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总在丁荷晴用完晚膳后,有个人便会不请自来颐明园。
有时只是看看她,坐一下,聊一会儿,有时候,晚一点儿来,就只为看她一眼,就笑着离开,为何会晚一点儿?因为他是去除害了,去执行私法正义。
朱靖身边暗卫不少,不必通过官员的查缉审问判刑,一旦确定是个恶人,也不必等有人花钱请替天行道组织除害,他就派人解决了,他跟她说的理由很简单——乱臣贼子,丧尽天良者,残虐欺善者,人人得而诛之。
但她知道,他会这么做,更多是因为他无条件支持她要做的事。
她无法漠视他的用心,甚至他那双温柔的眼眸,总教她情不自禁想要沉沦。
此时,夜色沉静,秋凉如水,亭台内,设置了两个小暖炉,柔和的宫灯下,丁荷晴与朱靖面对面坐着,她听他说着朱晏与刘阁老联手拿杜京亚当饵要活抓替天行道组织的事,说着他们在三天前已设下千名士兵、上百暗卫甚至弓箭手,皇后一派向他父皇施压,父皇不得不屈服,然而,他担心皇后等人趁机做些危害父皇的事,所以这些日子他都住在宫中,也派了不少人反监控,一如他先前征战西北时就有的布局。
丁荷晴静静的听着,心里却不由得想,这样他会不会也有危险?
或许她的眸光反应出她的思绪,他突然开口,“你不用担心,我从小就是不少人的眼中钉,我住的亦和殿也很特别,外人不知里面有密室,也有地道能通到外面,我有好几次都是因为这样才能死里逃生,当然,那都是较小时候的事了。”
见他能够微笑说着这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她不知该佩服还是心疼,等等,心疼?她柳眉一皱,刻意压下那一直要萌芽的情愫。
“总之,我会没事的,你只要记住,杜京亚的事是个陷阱,你跟组织其他人可千万别进宫。”朱靖不厌其烦的再三叮咛。
虽然他已经完全掌握到根本没有什么组织,就是这个不同于一般的女子一肩扛起的仗义之行,但他若是不这么说,让她心里多牵挂加入组织的平凡老百姓,他真怕她一个情急之下杀进皇宫。
”荷晴对上他那温柔缠绵的黑眸,不受控制地脸红心跳,“我知道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继续为害,虽然还得等待一些时间,但我有我的考量,他暂时还有存在的价值。”他打算让杜京亚跟朱晏反目成仇,再藉由他的口,向那些倾向皇后一派的朝臣们知道,为了满足自我的权力欲望,她曾经将某些朝臣拿来当棋子,即使成了牺牲品,她也不在乎。
他一定要用这样热切的目光看着她吗?看来他也是个撩妹高手!她脸颊热烫的避开视线,“好,我知道了。”她决定了,不管他说什么,她的答案一定千篇一律。
朱靖莞尔一笑,“那你知道我很在乎你?”
“好,我知……”
丁荷晴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差点被他给拐了,她深吸口气,不想理会狂乱的心跳,她很清楚她对他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萦绕在心间,她承认他是个好男人,相貌俊美,文武兼备,他不滥情,有责任,但他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他不就是想报恩吗?
