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粮行及货运的事,秦如意又赶回杜家。
杜楚凡已经在厅里等她,急着要去衙门办事了。
但时近正午,对秦如意来说,什么事都比不上吃饭的事大,她要人传膳,非得要好好吃完午膳才要出门。
杜楚凡被聒噪的弯儿烦了一早上,近午时终于受不了了,他要她去忙其他的事,没想到她竟然跟他说,她的责任就是看顾好少夫人。
天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人静一静,弯儿却一副身负重大使命的模样跟在他身边,叨叨的说着自从少夫人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并送了一大堆珍贵的药材,治好了她父亲那没银子就等于得了绝症的毛病后,她就决定从今而后她要死心塌地的跟在少夫人身边,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杜楚凡不是小气的人,如果这事儿换成是他遇上,他亦会帮忙弯儿,但他不会将之视为必须,所以知道秦如意亦伸出了援手,他还是很赞赏自己妻子的做法。
不过,知道弯儿忠心耿耿是一回事,她那折腾人的本事又是另一回事,他好几次都快忍不住脾气了,好不容易捱到了他跟秦如意约定的时间,他等不及地到厅里等她,没想到她一回来,不是立刻带着他出门,居然是要奴仆们传膳?
“楚凡,我们到衙门里再进午膳,好吗?”杜楚凡要自己尽量用温柔的语调说话。
正准备传膳的奴仆们可是个个大吃一惊,僵在原地看着少夫人。少夫人一向好脾气,唯有一点就是绝不能饿着,如今听到她亲口说出不急着用膳,实在是破天荒第一遭,而且少爷的反应也让他们好错愕,因为少爷是这么回应的——
“不行!什么事都比不上用膳重要,传膳!”
杜楚凡如今这模样,没有秦如意的陪伴是进不了衙门的,他无奈的坐到桌旁,一心只想着她吃快点儿。
她见他都没动筷,便劝他多吃一些,他却说他不饿。
这下弯儿着急得都快掉下眼泪了,今天的少夫人太怪异了。“少夫人,你平常不吃个一大碗饭、几碟子配菜是不会饱的,今天怎么说不饿呢?会不会是生病了,要不要找大夫来?弯儿让人去请大夫好不好,少夫人别把自己饿着了。”
杜楚凡真想当场厥过去算了,又看到秦如意不断朝自己使眼色,他在心里大大叹了口气,忍着性子安抚弯儿道:“我没生病,只是没胃口。”
秦如意最听不得有人说没胃口了,吃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没有胃口不就等于是不幸的吗?其实当了“杜楚凡”一上午,享受了安静的滋味后,她真的也觉得弯儿有些吵了,她要弯儿安静,才轻声细语地安抚杜楚凡,毕竟如今使用她的身子、遭受病痛折磨的人是他。
“你不可以不用膳,一定要吃点东西才有体力,我亲自下蔚做些比较开胃的菜给你吃,好吗?”
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吗?先是少夫人说她不饿,后又是少爷说他要下厨?这些人在别庄当差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少爷下厨。
一听到秦如意要下厨,怕会更耽误了去衙门的时间,杜楚凡只好乖乖的捧起饭碗吃起饭来,吃了几口,他不自觉低头看了看她的身材,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他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实在不登对,既然现在是他在掌控着她的身体,那他就来帮她瘦身吧!
来到衙门,现在的杜楚凡实在搬不动那些案卷,只好由秦如意代劳。
搬好案卷后,她就见到他专心认真的读了起来。
秦如意自己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坐下,因为无所事事,她只得盯着杜楚凡瞧,想着他们夫妻俩竟会有如此形影不离的一天。
她不得不说,任何一个女人,在知道未来的夫婿是像杜楚凡如此条件的男人时,应该没有不开心的,可偏偏她就是忘不了那夜听见的那句话——
再不济,也能为我杜家生几个孩子吧……
秦如意不想要这样的婚姻,于是装病来到金庆后,杜楚凡不接她回京,她亦不在意,开了餐馆就是有留在金庆的打算,但她万万想不到他会被皇上指派来金庆办案,更没想到他们会遭遇到如此奇遇,两人竟交换了身子。
一般人碰上这种事,应该是慌乱不已的吧,但她虽然颇歉疚自己用生病的身子换了他这健康的身子,不过内心深处的确还是有丝话风凉的邪恶念头,想笑他活。
别人以她的身材笑话她,她尽可能充耳不闻,但连自己的夫婿都这么说,的确伤了她。
不过秦如意的心地终究还是良善的,更何况眼前的人是她的夫婿,就算是对陌生人,她都不会如此无情,好吧,太后都说了杜楚凡是好孩子,如今他们都已成夫妻了,既然改变不了,而且短期间内他们必须如此生活,她会继续对他释出善意的。
“楚凡,这案子很令你烦心吧?”
