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药很简单吗?不知怎么的,气氛就是怪到极点。
唐绍羽双眸闪动着危险眸光,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浑身不自在外,还得将那不时窜入脑海里两人迭在一起的亲密画面赶走,搞得她动作笨拙,尤其是在涂抹他脸上的瘀伤时,但他反常的没吼上半声,只是愈瞪愈狠就是。
他真的有一张好俊的脸,浓眉凤目,高挺的鼻梁、连唇形都相当好看。
她也不知是不安还是紧张,一颗心怦怦狂跳,沾了药膏的手往他的额头、眼睛旁、鼻翼,甚至是唇边轻按,心除了抽紧又会乱跳起来。
接下来,她战战兢兢的伺候他脱去外袍与内衫,颤抖着手往他肌肉纠结的胸口抹药,莫名的,手指酥酥麻麻的,还胡乱想着他的肌肤怎么细又滑,比自己的还细嫩,甚至暗中吞了好几下口水……
终于,那精壮的上半身及擦伤严重的手臂都擦好了药,她再蹲跪下来,替他卷起裤管,果真,膝盖更多瘀青……
忙了一阵,她起身收拾好药瓶,转身放回药箱后,再走到另一边以铜镜架上的盆水洗净双手,发现镜子里脸儿发红的自己,好像连耳根子都红了——
她连做几个深呼吸,这才回头,看着已径自抓了内衫穿上的他。
“我来帮忙。”她快步上前,帮他拉妥后背的衣衫,待他套上另一只袖子后,再替他将衣服拉妥,系上衣带。
常看娘帮爹穿衣服,总觉得那画面很美,但此刻,她却是心儿狂跳,一张脸更无法抑制的泛红发热。
但相较于她,唐绍羽的表情却是冷然得足以吓死人了,但个中原因只有他清楚,除了被她窥见他练习走路的难堪,折损他骄傲的自尊外,还因他对她的抚触竟然有反应。
她的手不似皇城女子柔软,因做农事及针线活等而略显粗糙,原本不带任何色欲的揉压触摸,却像在他身上点燃一处又一处的火,唤醒不该有的情欲。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熊熊欲望。
思索间,她已伺候他穿上袍服,微蹲着身子,颤着手指替他扣上盘扣。
因她微微低头,他看到她的眼睫有多长,那张近在眼前的红唇更像三月樱粉嫩欲滴,引诱着他趋近采撷——
终于扣完了!宋均均松了口气,直起身子一看,正好对上他专注凝视她的炽烈黑眸,她心头一震,直觉的又低头,他亦仓促的别开脸,俊脸上有着可疑的红,隐隐透露被窥见欲望的难堪。
气氛变得更为凝滞,受不了此时的沉闷,她想也没想的就开了口,“没想到爷能站起来走路,我——”
“怎么,本王双脚伤了就该注定一辈子当残废吗?”像是被踩到痛脚似的,他火大的话又冲口而出,恨恨的转头瞪向她。
她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你觉得本王学走路好笑又滑稽,一跛一跛,又摔又跌。”
她急急的说:“没有,真的没有!”
“骗人!你就是觉得好笑。”
这人脾气一定要这么坏吗?她摇摇头,“有谁这么说?韩大哥?不可能。”记得韩易说过,见过唐绍羽狼狈练走的只有她跟他。
“我的前未婚妻。”他冷冷的说着,“本王要向她证明我可以走,费尽全身力气才终于撑起身子,但一步还没走就重重跪趴下地,她却噗哧笑了,即使只有一声也就够了……”
她皱起柳眉,“也许爷听错了,爷倒下了不是?”
“你错了,她扶不起我,即使本王破天荒的向她请求,不要让其它人看到本王的狼狈,她还是出去喊人。”他脸色紧绷,“当我被扶回床上,我将奴才们全吼出去,她又说,大夫们跟她爹娘说了,我的脚永远不会好,所以,两人的婚事也将解除……”
他沉沉的再吸了口长气,“我质问她,刚刚笑了吗?她脸色尴尬,什么话也不敢说。”
明明只是一声来不及咽下的笑,却像利刃一般,在此后的日子里,残忍的在他的心口划上一道又一道的伤,让他下定决心,要住到这个偏远的别庄来,让自己重新站起来,找回失去的尊严。
好残忍!宋均均的喉头微微紧缩着,一开口,声音也略显沙哑,“原来,你是因祸得福。”
他黑眸倏地一眯,“什么?!”
“想想,这样的妻子大难来时,肯定自个儿飞了,爷受的伤,是老天爷给你机会看清她的真面目,让爷有机会找个更适合自己的贤妻良母。”
他又吼了她,“简直胡说八道!有哪个女人想嫁一个有残疾的男子!”
