了……杀人简单,可是这个残局……却要怎么收拾?
这个死尸……处理不善,依然是灭门之祸。即便不是灭门之祸,郭莲珠也逃不过。
郭莲珠软倒在地上,怔怔的流下泪来。
郭菀央脑子乱纷纷的,虽然吩咐晓月进来收拾,自己一时却站不起来。
却听见屋里面又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郭家四公子好生镇定,杀人之后居然吩咐丫鬟前来收拾。”
两人惊厥。
屋外的晓月也答应了,当下就要推门。郭菀央面前人影闪过,却是从里屋出来的一个棕黄色的人影,直接将门给闩住了。转过身来,轻声笑道:“四公子,还是不要将丫鬟扯进来罢。”
郭菀央与郭莲珠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子。郭莲珠抬高了声音,说道:“我们还有话要说,晓月你还是在外面晒晒太阳罢。”
只是声音还是禁不住有些颤抖。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男子,惊疑不定,甚至忘记了地上躺着的死尸。
很明显,这个反客为主的男子,在郭莲珠都不知道的时候,出现在里屋。
里屋可是不能轻易进去的,虽然外面有窗户,可是窗户上面却有铁栅栏。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通过楼上的窗户进入,然后从楼梯下来。
可是,楼层很高啊。
面前的男子二十来岁年纪,白皙的面庞,下颌微微有些胡须茬。一双眼睛微微的眯着,有些桃花眼的样子。穿着一件棕黄色的飞鱼服,佩着绣春刀,显而易见是一名锦衣卫。而且,在锦衣卫之中地位还不低。
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吟香居里……郭菀央只觉得浑身的冷汗涔涔的冒出来,如同春雨之后的山峦田野上冒出小草一般,密密匝匝的,无止无休。
锦衣卫在桌子边坐下,注视着两人,淡淡的说道:“两位公子小姐,站起来说话罢。”
郭菀央扶着郭莲珠,两人一起站起来。郭菀央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位大人,来到此地,却是为了何事?”
那锦衣卫将绣春刀放在桌子上,淡笑说道:“两位胆子不算小,我锦衣卫一干兄弟寻找此人寻找了整整一日,却不想竟然被两位小姐藏在这闺房之中。”
嘴角勾起,那言辞之中,似乎藏着无数的潜台词。那眼神非常的明亮,藏着一些饶有兴味的意思。
郭菀央面色一沉,说道:“这位大人,感情这个衣衫邋遢的小偷,却是你们锦衣卫要寻找的嫌犯?这样一个嫌犯,闯入侯府女子居住的小院当中,可真将人给吓坏了……说起来,大人还欠我们一个说法呢。”
那锦衣卫嘴角再度微微勾起,目光就落在郭菀央的脸上。那肆无忌惮的目光让郭菀央感觉浑身像是被针扎着一般,异常难受。只是知道此时万万不能有不得体的应对言辞,也不能露出心虚的意思,当下就与那人目光对视,脸上丝毫不让。
只是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没有一个底。
那锦衣卫勾起的嘴角慢慢的放下来,端正了脸色,突然对郭菀央郭莲珠两人拱了拱手,说道:“不告而入,极为无礼,两位公子小姐,还请不要计较。”
看这个锦衣卫前倨后恭,虽然不知他真正心意如何,但是至少也讲究礼节了。两个人稍稍安定下来,郭菀央就问道:“这位大人,来此地到底所为何事,还请坦诚相见罢。”
那锦衣卫看着面前两人,笑了一下,说道:“目的其实简单,一个是奉行皇上的命令缉拿此人,两位可知道,今天凌晨,皇上得知此人走脱的消息,那是何等的震怒。”
郭莲珠的脸色异常苍白。
那锦衣卫看着郭莲珠,突然叹了口气,说道:“郭四小姐,委屈你一会。”还不等郭莲珠反应过来,一记手刀就砸在郭莲珠的后颈。
郭莲珠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那男子早有准备,一把扶住,就将郭莲珠放在椅子上。郭菀央脸色一变,伸手抓向那男子放在桌子上的绣春刀,却不想那男子反应更快,郭菀央才接触到刀鞘,那男子手已经摁在刀把上,声音轻轻的:“七小姐,稍安勿躁。”
这一句将郭菀央的身子定在那里。当下眼睛就看着那个男子。
那男子淡淡笑了笑,说道:“四小姐不过是寻常女子,接下来的对话她就不必听到了。七小姐,袁某此行的目的,第一个捕拿冯家遗孤,第二个目的,就是将郭家满门,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郭菀央身子颤栗了一下。很明显,这个男子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想起了冯家满门,想起了冯宛,想起了历史上所记载的这位皇帝陛下的手段,郭菀央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大人今天既然与某坦诚相见,那定然不至于要将郭家满门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男子再度站起来,对郭菀央行礼,说道:“袁大中现在忝为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奉行佥事杨大人之令,前来郭家,捕拿疑犯,若发现有人敢于藏匿嫌犯,那就奏报皇上,或者将灭其满门。”
