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本来两人坐得很近,气氛一不好,便可以感觉到霓悦悦挪开了身子,拉开一段距离,用后脑杓对着凤临,凤临苦笑,沿路车厢里再也听不见谈话和笑声了。
到了目的地,下人们见主子脸色有异,心里都抱着个大疑问,出门时不还好好的?
新婚夫妻不该要蜜里调油吗?这会儿该是闹别扭了吧,他们这些下人,还是小心谨慎些得好。
方才霓悦悦顾着和凤临置气,也因为马车一路都颇为颠碍,并没有注意到车子往哪里走,现在下车一看,四下没有人烟,一间茅屋掩盖在重重的绿荫中,看似有人打理,长草也有刚割过不久的痕迹,并不荒凉。「这里是?」
「我还没有同你说,这是我师父住的地方。」神仙谷。
他年纪大上她许多,说穿了,她就还是个孩子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和她生闷气不是自己讨不快吗?
他就不相信自己用真心焐着她,还不能把她焐热、焐熟、焐成自己的。
好吧,他上辈子无视、亏待了她,这辈子,他要让她不后悔嫁给他!
所以,她一开口,他也不拿翘,立即就有了回应。
霓悦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这人的脾气会不会去得快了些,刚刚还生气了呢,只不过片刻功夫便又回复如初。
果然是天生帝王命,气度非同寻常,她是争不过他的。
屋里的东西都好好归置着,但一看就是缺乏人气。「殿下以前和四五也住在这?」
凤临给她介绍太子府里的人时,特意提到四五和大总管荣叔,至于亲卫徐焰和他的随身小厮王喜,这两人霓悦悦倒是见过。
「这里有我许多的回忆。」他的少年几乎都是在这里渡过的,也是在离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后,师父给予他最平静快乐的一段岁月。
师父的仙逝也曾让他痛苦难当。
这些年,他忙于公务,此处的一切都是由四五亲手打理,所以才能有眼前的光景,否则不知会荒芜成什么样子。
两人穿过宽敞的门庭,越过长廊,靠着山坡地,用人工铲平了一大块平地,平地上种着两株看似颇有年岁的黑松,黑松下一块隆起,便是老人的长眠所在。
凤临让王喜把篮子里的香烛还有一大块用油纸包里的东西放在祭台上,最后还有两瓶酒。
点上三炷清香,凤临和霓悦悦站在一块,望着墓碑上的文字,「师父,不肖徒儿来看您了,徒儿成亲了,这是我的媳妇,姓霓,名叫悦悦,小名阿穿,随便您喜欢叫她什么都可以。
「我给您带来您最爱的下酒菜,西单牌楼卖的酱肘子、酱猪耳、香辣口水鸿和盐水毛豆,当然,怎么能少了酒?这两瓶不是辣口的烧刀子,您先别急,这是您媳妇孝敬您的青梅酒和樱桃酒,所以,徒儿娶这老婆是不是娶对了?
徒儿偷偷告诉您,她可是能烧一手稀奇古怪又美味的好菜,下回,我让她下厨烧几样您爱吃的菜,给您尝尝。」
霓悦悦听着凤临叨叨絮絮的,说的都是家常,可从言词中可以应觉到他和师父的感情很深刻。
这和面对陛下时不愠不火的凤临,落差似乎满大的。
她起初以为皇室的亲情约莫都是这个样子,大家客客气气的维持表面上的和谐,原来并不是这样,皇子也是人,也会有人的需求和渴望,也需要人疼惜和懂他。
最后,凤临倒了两杯果酒在地上,飨以师父,待到香燃尽,物品也不收拾,只见他潇洒的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
这是要做什么呢?霓悦悦一头雾水。
「坐。」
霓悦悦也不扭捏,盘腿坐下,这是要她和师父他老人家多亲近会儿吧。
果然凤临也席地而坐,一边从袖口里露出小刀,把带来的酱肘子一片片片开,「这西单牌楼的酱肘子最不好买,每日一摆出来,限量一百份,晚到的人只能明日请早,有一回过年,师父肚子里的馋虫作祟,非要吃这家的酱肘子不可,我和四五除夕夜去拍人家的门,强迫人家现做了一份,回来都觉得好笑,皇子与强盗无异,但是能逗师父开怀也值得了。」
「你应该给了银子吧。」
「给了,足足给了三十匹上等绢帛。」谁叫师父就馋这一口?弟子也只能服其劳了。
「好贵的肘子。」她咂舌。
春天的太阳暖得刚刚好,坐在黑松树下喝酒吃酱肘子,包着烙饼,肘子肉肥而不腻,痩而不柴,皮不回性,浓香酵厚,好吃的霓悦悦一连吃了几块。
凤临倒是对带来的果酒比较有兴趣,把两瓶都喝光了。
见他脸也没有红一下,虽说果酒没什么后劲,但喝多了也会醉人的。
像是知道她所想,凤临笑道:「我的酒量虽然没有千杯不醉,区区一点果酒倒还无妨。」
霓悦悦点点头,再吃了一些别的,肚子也饱了。
「当年那些伤可都好利索了?需要我再找太医给你瞧瞧吗?」