“把心思放在等待你的女子身上,再对她说你很在乎她,我相信她会很开心的。”她闷闷的说。
“如果我真像你说的,把心思放在等待我的女子身上,那么我的王府里不会只有一名侧妃。”
他还真是自大,但她也清楚,他有自大的本钱。
“我从不跟女人解释,但你在我心中的重量不同,”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在她抬头看他时,继续道:“我是个骄傲的男人,身世地位才情都是皇子中之最,但我的王妃,却是来自一个最让人唾弃厌恶的侯府……”
她低头不语。
“父皇病重,皇后及刘阁老等朝臣勾结,力促我出征不说,还塞了个正妃给我,我心里怨慰不平,你聪慧非凡,应能理解。”他这是对她掏心掏肺的说出心里话。“我担心父皇与我就此天人永隔,我将人力安排在父皇身边,只剩几名忠贞死士与我出征,那一年,要解决的不只是外患,还有时不时出现在身边的刺客。”
他将她的双手合在掌中,凝睇着她那双清澈盈然的双眸。
“被迫进入鬼魅森林,若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可是当时的我心中的怨火有多深,回京后,想要解除这桩婚事的决心就有多么坚定,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与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更不知道,那个救了我、守护着我的女子就是你。”他的目光闪着炽热的火光,太热切了,她想低下头,但是他不容许她逃避,他捧住她泛红的粉脸,深情的看着她的眼眸。
“当我知道你的身分时,我后悔极了,我为什么要那么急着休了你,老天爷曾把如此特殊又珍贵的你赐给我,我却愚蠢的把你给丢了。”
丁荷晴从他那双比星辰更亮的黑眸,看到了深深的遗憾与后悔。
“但我们有了新的机会,我希望成为你心里的支柱,你不是只有一个人,只要有我在,你可以高枕无忧,任何麻烦的人事物,都可以放心的交给我来处理,有了我,你不用那么辛苦的执行任务。”
她的穿越奇遇让她下意识的隐藏自己,况且在忍者组织里,她必须小心翼翼掩饰渴望亲情的心,对爱情更要不屑一顾,因为不管是友情、亲情,甚至是爱情,都是一名忍者不能也不该拥有的,有了这些情,等于有了牵绊,这是大忌,理智与情感拔河,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她却无法忽略心中涌起的一股温暖。
朱靖没有强迫她一定要有所回应,今晚,她愿意听他说这么多心里话,与他共享一壶茶,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一路陪着她走回寝房后才离去。
莹星跟铃月伺候丁荷晴梳洗更衣,瞧着她的眼神都透着暧昧,没办法,主子脸上的红霞动人,过去沉静的神情随着宁王的夜夜到访,渐渐消失了呢。
丁荷晴无奈又尴尬的让两人下去休息,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
“小姐,小姐,你醒着吗?”寝房外,突然传来小青的声音。
“小姐才刚歇下呢。”铃月急着道。
丁荷晴立即起身,小青来回于百花楼与颐明园,因其普通的貌相还有机灵,一直是她跟又欢之间的传讯者,小青在此时突然找来,该不会又欢出事了?
她才刚穿好鞋要起身,神情惊慌的小青已经跑进来了,劈头就道:“我去找又欢姊姊,另一名姑娘偷偷跟我说,有个官爷在酒醉后跟她说,又欢姊姊被带走了。”
“带去哪里?”丁荷晴心急的追问。
小青急急的说了些话,丁荷晴脸色丕变,立即换上夜行衣。
“小姐,你要小心。”铃月跟莹星很不放心啊,但小青得到的消息也实在令她们害怕,就怕又欢已经被凌虐至死了,毕竟她已经被带进皇宫三天了。
丁荷晴蒙面,袖内银爪射出,娇小身影跃窗而出,消失在三人的视线内。埋伏在颐明园护卫她的高手,立即掌握她的动向,两人无声无息的暗中跟随,另一人赶紧前往皇宫欲通知宁王。
然而,三人一路跟着她飞檐走壁,见她的身影离皇宫愈来愈近时,三人迅速的交换目光,她竟然要进皇宫?这不是自投罗网?!
星月交辉,戒备森严的皇宫内,夜巡与站岗的侍卫全都绷紧了神经,而在看不见的暗处,有更多大内高手或士兵潜伏,盯着这高高城墙,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敢错过。
一抹黑色娇小身影在阴影的掩护下,以肉眼无法看到的速度飞掠,越过金色琉璃瓦,一个翻身,落到一棵树上,盯着下方夜巡的侍卫及哨兵,她屏住气息,目光快速扫视周遭,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在宁王征战那一年,曾被皇后召来皇宫数回,对这里的地形并不陌生,就小青掌握到的消息,又欢可能会被带到杜京亚所住的宫殿,她猜他要进行荒淫残虐之事,极可能会被安排到偏殿,但若从这里要到偏殿,危险性太高……
她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静湖,她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她小心飞掠,在一名侍卫有感的转过身来时,迅速将身子潜入湖水中。
好冰!她忍着刺骨凉意,潜水往另一方向游去,再探出水面时,见到不远处一名嫔妃行经回廊,所有宫女太监皆低头恭敬行礼。
她正要继续往前潜水时,听到说话声传来——
“拜托你去帮我送。”
“我不要,光听那凄厉叫声我都头皮发麻,难怪皇后娘娘让杜大少爷到冷宫去,要是让杜大少爷待在后宫,其他妃嫔一定会有怨言的。”
在右前方一隅,两个宫女提着宫灯,一个说完话,急急走人,另一个,手上提着看似食盒的东西,颤抖着身子,转往另一条偏僻小径。
丁荷晴将袖内银爪往该处一棵大树射过去,身子从水中掠出,上了树干,忍着浑身湿透的寒意,看着那名宫女继续往里面走去。
她弹出银爪,足尖微顿,一个飞掠,攀爬到前方一个回廊的廊柱,缩进身体,屏住气息,看着下方侍卫穿廊而过。
在看到那名宫女进到一座墙面斑驳冷灰的宫殿后,她小心的跟上去。
小宫女进入阴森的冷宫,见寂静无声的寝房里,居中的大床,床幔全是放下的,她急急的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吓得转身就走。
丁荷晴觉得不太对劲,她往里走,风从窗外吹入,床帐轻轻飘起,桌上的灯芯左右晃动,室内忽明忽暗。
她无声无息的来到床旁,确定床上有人,而且是男人,不过当她一把揪起背对着她的男子的衣领,将人扯过来时,眼睛诧异的一眯。
男人眼睛一睁开,正要放声叫喊,突地银光一闪,一把冰凉刀刃已抵在他喉间。
丁荷晴冷声质问,“你不是杜京亚,他在哪里?”