郭菀央身子颤了一下,身上冷汗沾湿了衣服,异常寒冷。
袁大中几句话说得很明白。奉行佥事的命令前来郭家捕拿冯宛,那就是说明,至少杨大人在之前已经明确知道冯宛就在郭家。
前来郭家,不过就是想要找一个灭郭家的借口罢了。或者冯宛能跑到郭家来,就是锦衣卫暗中放纵引导的结果?一个已经中毒的男子,凌晨黑暗时候,乱闯乱撞,居然撞到了郭家后园……这事情也忒凑巧了一些。
刺客闯入少女闺房被少女保护这样的故事在小说之中屡见不鲜,但是那都是小说之中骗人的。
现在首先要明确的,要找郭家满门麻烦的,到底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袁大中毕竟是锦衣卫千户,这察颜观色的本事确实超过旁人。当下一句话就解决了郭菀央的疑惑:“杨大人与安路侯交好。”
安路侯……郭菀央自然知道,安路侯与自己家是不大对路,当初在懿文太子妃面前那位安路侯家的吴夫人就曾给自己下过套子。只要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郭菀央就慢慢的放下心来。只是面对着面前的尸首,又觉得难办。
郭菀央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大人现在却是做何打算?”现在要明确的,就是这个袁大中,到底是友是敌?
他与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袁大中端正了脸色,说道:“袁大中之父曾经在北地任职。所以郭家也就罢了,断断不能让公子陷入嫌疑之地。”这句话没头没脑,郭菀央却是明白了。
北地,北方地方很宽,谁知道说的是哪里?可是在有心人耳朵里,却是异常明白。袁大中告诉郭菀央,他是燕王府的人!
而且,他还知道郭菀央也是燕王府的人!
郭菀央端视着袁大中,说道:“袁大人,别怪我小心谨慎。”言下之意是,你口说无凭,总不能你说你是燕王府的人,我就相信了你。
袁大中笑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片碎布。郭菀央认得,正是自己衣服上的,那日被朱高煦穿走。想起自己的衣服竟然藏匿在男子身边,面上不觉一红,心却是放下来,当下说道:“如此局势,如何解决,还望大人相救。”
袁大中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楼上进入里屋,不用说一句话,这位冯公子就知道事情真相了。我倒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决断,为了不连累你们,竟然采用了这般手段。只是这般手段毕竟不能完全帮你们洗脱嫌疑。”
郭菀央这才明白。冯宛竟然还是一个真男人。他得郭莲珠庇护已成事实,即便现在离开郭莲珠的院子,也会在郭家的园子里被锦衣卫逮个现形,郭家再也解释不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死在郭家女儿手中。嫌犯既然是郭家人杀的,郭家就可以抓住这一点,死不承认郭家曾经庇佑冯宛,或者能逃脱一劫。
想明白了这一层,看着地上血泊里的人影,不觉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袁大中咳嗽了一声,说道:“冯宛曾经饮过毒酒,虽然咳嗽出大半,毕竟是中毒了的。又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死也是前后的事情。”
郭菀央被袁大中看出心中所思,面上不觉一红。自己刚才竟然对一个陌生男子起了怜惜之意,被人发现,那真的是很丢脸的事情。
袁大中继续说道:“只是这样一来,他毕竟死在闺房之中,对你姐妹闺誉却是大有影响。”
郭菀央摇头苦笑道:“能让家族逃脱大难已经是幸事,至于闺誉什么的……”郭莲珠现在昏迷,不过即便她醒了,想必也会理解。
袁大中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事情也就简单了。锦衣卫不得确切消息,不能光明正大进出侯府,而现在锦衣卫还在等我回话。两位小姐就只管派人前往应天府报案,就说有贼人进入后园窃食,却不想头撞翻瓷瓶,倒下时候咽喉刺中瓷片而身亡。至于贼人是何等人,什么时候进入侯府,你们一概不知就可以了。”
郭菀央听着,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只恐你在佥事大人面前说不过去。”
袁大中眉毛挑起,轻轻笑道:“佥事虽然比我们高上几级,但是佥事大人这等吩咐到底是出自私心,他也不敢声张。再说我等千户手中也算有人,他即便怀疑怀恨,却也不敢明目张胆报复,你只放心了。至于皇上那边,若是起疑,大不了就将杨大人曾经给我命令这事实话实说……杨大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杨大人不是蠢笨之人,这事情……公子就放心下来罢!”