她心痛的道:“你的残疾有一天会消失,你已经站起来,可以走上几步。”
“但这已是最大的奇迹,就算能好好的走,也永远是个瘸子。”他愤怒的吼。
她也火了,“爷以为每个女子都肤浅无比,只要是瘸子就不嫁吗?”
“你给我住口,谁准你说瘸子的!只有本王才可以说!”他恨那两个字!他气得朝她咆哮。
她胸臆间的怒火更炽了,“容我提醒爷,瘸子是先从爷的口里吐出来的,还有,在我眼中,爷身上的缺点多如繁星,却不包括瘸子这一项,我走了。”真是的,搞得她也气呼呼的。
“该死,站住,谁准你走的!”竟敢说他的缺点多如繁星。
她站定不动,却没回头看他,“自怨自艾的爷,就好好困在这别庄里,哀悼你失去的双脚吧!说来,是爷只在乎这双脚,才忘了有很多事是爷能做的,这天地还很辽阔,一定有人能看到爷的好,还请爷想想到底是要让你的脚主宰了你的人生,还是让你的脑子来决定自己要过怎样的人生。”
砰地一声,他气得拍桌,“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资格评论本王!”
她咬咬牙,“我知道爷不认命,所以,你很努力让自己站起来,这一点很好,你知道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但爷也矛盾,如果最终仍是个瘸子,你也不会回去你能一展长才的地方,因为你感到自卑,你不愿让人在背后偷笑。”
一针见血的一席话,让他已然奔腾的怒火像再被浇上一桶油似的,燃烧更旺了,吼声再起,“你给我闭嘴!”
“我说中了?就算能走,但因为瘸了,你对自己的人生不再有任何期许,打算一辈子躲在这乡下别庄,是吗?”她也是矛盾的,她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她说中了。
“该死的,闭嘴!闭嘴!”她以为他愿意吗?要接受自己废了有多难!
听到他声音里有如困兽般的痛楚与愤怒,她的心也揪疼了。
她缓缓的转过身来,眼眶微红的看着他,“可不可以别对自己那么严格?如果能站起来,能走了,即使是个跛子,也该回去过自己要的人生。”他跟自己不同啊,她一直觉得他不该是被困在这偏远乡间的人。
他闷闷的瞪着她,她眼眶泛泪是在同情自己?不!他不需要!但为什么?他的心却因她的泪而抽紧,感到不舍?她不希望自己成了懦夫,他不愿也不允许自己成了懦夫,所以,他一次次的跌倒再站起来……
或许是看到他的神情渐渐平稳下来,她激昂的心绪也跟着舒缓下来,“爷没说话,我就当爷答应了,只要能脱离轮椅就回去。”
“你为什么哭?”没有响应她的话,他灼灼的目光看着她不自觉淌下的热泪。
她哭了?!她抹了脸一把,这才发现脸上湿湿的,她哭什么她也不知道,就是替他感到难过,但这怎能说?
“那个——应该是气哭的吧,想你一个堂堂的王爷饱读诗书,又见多识广,理应比我这小村姑更有智慧才是。”
“该死的!你在哭本王没有智慧?”火冒三丈的吼声再起。
她却想笑了,也不知怎么的,这样对峙的氛围,她反而比较自在,“没事,反正爷明白了均均想的事就好,对了,爷的袖子破了,让我缝补,赚点小钱,不然,今天不白来了。”她走到桌子旁,拿起稍早前韩易拿来的针线篮。
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双眸熠熠发亮的她,又好气又好笑,胆大包天的说了一大串话,他都没有赶人了,她竟然还惦记着今天不能白来一趟,真是个爱钱的小财奴。
算了,不跟她计较,只是,他还是不忘吼她一声,“快缝。”
宋均均走出东大院来到厅堂时,已是一个时辰后,曹彣已心惊胆颤的等候好一会儿,手上的钱袋跟一包油纸包妥的食物,一下子放在桌上,一下子又拿在手上,在看到她出来后,他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大大的吐了口气又摇摇头,“老天爷,你总算出来了,我就担心你又像上回——”
“上回如何?!”
冷不防地,唐绍羽低沉的声音传来。
曹彣头皮发麻的回头一看,没想到主子竟然在没人推轮椅的状态下,自行操控轮椅来到厅堂,这可是近四个月来,他头一回看到。
宋均均也是第一次见到,一脸讶异,“爷怎么——”
“脚废了,不能动?这轮椅是皇城工匠精心打造,本王一人也能操控,”像是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太好亲近,他没好气的又吼了起来,“本王干啥要解释,回答本王的问题!”