「已经没事了,倒是我听说后来那萧稹还是让他逃了?」人生如白驹过隙,一眨眼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他也算是个人物,即便五城兵马司的人把整座京城围得水泄不通,他仍旧是逃回西夷去了。」他颇有英雄惜英雄的味道。
「可西夷这些年动荡不安是因为老汗王死了,老汗王子嗣众多,西夷人剽悍,兄弟间为了争夺王位,厮杀惨烈,也因为他们闹得严重,边境也才能得到这几年的平静,一旦萧稹统一所有的部落,让他喘过一口气来,我相信他还是不会放过侵略我们夏魏的野心,到时候一场战争就避免不了了。」
见霓悦悦脸露不安,凤临倒是十分平静。「你放心,西夷人数百年来对我朝总是虎视眈耽,却从来没能咬下我朝一块肉,总之,西夷的事我自有盘算。」
皇帝已经逐渐将政务交代给他,西夷便是首先必须铲除的对象。
霓悦悦慢慢品味到了凤临的意思。
「你不会是想趁这机会攻其不备吧?」把西夷人的老巢给一锅端了,不趁这时机,难道还要等他缓过气来?那西夷人如此顽强狡猾,也不知道届时鹿死谁手。
「娘子聪慧,居然猜中为夫的想法。」凤临知道他的小娘子聪慧,但是在政治上能一点就通,这可就不是随便哪个女子能有的。
「不敢当殿下夸赞。」她很谦虚。
「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你,关于霓相被参通敌之事。」
「难道朝上已经有人上折子了?」她情绪整个紧绷,人差点跳起来。
她不意外……不,她还是很意外,这一世随着她重生,有许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谁知道永宁十一年的事会不会提前?
「那些奏折都被我压下了,你不用再担心你阿爹被诬陷通敌之事,」他沉吟了下,决定把皇帝的顾虑告诉她,她这般聪明,他要说得不清不楚,反倒令她生疑,「霓府是世世有禄秩的世家,虽未封王爵,但家世底蕴无人敢小觑,你可知道世家门阀把持着满朝上下的官员,臣僚治国,虽非霓相一人所为,可父皇忌惮,因此杀鸡儆狼,朝门阀开锄,对父皇而言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
「我们家就是父皇开锄的第一人?」她颤声。
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这话有如惊雷将她敲醒,一阵后怕的心惊胆战骇得她全身醉软,连坐都坐不住了。
「这不是有我?你就别多想了。」看她真的被吓住了,凤临心疼的把她搂了过来,轻轻安抚。
多亏有凤临,若不是他,她家就会再像上辈子一样支离破碎,全族百余人口等着在菜市口处斩。
霓悦悦不自觉伸了手,环上他结实而精瘦的脖,不言不语的将脸靠在他胸膛上,闭上眼,在他安定有力的心跳声下,她乱糟糟的心绪逐渐稳定下来。
凤临很享受这样的软玉温香在抱。
「明日回门,若是你能和岳丈大人谈谈,请他蛰伏些日子,等避过风头,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没事了。」
霓相不蠢,稍加点拨,应该就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如何进退,就看他自己了。
小俩口又聊了一些别的,但天色已经快近黄昏,若是回的太晚,怕进城不方便,他们便让人收拾地上的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往后我们要是有空,多来看看师父他老人家吧。」霓悦悦道。
凤临颔首,把她更往怀里抱紧了几分。
他做对了,夫妻本就不该有所隐瞒,他对她道出了事实,她也似乎对他敝开心扉,他觉得两人的心更靠近了。
隔天,出嫁女子回门,无须霓悦悦操心,凤临早就吩咐下去,准备了两大车的礼物,都是要带回去霓府的。
小俩口洗漱完,用过早膳,便让车夫驱车直抵霓府,而霓府的人知道霓悦悦今天会回门,派了小厮在一里外候着,一看见马车便赶紧回来通报。
虽然太子府的马车还在一里外,整个相府的人就等在大门处,为的就是能在第一时间迎接太子和太子妃。
霓悦悦是女儿没错,可如今成了太子妃,皇家人,地位水涨船高,比他这宰相爹身分尊贵,就算他是阿爹,也要出门迎接。
霓府是如何隆重设宴款待两人就不用多说了,饭后,霓悦悦表示有些话想和阿爹说,父女俩便到书房去了,这一谈就谈了将近一个时辰。
房氏和两个儿子就算心中揣测,但太子还在座,没敢露出丝毫怀疑,直到霓悦悦在霓在天的陪同下出来,几人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偕同太子妃回门,在娘家停留不超过下午,所以霓悦悦和阿爹一番长谈后没多久便与太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