郭菀央这才放下心来。袁大中当即就说道:“事不宜迟,你们赶紧行动罢,我也要回去了。”进了里屋,转身,却突然含笑说道:“四公子就是七小姐,这事……二公子不晓得罢?”
郭菀央面色一红。袁大中桃花眼眨了眨,微笑道:“你放心,此事我也不曾听闻。”影踪转瞬不见。
郭菀央转身,却见伏在桌子上的郭莲珠已经抬起头来,看着地上的尸首,默默流泪。吓了一大跳,说道:“好姐姐,别给人看出破绽来了!”
郭莲珠勉力笑了一下,高声说道:“晓月,可以进来了。”
郭菀央笑了下,说道:“门被闩上了。”前去开了门,却是一把就将晓月的嘴巴捂住。
晓月见到屋里的情景,之前虽然也有猜测,但是还是吓得几乎晕倒。好在嘴巴被郭菀央捂住了,却没有发出声音。郭莲珠道:“方才与四公子在门外聊天,听见屋子里有声响,进了门来,却见黑魆魆有盗贼。才张口欲叫,却见那盗贼竟然一头撞在博古架上,居然就被大花瓶砸死了……我留在此地,你与四公子前去老夫人地方,请老夫人派郭安叔叔马上去应天府报案。”吟香居颇为宽大,之前房间里头藏了一个男子,郭莲珠心中有鬼,就发了一顿脾气将晓月之外的所有丫鬟都支开了,所以倒也不担心泄密。当下尖声大叫,却将四面的丫鬟都叫了来。
而晓月,见了面前情景,听了郭莲珠说话,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后面进来的茱萸镇定一些,茱萸是不知道真相的,但是面前的情景与之前的对话,让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当下就对郭菀央道:“四公子,我们现在先去将事情上报了罢。这事情大了,定然要直接上报老太太的。”
现在说起来是三个孙女管家,但是实际上掌权的还是老太太。这事情大家都清楚。
郭菀央起身要去养荣堂,郭莲珠蓦然将郭菀央叫住,说道:“如果老太太审问,你……就说实话了罢。”
声音里颇有几分决绝。
郭菀央淡淡一笑,说道:“老太太不会盘问的,她也知道,盘问出真相却不上报,那么郭家满门就是死罪。盘问出真相再上报,也给政敌可乘之机。你放心罢。”
将事情报告给马夫人,马夫人果然非常震怒。马上就相信了郭菀央的说辞,派人前去应天府报案了。而这边郭莲珠只是搂着晓月发抖,哭个不住。
马夫人扶着李子前来,见这边情景,问了孙女几句。可是郭莲珠吓坏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老夫人也叹了一口气,就吩咐保护现场,自己坐下来等。竟然没有将郭莲珠拉到一边审问。不久回家的郭铭也闻讯赶来了,稍稍问了几句,听了郭菀央的说辞,居然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多时应天府官员就到了,郭铭出面接待,郭玥作为目击者与郭家的男丁,当下上前将自己的说辞说了。应天府自然也没有其他说辞。仵作上前验尸,验明确实是属于花瓶砸伤扎死。应天府点头,吩咐收拾尸体,郭铭早就备好了一刀宝钞,悄悄的塞进应天府的口袋里。
这年头,宝钞是不大值钱了。但是经不起数量多啊。这么厚厚的一叠,当得上应天府好几年的薪水了。
却突然有差役显出诧异神色,低声说道:“这男子与宋国公府的二公子,倒是一个形貌。”
应天府正笑眯眯的摸着口袋里的宝钞呢,却听见差役的声音,脸上蓦然变色。伸手就要将宝钞摸出来,却又舍不得,当下手就僵硬在那里,问道:“果然?”