她柳眉一皱,曹彣更是吓得冷汗直冒,急道:“这是韩易出门前交代的,说是要给均均的。”他连忙打开钱袋,里面有三两银及几串铜板,“这钱是缝补三套衣物的工资,油纸包的是厨房里的上等腊肉,韩易说是答应她的。”
“答应什么?”唐绍羽眼神犀利的看着目光闪了一下的宋均均。
而曹彣是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立到一旁,就怕被爷的怒火波及。
她该怎么回答?她绝不能出卖韩易,“……我送衣服来时,遇到韩大哥,没看到曹总管,所以将衣服交给他,因我爹爱吃腊肉,我又没空进城添购,才商请他扣掉缝补的钱,交换一块腊肉。”
“就为了这种事,让你有机会进到我的院落,我从不知别庄的守备如此松散。”他意有所指,冷冷再看向曹彣。
曹彣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当然知道宋均均说的是谎言,明明是韩易找她来的,只是两人在马车内谈了什么他哪知,回到府里,韩易又遣他离开,他完全是摸不着头脑啊。
“曹总管,你怎么说?”唐绍羽再怒问。
“我、我正好在别的地方忙,没想到均均会来,然后、然后——”他苦着一张脸,结结巴巴的不知该怎么说。
在别处忙,又怎知她刚好来?说谎,要破绽百出也不是这样,宋均均叹了一声,上前解围,“反正我就是来了,现在要走了,爷也没什么损失,把来龙去脉说得巨细靡遗更是浪费时间。”
“那你到底为什么而来?”唐绍羽直接打断她的话,黑眸变得更为深沉。
“当然是为了银两跟腊肉啊。”她答得极快,还不忘加了一句,“刚刚缝袖子的钱,就下一次再来拿了。”
这该死的农家女!他气得咬牙,但气什么,恼火的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她要走了,他却无法克制自己,操作轮椅跟着出来一样……
他火冒三丈的靠回轮椅椅背,一张脸笼罩在门板的阴影中,但那隐隐散发的凛然威仪可没消减半分。
曹彣绷紧了身子,宋均均开始有点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直接,正想道歉——
“滚!全给本王滚!”唐绍羽怒吼了一声,转动轮椅,也不管两人怎么看他,操控轮椅回到东大院寝房。
疲累感重重袭来,他吃力的回到床上躺了下来,闿上眼眸,他迭在宋均均身上的画面陡然浮现脑海——
真没想到,她身子娇小,看似纤弱,发育却极好,这一点,从他紧紧压挤她的丰满时可以确定,还有她的柔软身躯与他的强壮结实相当契合,没有一丝缝隙……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隐隐发烫起来,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他浓眉一皱,他竟然对她产生欲望?!他是太久没有女人?不过是一个小村姑,居然也能令他有遐想,他何时这么废了!
唐绍羽愈想愈对自己生气,气到后来,也迁怒宋均均,她干啥多事的跑进来让他压,他又不是没跌倒过——不对,难道是地上尖锐的瓷片,她怕他受伤?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思绪繁杂的他辗转反侧,一个时辰过去,韩易已去而复返。
“有什么消息?”他迫不及待的坐起身来。
韩易摇摇头,“没有太多新消息,除了咱们王府有了喜事,是入门喜,杜欣谕已有两个月身孕,二爷跟琳姨娘欣喜若狂,不少王公贵族为巴结,送许多补品进府……”
庶弟要当爹,琳姨娘要抱孙,他呢?爹已在西方极乐世界,娘又已落发为尼不问俗世,有谁想到他?虽然是他自愿来到这里,却像被放逐了,完完全全的被遗忘,就连视他为亲信的皇上,只有他最初抵达这里时,派人送来一封要他保重的圣函,再来也不闻只字词组。
他深吸口气,不愿再自艾自怜,“所以,那件意外还是什么也没查到?”这才是他最在乎的事。
韩易摇头,“没有。”
他沉默了,韩易也静静伫立,久久,他才开口,语气平稳而缓慢,好像方才的事一点也不重要,“为什么把宋均均找来?”
他还以为爷不会问,看来,他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可以让爷分心,不再只专注于那件意外的调查,“爷应该猜得到答案。”韩易将问题再委婉的转回到他身上。
他瞪着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撇撇嘴,“我不愿猜,我们情如兄弟,你直说无妨。”
“爷的日子过得太闷了,如果,宋均均能给爷一点快乐,就算要用绑的,我也会将她绑到爷的身边。”韩易直言。
唐绍羽心头一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么明显?在过去,有多少金枝玉叶渴望我看她们一眼,我还不屑,而今,我竟渴望一名农家女?可笑啊!双脚废了,要女人的标准也低了。”说到最后,他自我嘲讽起来。
然而,韩易的神情却更严肃,“她很不一样,爷没必要眨低她,也看轻自己。”
不一样吗?唐绍羽抿了抿唇,脑袋浮现宋均均那张美丽的容颜,她温柔善良吗?他不确定,但慧黠似有一些,爱钱则是绝对,言行举止是优雅,性子率直敢言不畏缩,无须华服珍饰烘托,已有自身的光芒,的很不一样。
但他也很不一样,是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残废!他的眼神再度转为幽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