刀刃已在喉间,但男人竟然不怕死的大喊,“有刺客!”
瞬间,外面起了一阵骚动,竖耳一听,许多人往这里跑过来,她知道她中计了,但又欢呢?可恶!
她一刀划破男子的喉咙,迅速飞掠出去,却见许多侍卫举着火把冲了过来,把这冷宫照得大亮,她不得不伏低逃窜。
然而皇宫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要抓她,接下来,她逃得狼狈,也被划了几刀,身上的迷雾弹已经用光了,蓦地,另一头传来一声尖锐的警哨,瞬间,多名黑影齐齐飞掠而来,与多名皇宫侍卫打杀起来。
她直觉认为那是朱靖的人马,她踉跄逃脱,下一秒,一抹高大身影飞快掠来,她一抬头,正要执刀砍过去——
她对上一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眸,即使他也是一身的蒙面黑衣。
他大手一揽,再吹了一声警哨,他拥着她的身影竟在瞬间飘飞出一丈远,更多的黑衣暗卫过来摆阵,让朱靖拥着人迅速穿过宫庭,熟悉的往暗处飞掠,终于进到亦和殿,他避开守门的宫娥侍卫,进入寝宫。
她正要开口说话,他却摇头,快步抱着她往中间的大床去。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竟点了她几个穴道,抱着她上床,见她浑身湿,他连忙抓了被褥盖住她。
她无法动也开不了口,只能愤怒的瞪着他,她要请他去救又欢,但他的黑眸也冒着熊熊怒火,他千交代万交代不准她进宫,她竟然当作耳边风!
屋外的骚动声愈来愈大,更多人往这边过来搜查了,朱靖迅速脱下套在身上的夜行衣,抓了件紫袍穿上,并拿了白玉冠束发,恢复一身的尊贵气势。
蓦地,外面传来大叫声,“这里,这里有血迹!”
“该死!”朱靖低低的粗咒一声,眯眼看着她,伸手抽出她系在腰间的短刃,用力朝自己的左手臂划下一刀,顿时鲜血直流,一看就是使了劲,伤势不轻。
丁荷晴惊愕的看着他,却见他将沾血的刀扔到一边后,将帐幔迅速放下,阻隔外界视线。
站在帘外的他,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忍着痛,再对着外面大吼,“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急遽的脚步声往这里奔来,跑第一的竟然是苏晨光,他用眼神迅速与朱靖交递讯息,目光再落到他后面的床帘,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回过头,急急对着跟着他跑进来的侍卫吼道:“王爷受伤了,还不快去叫太医!其他人,全给我去追刺客!”瞬间,那些人全又都跑了出去。
苏晨光马上从袍服下摆撕了块布绑住好友染血的手臂,再凑近床旁,小心拉开帐幔一角,一见到被褥盖到只剩一颗小头的丁荷晴,他差点没气疯了,他猛拍额头,咬牙低吼,“你真的是——靖不是都说了是陷阱?!”
此时,外面又有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
“你先进密室。”朱靖突然倾身贴近她,伸手按了床板一个机关。
丁荷晴只觉得床铺突然一个翻转,她往下落到一个软榻上,入目的是地下密室,四角放着夜明珠,有书柜、书桌、床铺,而且通风良好,很干净,连半点灰尘也没有。
只是,她听不到上方的声音,自然也无法得知情况,不知道朱靖的伤有没有好好处理?也不知道他是否因此被怀疑?