那差役跪下,回答道:“果然是一个形貌。小人曾经见过两次。”
应天府呆愣了一下,说道:“那就定然是了。定然是早上从宋国公府逃出来,这一整个白天也不知躲在哪里,到了晚上,却是禁不住肚子饿,因此就摸黑找到小姐的屋子,却不想被瓷瓶砸死了。”
应天府倒是聪明,马上就给了结论。郭铭当下连连点头,认为父母大人说得非常有理,于是又从腰包里掏出了一个圆鼓鼓的荷包,侧过身子,背着人,塞给了应天府。
这案子就这样结下了。
尽管马上就将尸体搬运出去,可是这屋子却是住不得人了。于是马夫人就将郭莲珠安顿到养荣堂外面住上两天。郭莲珠脸色惨白,却是鼓起了一副壮士赴死的勇气来。郭菀央有些不放心,但是看着郭莲珠神色坚毅,也只能将一颗心摁下了。
马夫人看着郭菀央,淡淡说道:“玥哥儿,珠姐儿,今天事情算是结了。无论啥事,你们都忘记了罢。珠姐儿马上就要出嫁了,索性住我那边,凡事准备起来也方便一些。玥哥儿若是无事,就关着门读书罢,虽然姐弟情深,但是总是往姐姐屋子里跑也不大成话。”
郭菀央唯唯诺诺答应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是知道这件事与郭莲珠有关,所以要将郭莲珠带到养荣堂去监视居住,好平平安安度过这阵待嫁的日子呢。
只是还是有些隐忧。袁大中说这件事是安路侯指使杨大人做的,可是安路侯的胆子……似乎也太大了。
抬头,看着天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照着原来的历史,郭家应该平安无事的度过洪武朝……可是,希望不要被蝴蝶翅膀扇得改掉了……
却不知这个大明朝,除了自己这只小蝴蝶之外,还有一只蝴蝶在哪里?
郭菀央睡不着,这天晚上很多人都睡不着。
睡不着的人,包括皇宫里的那一位。
抓起一个玉龙笔洗,朱元璋将它狠狠的砸在地上。小太监端了茶水低眉顺目的进来,却不想一个笔洗从前面砸过来,正砸在他的脚背上。脚上吃痛,手中的茶盘也摔了,好大的声响。
小太监吓得瘫倒在地上,裤裆之间顿时湿漉漉的,整个大殿之中,立马弥漫起一股尿骚味。
朱元璋大怒,喝道:“要你这等没用的奴才何用!拉下去,打死!”
那小太监哭爹喊娘叫起来。两旁的侍卫利索的上前,将那瘫软的小太监嘴巴堵住,钳住他的两只胳膊,就往下拖。这种事情做多了,熟门熟路。
或者对这种小太监有些同情,但是这当口,同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外面传来沉默的打板子声音。那打板子的闷响里,夹着呜呜的声音。不过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大殿内外,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羊得草就端坐在值房里,听着那呜呜的声音从有道无,完全消失。两条腿哆嗦发抖,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害怕。
上次他也曾在皇帝面前尿过裤子……不过那时候幸运的是,马皇后马上来了。皇帝陛下挥手,让自己退下了。
对于太监来说,尿裤子是很常见的现象。因为比常人少了两个小东西,小便就不容易控制。可是皇帝陛下却是这样暴躁易怒的陛下,在皇帝陛下面前尿裤子的太监……不知有多少,为此送命的也不知有多少。羊得草算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在皇帝陛下身边服侍了十多年,居然还能将脑袋顶在脖子上。
大殿之中。
朱元璋抓起手中的奏折,就打算撕掉。嘴巴里呼哧呼哧的直喘气,狠狠的骂道:“挑拨天家骨肉,无罪也该杀!”
有脚步声匆匆传来。朱元璋吼了一声:“无论谁来,都不见!”
却听见一个温柔而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您在为谁生气了,连妾也不见了吗?”
朱元璋抬起头,就看见前面扶着宫女的一个人影。大过年的,居然没有穿明黄的宫装,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豆青缎子滚边玄色底子绣金纹样镶领绛紫团花缎面对襟披风,略略有些佝偻着背,眉目之间微微含着笑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寻常的贵妇,哪里有一国之后的威仪?
