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怡觉得在见识过这阵子的大风大浪之后，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吓到她了，她真心这么认为。

　　直到她和慕越偕同走出办公大楼，看到在临停区等待的马莎拉蒂那剽悍的车影时，她整个人完全傻眼，顿时领悟大风大浪是没有极限的！

　　“安怡姊姊，我们来接你了！”

　　周悦由后座探出头来，热情挥着手，想也知道，哪怕驾驶座上的周教授不开窗、不探头、不挥手，也知道他正坐在车上，悠闲又自在，或许手上还拿着一本古书，只差一杯热茶。

　　“唷，好车。谁？”身旁的慕越问。

　　“客户的妹妹。”

　　“是哪个客户这么多礼，知道你车坏了，还来公司接你？”慕少的语气可探究了，身为合伙人中唯一的男性，对另外两位女性合伙人有身为家长的保护欲。

　　“效率”的三名合伙人同是经济系学长姊与学妹的关系，因为指导教授爱热闹，老爱找和自己对眼的学生一起烤肉、煮火锅，虽然他们来自不同届，却也因为这层关系而熟识，进而因理念相同一起开创事业。

　　虽然慕越是最大金主，但没有夏总和安怡的拚劲，把吃苦当进补，“效率”不可能在短短几年爬上同业第一的宝座。

　　宋安怡叹口气。“是周教授。”这是很大的意外呢。

　　“周教授亲自来接你下班？”慕越眯眼，车窗太黑，瞧不见这位神秘的大人物。

　　虽然慕家在政商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可台面上不管事的慕四少不爱应酬，也对古董文物无感，自然和政商名流界许多人仰慕(要知道有名望的鉴定收藏家可是一字千金！)的周先生没交集，只知其名不识其人。

　　宋安怡耸肩。“别想太多，学长。周教授也只不过是要保障今晚的厨师能准时出现在他家厨房。”

　　她只想得到这个原因，和周教授所有的连结就是清扫工作和吃。

　　而身为合伙人的慕学长，自然知道自家学妹替自己接了桩赔本生意。

　　“呵，这么霸气？难怪你学姊希望你弃谢投周了。不过看这模样，学长真觉得很不错。”

　　学姊正是爱乱点鸳鸯谱的夏黎欢。

　　“车窗这么黑，学长有透视眼唷？”宋安怡不想吐槽都难。

　　慕越伸手拍拍学妹的肩膀，仰望落日余晖，有种身为家长的感慨和担忧啊！

　　“同样身为优秀的男人，不打照面也能感受得到彼此的气场，这你不懂的。”

　　宋安怡瞟了眼，一脸鄙夷。

　　结了婚后，原本又帅又酷、说话精简的慕学长变成居家型爱妻护妻的啰嗦男人也就罢了，还被季医生的医生男同学们耳濡目染得很臭屁？

　　“我发现学长愈来愈像阿泰医生了。”

　　阿泰医生是教学医院的骨科住院医生，不只臭屁，还又痞又台，很有个性，说话大声，一头乱发，爱穿夹脚拖、T恤和束口运动裤，别看阿泰医生不修边幅又邋遢的模样，他可是被誉为教学医院骨科的明日之光呢。

　　慕越很不以为然，揉揉学妹的头发。“呿，看清楚点，你学长我帅翻了好吗？不信你问我老婆。说到这，别说学长没提醒你，你和夏总少约我老婆去喝什么鬼下午茶，慕太太没排值班，她就得分分秒秒陪着我，我们夫妻恩爱，未婚学妹怎么一点也不懂得回避？”

　　“嘿，姊妹淘下午茶很重要呢，学长太小气了。”

　　“我就是小气，怎样？”慕越愈想愈不甘心，勾起指头往学妹的头顶轻敲了下。“真怕我老婆喝下午茶喝到上瘾，啧。”

　　这厢是学长和学妹的小趣味，但到了别人眼中却变成男人和女人的小亲昵了。

　　“哎呀。”周悦惊呼，这才发现宋安怡身旁的男人是谁。“是慕家四少耶，大哥。”

　　身为苦命小助理，她行走商界多年，哪怕没交换过名片，谁是谁她都认得出来，何况是这种等级的大人物。

　　“对嘛，至少要像这样条件的人才配得上安怡姊姊，她工作能力这么强大，谢维书只是学生的身分，怎么想怎么不配，对不对，大哥？”

　　这倨傲的男人没理会妹妹的提问，深潭般的双眼只是淡淡观察着。

　　慕越，的确比谢维书更像个样子。

　　男人目不转睛，若有所思，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又敲。

　　小助理继续翻动脑中的数据库。“其实也就说说罢了，慕四少去年就神秘结婚了，他也是‘效率’的出资金主，和安怡姊姊只是合伙人之间的关系，但他们看起来关系真的好好哦，对吧，大哥？”

　　小助理随便乱发言不打紧，可每个问题都要顺带征询大哥的意见，眼睛全黏在前方，全然没注意到自家大哥平静到恐怖的目光。

　　周陌凉飕飕的声音传了出来。“接人，回家。”