杜楚凡由案卷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却意外看见她体贴的来到他身后,为他推拿着肩颈。
毕竟出自医家,秦如意多少懂些经络医理,推拿起来的确颇有效果。
最近建元王朝最轰动的大事便是——金庆县又死了一个县令!
金庆县治安得如何败坏,才能在五年内死了三个县令?
皇上在早朝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又是暴毙力皇上实在不相信有这等巧合,早在死了第二个县令时就命应安府尹好好调查自己辖内县令的死因,可应安府尹还没查出个结果,就又死了这第三个县令。
再派一个县令不难,但皇上不想过没几个月再度接到金庆县令的死讯,他锐利的眼神巡视过殿下的朝臣一轮,发现了一个他能信任的官员。
最后,皇上下了旨,要刑部侍郎领着新县令周智超上任,并详加调查金庆县短命县令们的死因。
于是,杜楚凡便领着皇命来到金庆,他白日几乎都在外明查暗访,夜里也就睡在衙门里,这个案子皇上十分重视,他只想尽快结案。
“金庆县连死了三个县令,每每尸检官验尸,都以暴毙结案。”杜楚凡知道所谓暴毙,便是查不出死因的意思。
“难不成还是这县令的椅子犯冲,坐了便会死人吗?”秦如意虽然只在金庆住了三个月,短命县令的事既然全国皆知,她当然也有所耳闻。
他没好气的斜睨了她一眼,说:“这背后定牵涉着一个大案子,只是现在还不明朗罢了。”
“一个县令死于查不出死因的暴毙或许还说得过去,但一连三个也太巧合了,没有任何线索可循吗?”
杜楚凡摇头,他不是没下过功夫,但却处处碰壁。“三名县令并无久病,亦无急患,更非死于意外或自戕,若要说是谋杀……既非毒杀,又无外伤……”
听着听着,她不禁想起了柳书阳,他有小神医的封号,对尸检学也颇有涉猎,她还记得爷爷曾经阻止他学习这方面的技术,但他却对爷爷说,草率验尸只会让受害者沉冤难雪,他觉得朝廷该重视这方面的技术,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才是,而他,愿为有口难言的受害者,代言他们的冤屈。
她陪在大师兄的身边久了,多少也听过一些他对于棘手刑案的见解,于是她道:“我大师兄对这方面颇有钻研,他曾经说过,查验不出死因时,无良的尸检官便宜行事,便会以暴毙草草结案。因此,若遇死因为暴毙者,再加以深入追查,常遇到将案件导向谋杀的情况。”
杜楚凡知道死了三个县令绝非巧合,也循着谋杀的走向查案,但他这几日来问过了无数证人,都说这三任县令皆新到任不久即死亡,并无得罪什么人。“谋杀也需有动机,查不出动机,至少也需知道死因才能进一步追查,在这两点,我都遇到了瓶颈。”
“大师兄曾说,若遇查验不出死因的情况,第一个着手的地方,便是脑部创伤。”
“脑部创伤?”杜楚凡不只是呆傻复述而已,思绪也飞快开始运转。
“头骨是全身最坚硬的地方,用以保护脆弱无比的脑袋,所以针对脑部的伤害,常常会是重伤或致命又不容易察觉的,你或许可以由这个方向去查探。”
他细想了下,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算是让他得到了一个很好的突破点,他又问道:“是否能商请你的大师兄前来帮忙查案?”
秦如意一怔,犹豫再三,最后才淡淡的回道:“大师兄出外寻找一味神草,如今不在京里。”
她知道柳书阳直到太后懿旨下达之前,都还抱着最后一丝可与她相守的希望,但郎有情,妹却无意,她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深情,之后他以寻找神草愁棠为由远走他乡,她却无法肯定的告诉自己,他之所以离开,真的只是为了寻药而已……
杜楚凡看得出来她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淡,很明显不想多提她的那位大师兄,虽然他们是夫妻,但他并不打算深究,毕竟他们的感情还没有深到那般地步,于是他将心思又全都放回查案上头。
第三名县令传出暴毙后,皇上便下令将尸身防腐,暂不入殓安葬,他可以再寻其他人相验县令的尸身,因此他话题一转道:“县令每日都必须填写手札,我发现三名县令的手札,竟都有一至两个月不等的空白。”
闻言,秦如意也拉回了心神,她虽然不懂官场上的事,但多少也知道这手札的用处,就算一个县令便宜行事没按时写,也不会每个县令都如此吧。“莫非……是县令们遇害后,手札被动了手脚?”
“极有可能。”
“剩下的手札记载的有可疑之处吗?”