朱元璋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这个大殿是女子不得进入的。不过马皇后却是一个例外。作为与朱元璋一同出生入死的女子,朱元璋对马皇后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敬重。
当然,马皇后也是不会过问朝廷政事的。
马皇后身边的宫女,将一盅燕窝汤呈在案头。朱元璋站起来,说道:“你来做什么,外头风多少大……过年的,应该自己给自己寻个乐子。叫上两个宫妃,一起打两圈牌九,该多好。”
马皇后含笑说道:“才打完牌九的,却听闻那边禀告说宁妃得了风寒,于是去看了看,可怜见的,怏怏的一点精神气都没有了……又听闻皇上还未曾休息,就送一盅燕窝过来……国事虽然要紧,皇上也要注意休息。”
朱元璋说道:“皇后你且回去休息,朕等会就来。宁妃……得了风寒?”
马皇后低头,微微叹息说道:“是年前就得了,可是宁妃这人,皇上您也是知道的,生性小心谨慎,与她兄长武定侯一个模样。得了病却生怕冲散了过年的喜气,打扰了大家的兴致,又怕吃药影响了宫里其他人的运气,因此一直强撑着,今天实在熬不住了,那贴身宫女才悄悄跑出来告诉妾……妾方才去,已经吩咐御医给宁妃用药了,皇上放心。虽然说病去如抽丝,可是这到底不算大病。”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她到底是小心谨慎的性子……果然是与她的兄长一般。”
马皇后眼睛也不瞄向桌案,只是说道:“皇上也是有些岁数的人了,这大过年的,也要好生养息才好。要知道天下百姓的指望,可都在您身上呢。您万一累着了,那可是天下百姓的事了,即便妾不心疼,天下百姓也要责怪妾的。”
朱元璋哈哈一笑,说道:“朕就知道,你不将朕拉回去睡觉誓不罢休。也罢,剩下的几道奏章就不看了罢,朕与你一道回去。”
马皇后笑了起来,温声叫道:“羊得草,将奏折收拾好封存好,皇上明日再看。”又吩咐身后的宫女:“将皇上的大氅给皇上披上。”
朱元璋笑道:“你自己穿着如此随意,却不担心冻着了。”
马皇后笑道:“妾也带了披风的。”
朱元璋披上大氅,宫女打着灯,这大明朝最有权力的一对老夫妻,就如寻常的村夫村妇一般,蹒跚的往内宫方向行去。
一边走,马皇后一边与朱元璋唠叨家常:“炽儿与煦儿还有炩儿一群人来拜年,您这爷爷也没空见见。煦儿身子倒是坚实得紧,炽儿却是有些肥胖了,走路都有些喘,这病根儿怎生想办法去掉才好。唉,说起来……都是这蒙古人给闹的,若不是当年燕王妃带着身子跟着燕王风里雨里,炽儿也不至于落下病根……”
朱元璋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后是念旧的人。”
马皇后微微叹息:“人老了,能不念旧么。今天在宁妃宫里坐了一会,偏生就想起当初宁妃给做的那些小吃食了,宁妃都说身子好了有闲了就再做给妾吃,妾可兴奋了好一阵呢……”
两人窃窃私语着,渐渐的去了。
羊得草一溜烟的跑上大殿,将奏折一本一本收起来。最上面一本摊开着的,那就是让皇帝陛下砸了一个笔洗的那本?
羊得草扫了一眼。只一眼。
里面一个名字扑进了羊得草的眼帘。弹劾燕王?
将奏折合上,迅速的又扫了一眼。没有看完,甚至还不知道具体大概,冷汗却涔涔冒出来。
颤抖着手将奏折收拾了,捧着去封存的时候,手一颤,又一本掉在地上。又打开了。
这本是皇帝没有批阅过但是马上要批阅的。
羊得草扫了第二眼。
马上知道宁妃为什么要生病,马皇后为什么要亲自来这么一趟了。不过马皇后来了这一趟,皇帝没有直接处理这道奏折,明天再起来看,处置方案应该会不同了。心中不由暗自佩服起郭英来,这……可实在是个厉害角色啊,连马皇后都能搬动。
当然,羊得草弄错了,马皇后不是郭英搬动的。
将东西锁好,心依然怦怦乱跳。
转身回到值房,吩咐跟着自己的小太监小灵子:“小灵子,明天早上宫门开后,你出去跑一趟……”将要紧的事情吩咐了,叹了口气,又说道:“小静子的家你知道不?听说他还有一个瞎眼的老娘。他那好赌的老哥根本不管那个老娘……我这里还有十贯的宝钞,你悄悄拿去,给那个老娘,就说是小静子孝顺她养老的……省着点花,别给老哥剥走了。”
小灵子低声说道:“我方才搜了小静子的床铺,还找到了一百多个铜钱,也一道拿去?”