　　周悦赶忙收回视线，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家大哥。谁会想到除了冷冰冰之外，大哥语气里还有隐藏版的情绪？！

　　喔喔喔，她愿意把私藏且最爱的松露巧克力全部拿出来赌，她真的感受到大哥语气中的暗潮汹涌啦！

　　大哥和慕四少都是优秀的男人，实力条件绝对旗鼓相当、不分轩轾，但再怎么样，大哥也不用去和一个已婚男人吃味对吧？是吃味对吗？喔喔喔，天啊，周悦内心非常激动，感觉像有万马在奔腾！头顶上的粉红泡泡更是像成群飞舞的蝴蝶一般，是啊是啊，大哥对安怡姊姊的正牌男友压根没看在眼里，只当谢维书是文书整理员，但看到安怡姊姊和慕四少的互动，瞧瞧那脸色都快冻成北极冰山了呢！喔喔喔，这是领域所有权被侵犯的危机感吗？是吗是吗？

　　周悦脑补得厉害，恨不得揪住大哥的衣领，质问他真正的想法，只是大哥比老爸还威严，她真的没这个胆，却没想到自己没胆归没胆，心直口快的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大哥，你……你……你是在吃醋吗？！”

　　周悦吓坏了，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很怕惹毛大哥。

　　周悦毕竟还太年轻、太冲动，不懂得静观其变的重要，不管周陌有没有吃醋，这时候都不是问话的时机，就好比一锅好喝的竹笋排骨汤，突然被掀开锅盖，汤头肯定会变苦的。

　　周陌没说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根本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没有辩驳，也没有被说中心事的狼狈。

　　他收回倨傲审量的视线，直视前方，嘴角勾着玩味的弧度。

　　有种笑容，会让人打从心底发……毛……

　　周悦赶忙跳下车，急忙忙喊着：“安怡姊姊我们回家喽！”

　　才喊着，宋安怡已经被周悦连拖带拉地按到副驾驶座上，利落系上安全带，甚至来不及和学长说再见，车门就被关上。

　　周悦是负责穿针引线的苦命小助理，自然明白虚与委蛇的重要性，她拨拨头发，屁股压着车门，一脸“歉意”地说：“慕少，您好您好，我是周悦，周陌的妹妹，不好意思，我们有事先走，改天和周先生找您一起喝茶，再见再见。”

　　周悦上车坐定位，马莎拉蒂立即骏离。

　　慕越摸摸下巴，感到有趣，这是山寨王抢亲的概念吗？

　　夏黎欢走出办公大楼，看到慕越一个人望着马路的尽头，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容？

　　“安怡呢？学长不是要送她去周教授家？”

　　慕越帅帅地勾起笑。“被接走了。”

　　“谁？”

　　“山寨王。”

　　“啊？！”夏黎欢大惊。

　　但夏总的吃惊绝对比不上坐在马莎拉蒂副驾驶座上的宋安怡，莫名其妙被抓上车也就罢了，车内的气氛还诡异得让她坐立难安。

　　“急什么？”她心中纳闷。

　　但驾驶座上的周教授依旧摆着一张冷面孔，反而显摆出来的车速才感受得到他的情绪，一个面瘫却爱开快车的男人，外冷内热吗？真难形容。

　　周悦负责制造轻松气氛，她倾身向前，卡在前方座位的中间缝隙，左顾右盼，大哥神色不变，安怡姊姊表情复杂，唉，她必须澄清，当时的情势不管是不是想太多，她的直觉告诉她，赶紧把安怡姊姊拉上车才是明智的选择！

　　“呃，那安怡姊姊，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不等宋安怡开口，周陌已经亲自回答：“牛小排。”

　　宋安怡望着他清俊逼人的脸，是有多迫不及待啊？

　　“周教授也喜欢牛小排吗？”她问。

　　“不错。”

　　宋安怡有点无奈，她或许也有受虐的倾向，否则周教授难得的赞许怎会令她有受宠若惊的愉快？

　　好吧，她可以不计前嫌地不计较莫名其妙被强行拉上车的事，她问：“上次那种红酒酱汁可以吗？”

　　“不错。”

　　两个“不错”让周悦放心了，大哥总算说对话，更庆幸安怡姊姊没有生气！

　　“太好了，那个酱汁真的超好吃的！哥，开快点，我们赶快回家！”

　　周陌没附和，但急切的心情已经表现在车速上，此时正值下班时间，他不把塞车和龟速车看在眼里，精巧的超车，马莎拉蒂在车水马龙的台北街头划过一道闪亮的火焰。

　　宋安怡再次体认到这兄妹俩对吃的坚持，只是她还没体认到周教授难以猜透的心思。

　　“慕越是你的学长？”

　　周陌突然把话题绕到学长身上，宋安怡很不解，但照实回答：“嗯，是认识很多年的学长。”

　　周陌长指轻叩着方向盘的边缘，神色特别淡然自若。“你和谢维书认识多久？”