他看着那些手札,每日审案的简记对比方才让人由库房调来的案卷,虽都没有什么疑点,但他倒是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每个县令的手札里,都记载过有不知名的人送来贿款。
送贿,一定是有所求,谁会送来贿款却不具名?而这些贿款以往的县令也追查过,但最后线索都断在县里一家钱庄上,钱庄的主人老实经营,每日的流量也大,虽然看得出银票是出自这家钱庄,却不知是谁提领的。
现任的金庆县令周智超并没有上报收到贿款的事,是他来的时日还不够久,还是他默默收下了贿款?这一点,杜楚凡对他没有太大的信任感。
“看来……我得把线索引到自己身上,才能亲自去调查。”
秦如意不认同地皱起眉头,他如今用的可是她的身子,行事可不比他过去健康的模样,如果遇到危险,他无法全身而退。“你是忘了你如今已不是杜楚凡了?还是你打算拿我这个杜楚凡当饵?你这身子骨还行吧,我能跑得够快吧?”
杜楚凡见她先是一脸不认同,后又苦着一张脸自嘲,忍俊不住的笑了,爽朗的笑声顿时充塞了整间书房。“放心,我自认体格锻链得不错。”
“幸好你这堂堂刑部侍郎是奉旨查案而不是降级当县令,否则我现在还要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虽然他曾埋怨过交换人生吃亏的是他,但如今细想,若县令之死真是有如隐藏在平静湖面之下的漩涡般的大案,那如今身处风头浪尖的,的确是秦如意。
“你若不愿背负这个风险,我不会将你牵涉其中。”
她知道他要在这个年纪成为官拜三品的刑部侍郎,他的行事作风绝对不是明哲保身,她身带痼疾,自小便是在众人的呵护之下长大,如今还是初次尝到何谓风险,不过她也不是个只会害怕的女人。“现在我才是杜楚凡,你觉得杜楚凡是一个畏缩之人吗?”
那他们夫妻俩这下真要携手共赴险阻了!杜楚凡好似直到此时,才真切的感受到夫妻俩这个词的实质意涵。
过去三个月,他没急着接回秦如意,夫妻之情于他来说,至多就是相敬如宾,没想到一个“人生贩卖店”的奇遇,竟会将两人亲密连结至此……
夫妻?是啊!杜楚凡有了点子。就因为他们是夫妻,他找到了一个与钱庄攀上线的方法。
“如意,鑫茂钱庄可有人认得你?”
“我没有与鑫茂钱庄的人接触过,怎么了吗?”
“没什么,担心遇到熟人露了馅而已,如意,你记着,日后如果有人问起拥有我的身分的你在钱庄开户的事,你得要装傻说你不曾开户。”
她不解的直觉反问:“所以你打算去鑫茂钱庄帮自己开一个户?那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
现在就把计划告诉她好吗?杜楚凡想了想,觉得她知道得越少便能演得越真,所以并不打算告诉她完整的计划,但瞧她眨着双眼,一副懵懂的模样……虽然她用的是他的脸发傻,这一点让他很是不快,但他还是对她起了逗弄之心。
“我要去鑫茂钱庄开一个收贿款的户头,你说,能不偷偷摸摸吗?”
秦如意倏地瞠大了双眼,怎么,她嫁了一个贪赃枉法的夫君吗?
看着她如此震惊的模样,他又有些不满了,虽然一开始是他故意想要逗弄她,但她还真不给他面子,他看起来就这么像贪官吗?
“现在我无法对你解释太多,你也无须多想,只要信任我便是。”
她凝视着他许久,似是在认真思考什么,最后,她漾出一抹微笑,虽然用的是他的脸,但还是让他呼吸一窒。
他知道自己的脸很少表现出这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但她却老是用他的脸,露出这般迷人眩目的笑,让他不得不提醒道:“如意,千万别用这笑容对着其他男人笑……不!—对女人也不行。”
“为什么?”
还有这一脸发傻、眨着大眼的模样,也像箭矢射穿了他的心一般,造成了他也说不上来的改变,只觉得心悸,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古怪感觉,他有一点点不悦的道:“你可以对我多点信任、多点服从,别老是问为什么吗?”
“是是是,我信任你,我听话,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好官,绝对不会做坏事。”
她突然释放的善意让杜楚凡一怔,他甚至惊异的发现,自己的笑颜上,好似交叠了她原本那张清秀的脸庞露出的嫣然笑意,看着看着,他不禁红了脸。
秦如意完全没多想为什么在这种大冷天他会突然脸红,只以为他是想案子想得太出神,有点燥热,她连忙随意拿起一本书册为他掮凉,谆谆告诫道:“我的身子骨不好,你不能让自己热着、冷着,否则会不舒服。”
杜楚凡压下她的手,今天他不知道听过几次她的唠叨了。“我知道,我不会虐待你的身体,别担心。”
听他似是误会她的意思,她不满地敛起脸色。“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无须你来虐待就够差了,我是担心你适应不了我这样的身体,会难受。”
这句话撩拨了杜楚凡向来平稳的心湖,让他对她的感觉越来越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