羊得草说道:“铜钱就先藏着,带出宫门不易。等有机会再带出去罢。”
小灵子答应了。
郭英夫妇也是一夜无眠。一直等到了将近中午,终于收到了一条让他们放心的消息,于是郭英才觉得精气神上来了,吩咐丫鬟们弄一条羊腿,老侯爷中午要用。
老侯爷中午多吃了半碗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跨院,郭铭也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年初五,张家派人送来了一顶小轿。青布帐幔,缀着浅粉色的流苏,虽然恪于制度不能豪奢,但是那全新的轿子制作却也还精致。来到角门外,将郭莲珠接走了。丁氏这回到底扶病出门来了,拉着郭莲珠的手珍珠宝贝儿的哭了一场。郭莲珠的亲生母亲杨姨娘,却是远远的看着,看着丁氏表演,怯生生的不敢近前。郭莲珠给马夫人丁氏郭铭又磕了几个头,这才来到杨姨娘跟前,柔声告诉说道:“孩儿这就出嫁了,请姨娘放心,孩儿一定过得好好的。姨娘也好好的,每日多吃饭,等明儿回门了,孩儿再来看您。孩儿知道,您是太太的贴心人,有太太照顾着,孩儿也放心得很。”
杨姨娘呜咽着说不出话。郭莲珠转身又对丁氏说道:“母亲,当初您还帮孩儿收拾了两年的月钱,原先是说给孩儿出嫁的时候做陪嫁的,可这几天您都病着,事情都由老太太帮忙张罗。老太太事事考虑周到,这钱也用不着,所以孩儿也没有惊动母亲养病。现在既然母亲扶病出来了,女儿就顺口说一句,如果那点小钱还在母亲手中,就请母亲转交给杨姨娘罢。她到底养了我一场,十月怀胎也有些情分,我未曾回报,也略略做点意思罢。”
郭莲珠当着郭铭的面将这些话脆生生说出口,丁氏顿时觉得有些不好看。只是在这场面上,却是发作不得,当下只能说道:“瞧你这孩子,怎么之前不说,这几天一生病,我也将这事给忘记了……你放心,那点月钱,我回头就交给你姨娘,断断少不了你的。”
郭莲珠又对杨姨娘说道:“孩儿嫁过去是妾室,回郭家却是不易,好在是与二姐姐一道的。等二姐姐回公主府的时候,女儿就一道回郭家来看您。二姐姐也时常派人回公主府,那时候孩儿也会顺路让他们捎带一点东西或者讯息,您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短缺的,也只管派人去公主府,请人转告一声……若是姑爷好相与,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你瞧孩儿,都语无伦次了,有母亲主持家务,姨娘您能短缺什么东西呢,瞧孩儿说错话了。”
丁氏听郭莲珠说话,心里气啊,可是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当下只对杨姨娘笑道:“姨娘,珠姐儿是舍不得家中,都傻了。”
郭菀央远远看着,心中却也不由佩服起郭莲珠来,临出门了,还恶狠狠的恶心了丁氏一把,这个能耐,自己可以学学。
郭莲珠又与郭蔓青说了几句话,却又猛然想起一件什么事情来,转身来到郭铭面前,盈盈跪倒,说道:“孩儿还有一件事,要请父亲答应。”
郭铭素来薄情,对郭莲珠也没有多少感觉,只是今日这等场面,见郭莲珠如此,也不免有些心酸,当下说道:“你要什么事?”