　　宋安怡轻拧眉头，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照实回答：“近一年。”

　　周陌侧头看她，眼中浮现清浅的笑意，那瞳仁漆黑如墨，如深潭般像是要将人给吸进去。

　　一样的笑意，又笑得旁观的周悦心底发……毛……

　　“我不懂你的想法。”周陌望着前方的车流，目光疏淡却锐利。

　　宋安怡耸肩，很想回“不需您懂”，但还是很礼貌的说：“周教授客气了，我很简单。”

　　周陌挑了挑眉。“是太简单。”

　　宋安怡一怔，心头一紧，直觉他肯定话中有话，果真——

　　“所以你无法分辨如何选择优秀的人。我不明白，你身边有个慕越，在他去年结婚之前，你多的是机会，却宁愿去选择一个没有优点的男人，你的想法的确太简单。”周陌清楚分析他以为的矛盾，他搞不懂女人的心思和脾气，还有奇怪的眼光。

　　宋安怡脸色顿时一变，目光也有刹那凝滞，这男人毒舌得可恶！

　　她和维书如何，哪需要外人来说口？她认知里的周陌，清俊内敛、炫目耀眼，虽然思维离正常人的范围有点遥远，但至少话少、表情少，被气到也是偶尔，她没受过周教授如此坦白且毒舌的洗礼，简直气到没法呼吸！

　　“周教授，你——你——”

　　周陌扫她一眼，神色自若，没把她气到快内伤的怒气放在心底，继续说：“不用感谢我，这一针见血的见解，我不是天天都会和人分享。”

　　宋安怡被气到没力了，就算她有一肚子的火气，也不知道要怎么发在这个完全不考虑他人感受且自我感觉极度良好的男人身上，就算表达抗议也是对牛弹琴。

　　她甩头不理人，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取消原本的牛小排菜单！

　　周悦也失望到没力了，她万万没想到，大哥的若有所思、大哥的貌似在乎、大哥那些古怪莫名的反应、大哥如北极冷山般的冷漠，不是对安怡姊姊的上心和在乎，而是在质疑人家选择男友的眼光？！

　　人家男朋友干大哥什么事啊？天啊，她大哥在想什么……她开始忧心今晚的牛小排会不会像煮熟的鸭子，飞了飞了飞了……

　　“周先生，谢维书是我的男朋友，您在我面前批评他，似乎不妥。”

　　周陌长眸微敛，神态倨傲。“宋小姐的意思是，我不能批评自己的助理？”

　　一句话打死宋安怡的辩驳，这局，周陌完胜。

　　不过牛小排的确是飞了，反正宋安怡的食物制裁又不是头一回。

　　晚餐后，周悦只好将大哥早上就拿出来退冰，厨师不予理会的牛小排重新冰回冷冻库里，想到刚刚的晚餐——炒菠菜、炒豆芽菜、炒高丽菜，再来一个青菜豆腐汤，一桌淡然无味的青菜，让无肉不欢的她觉得空虚，只希望这次的冷战别持续太久才好。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周陌依然喝着高山茶，看着古书，一派的闲云野鹤。

　　“大哥，牛小排没了。”周悦好怨念。

　　周陌神态淡然，没人可以看出他对牛小排的怀念有多深。“总有一天会吃得到。”

　　没办法，女人无法接受事实，还难以捉摸。最终周陌下了定义。

　　之后的每一天，承蒙周陌准时接人，不管是星期一三五的清扫工作，或是每天的晚餐时间，宋安怡都能准时出现在周陌家里，但工作结束后，她会坚持自己搭车回家，努力保持着和雇主之间的距离。

　　当然，她曾不下数次询问她宝贝小白车的状况——

　　周悦回得很妙。“问大哥。”

　　周陌回得更妙。“你觉得我像修车厂的员工吗？”

　　和周悦要来曹律师的电话，曹律师的回答更是耐人寻味。“我们最大的目标，是希望肇事者可以赔偿宋小姐一台全新的新车。”

　　所以咧？然后呢？

　　天知道好像很厉害的周先生，身边居然有效率这么差的律师团？！

　　半个月过去了，她没有新的小白车，白天出去和客人接洽只能搭捷运或招计程车，要去周家也只能继续搭周教授的便车。

　　他每天来公司接她，星期一三五下午三点，二四下午五点，风雨无阻又准时，这样的情况，当然又让“效率”的众人揶揄了好多次——

　　夏总说：“我家漂亮的学妹天天被带出场，哎唷，我有种身为金大班的骄傲呢。”

　　慕越说：“夏总，你要查查合约，‘效率’的当家红牌，时数可以超卖的吗？那其它客人怎么办？”

　　不用说其它同事闪亮亮晃着“祝福早生贵子”的眼光，连大楼管理员都以为来接人的马莎拉蒂车主是她男朋友……

　　“我觉得周教授不用这么麻烦，我就算搭公交车也绝对不会迟到。”

　　她当然不下数次慎重提起这个建议。

　　周教授当然没有回话，他这个人不毒舌时，其实能说的话真的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