她不是无心的人,但她习惯一个人,即使是莹星跟铃月,甚至是后来的又欢,她习惯照顾她们,觉得自己对她们有责任,但她不习惯被照顾,可是他为了救她,用力划了手臂一刀……她咬着下唇,担心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的落下。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丁荷晴又不能动、不能出声,她愈来愈焦躁,所有的情绪开始发酵,她从担心、愧疚,渐渐变得生气,谁要他为她付出那么多?她不想要欠任何人,她更不想要他为她受伤,这让她的心好难受,让她觉得害怕……
这……她该不会是对他动了心了?!
蓦地,一面墙突然转动,朱靖跟苏晨光进入密室。
朱靖立即来到软榻旁,动手替她解穴,“抱歉,怕你不听话,我只能这么做。”他边道歉边关切的察看她身上的伤口。
丁荷晴猛地坐起身来,注意到他的伤口根本没处理,她绷着语气道:“这些都只是皮肉伤,倒是你的手,你其实真的不必为了我……”
“是我自愿的。”他说。
“谁要你自愿的?我才不会感激你!”她是生气,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害她内疚,害她难过,害她不知道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妹妹,这次我无法挺你,我兄弟因为担心你,居然跟太医们谎称他受的只是皮肉伤,要他们先离开。”苏晨光火了,他怒气冲冲的扯下他在匆促间帮好友绑上的布条,那道伤口深可见骨,仍冒着血。“你看到没有?为了让那群追你的人相信真的有剌客闯入,他这么狠的刺了自己一刀,你还不感激!”
方才的紧急时刻,他光看好友的眼神,就知道他做了蠢事。
丁荷晴的脸色有瞬间的惨白,但她很快又恢复镇定,冷冷的看着朱靖道:“这份恩情,就是赔上这条命,我也会还的。”
苏晨光气恼的瞪着她,“谁要你赔命,你就不能用另一种方式还吗?”
“不要逼她。”朱靖制止道。
“我要离开。”她下了软榻就要走,她还得去救又欢。
“不行!外面还有很多人在找你,你现在出去很危险!”朱靖挡在她身前,“你这次再不听话,我会生气,不,我已经很生气了,你为什么恣意妄为,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他强忍着火气,脸色又深沉了几分。
丁荷晴只能握拳站定,她明知道他是关心她、在乎她,可是下意识的防备却让她这么回道:“你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要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你快去处理伤口,别让我的愧疚愈来愈深。”
朱靖难以置信的瞪着她。
苏晨光也傻了,“妹妹,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不知道靖有多担心你,知道你闯进来,我要是没拉住他,他差点连夜行装都没换就要出去救你了,到时候他要怎么解释?要是皇后将刺客的帽子往他头上一套,说你们是同伙的……”
“不要再说了,我派人来处理你的伤,伺候你梳洗,有什么事,晚点儿再说。”朱靖抿紧薄唇。
“也是,我们也不能进来太久,你呢,在这里待着,等人来替你上药,我先带他上去治疗。”苏晨光也回复理性。
她深吸口气,苏晨光说的没错,她已经害他受伤,不能再任性了,可是……“哥哥可以帮我一件事吗?我是为了又欢而来,她被带来取悦杜京亚,我担心她……”
朱靖蹙眉,“你是因为她……”
她难过的点点头。
朱靖深吸了一口长气,这段日子他从暗卫那里得知又欢之于她就像个姊姊,难怪她会罔顾他的叮咛,明白她的担忧,他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我会想办法去救她,你不要担心,还有,我刚刚动怒了,对不起。”
丁荷晴眼眶微红,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技不如人,是我太看得起自己,是我仗义却自负,但请你下次别再为我受伤,我不值得。”
“你值得,就算为你赔上一条命,我都愿意。”他深情的说。
“荷晴凝睇他那双深情的明眸,不禁泪水盈眶,这一条重生的路,她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古代的女人除了相夫教子,似乎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她不想成为那样的女子,不想碰触会令人软弱的爱情,可是他却用一次次的呵护来告诉她,他有多么在乎她。
“你们——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啊,两人都带伤,上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你们是要让我活活气死吗?走走走!”苏晨光急得跺脚,头都要痛了,上面是有自己人在掩护,但进到密室这么久也不行。
朱靖被苏晨光死拖活拉的,他情不自禁的再看她一眼,这才走到那面墙,碰触几个机关,墙面一转,两人消失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