郭莲珠低声说道:“七妹妹在府里日子虽然短暂,可是女儿却与七妹妹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如今七妹妹虽然下落不明,但是女儿却知道,七妹妹有朝一日定然能回家。但希望父亲看着七妹妹身不由己的份上,不要对七妹妹另眼相看,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郭铭万万想不到郭莲珠居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当下愣了片刻,才说道:“你只放心,我们做父母的,对央姐儿……也是心疼得很。”
郭莲珠这才转过身来,遥遥看着郭玥,说道:“四弟弟读书用功,好生为郭家争光。”
郭菀央答应了。
郭莲珠是妾室,出门没有那么多规矩,当下由郭菀央这个兄弟扶着,出门,上了青布小轿,去了。
郭莲珠出嫁当天晚上刚入夜,郭菀央正在自己房间内读书,却听见正房那边有些响动,传来了丁氏高声喝骂的声音。
碧草推门出去,片刻就回来,低声告诉郭菀央:“是老爷去了杨姨娘屋子里,太太却突然叫肚子痛,要吃杨姨娘煲的生姜桂圆蛋汤,容妈妈就去杨姨娘屋子去推门,让杨姨娘去煲汤。却不想老爷来了门,一脚就将容妈妈踹了出去。容妈妈额头磕破了,正在那里哼哼唧唧呢,太太气不过,扶着丫鬟出来了,就在那里骂人呢。可是老爷却是逼着容妈妈跪在外面地上,太太叫容妈妈起来回屋子,可是容妈妈却不怎么敢。啧啧,可怜见的,院子里石子地面,可是死冰死冰的呢。”
郭菀央竖起耳朵,听见丁氏一迭声的喝骂,郭铭却没有任何回应,不由一笑。
想起容妈妈,当初从辽阳一路回南京,到底是领了人家的情的。片刻之后,听那边还是没有进展,当下放下书本,推开了屋门。却见正房门口,丁氏正铁青着脸骂人,而杨姨娘屋子门口,郭铭与容妈妈一站一跪,正在对峙呢。当下缓步上前,对丁氏说道:“母亲,外面风大,您生气要训斥下人,还是进屋子比较妥当。您要喝什么汤水,儿子去给您煲如何?”
丁氏在外面这样叫骂,觉得丢面子,只是不得胜利,更没面子回屋子。听儿子来解劝,却正好有了一个下楼的梯子。当下说道:“我只不过气恨容妈妈那样的奴才,这么一点小事却办不好。”
郭菀央笑道:“母亲您先回屋子。这边这么响动,只怕西边也听见了,来日又有些眼皮子浅的,会说三道四呢。父亲也是倔强了,待孩儿去解劝父亲一通。”让丁氏住了嘴,进了屋门。郭铭见儿子前来,不待儿子开口,就说道:“来管什么闲事,你只读书是正经。”
郭菀央含笑说道:“外面嘈杂,却是读不进书呢。父亲,现在好歹也是过年,容妈妈也是家中的老人,很多事情还要容妈妈主持呢,虽然今日错犯了,可是这般处罚重了,生起病来,也是不美。您说呢?”
郭铭毕竟要给儿子面子。今日此事,其实也不关容妈妈的事,他不过是要给丁氏一个威风而已。见目的已经实现,当下挥手叫容妈妈起来,又狠狠警告了两句,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容妈妈揉着酸软的膝盖起来,看向郭菀央的眼神,就有几分感激的意思。
郭菀央柔声劝慰道:“容妈妈是家中的老人,也知道太太老爷的脾气,他们都是顶好的人,不过就是今日生病了,难免有些气恼。妈妈先去我屋子好生休息,先喝一口热汤,这膝盖也用热毛巾热敷一阵,别落下毛病来。”
容妈妈叹息说道:“老婢这个身份,哪敢去公子屋子,今日承公子一言解劝,老婢算是感激不尽。”
郭菀央姿态做到这里,也算是足够了,自然有小丫鬟上来,扶着容妈妈去休息。
这些都是闲话。年初六茱萸又出了一趟门,这一回却是报着帮郭菀央买书的借口。等回家来,悄悄告诉郭菀央:“前些日子,户部说库房紧张,请皇上裁撤边军藩镇。偏生燕王那边蒙古人再度犯边的消息就递过来了,要求支援粮草军械,结果有一个愣头青,也不知是哪里的官员,叫练子宁的,上了一封奏折,历数各代得失,就说藩镇力量太强大了,就是国家动乱的根源。含沙射影,却是将皇上气坏了,将那练子宁拿下就要送大狱。幸好有皇太孙跪下求情,才只是降级发到地方使用……二公子说公子那四个字最是及时实用,要好生谢你。又说前些日子的事情,郭家实在是犯了大错,幸好宫廷里宁妃娘娘及时得到消息,这才勉强过关了。另外交代说,正月十五,正阳门外,高家花灯铺子,千万别忘了。”
郭菀央这才知道,原来郭莲珠这件事,能平安过关,郭家还是将宁妃的力量动用上了。只是当时已经是傍晚,郭家怎么能及时与宫中通上消息,估计又是袁大中朱高煦在其中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