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靠在杜楚凡的怀中。
他本是睡着的,感觉到她的动静,立刻清醒过来,焦急的问道:“如意,还好吧,还痛吗?”
“麻沸散还未退,还不痛……”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缠着纱布。“我的衣服呢?”
“穿着衣服怕摩擦到伤口,我说了,我的身材很好,不怕人看。”
闻言,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还有心情谈笑,看来她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沉。“你为什么回来救我?”
杜楚凡一愣,她这是在怨他吗?“我没想,身体就动了。”
“下回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逃,答应我。”
“我做不到!”
“万一我们没逃过一劫怎么办?能跑一个是一个。”
“你是我的妻子,教我怎么不管你!”
秦如意不禁一阵鼻酸,她感觉到了夫妻之间的羁绊,她虽然明白,却无法释怀。“今天如果我们没有交换身子,你本来可以轻松退敌的,我拖累了你已经够自责的了,我更不能容许本来你可以逃得过,却为了要救我而又陷入险境!”
“你现在是要跟我谈责任,是吗?那我就跟你谈责任!先脱离了险境的是谁?是谁又不顾自己冲到我身前,为我挡下了一刀?!若我们之间真的只剩责任,那我也有责任救你,因为是你先救了我!”
听他的语气又动怒了,还捧着心口皱着眉头,似乎在忍耐气血翻涌的痛楚,她不免着急了,马上道:“对不住,我不说了,我们都没错,你别生气……我明明一直好好养着你的身子,你怎么还是会常常受气血翻涌而苦?”
杜楚凡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淡淡的说:“因为我中了情毒。”
“什么?你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放心,我没事,你别气我就没事了,我答应你,从今天开始,你要我吃我就吃、要我喝我就喝,我们两个都要好好的活着。”
也是,都鬼门关前走过一回了,他们还有什么好吵的?“楚凡,让我躺下来吧。”
“不行,你的背受了伤,不能躺着睡,就靠着我睡。”
秦如意望向窗外,是深夜了,这样他也会睡不好。“不行,这样你睡不好,现在我受伤了,查案的事、杜家的事,还有客悦坊的事都要麻烦你,你要养好体力。”
“查案的事暂时不用办了。”
“什么意思?”
“蛇已经被引出洞了,打蛇要打七寸,我得先让对方慌了手脚,露出破绽。”跟着他办案的这些时间,她多少也聪明了些。“这回的暗杀,跟你要查的案子有关?”
杜楚凡点了点头,说了那日李厚升来见他的事。
鑫茂钱庄的主人李厚升,是先帝朝中的官员之一,卸任后定居在金庆县,家中有一名颇受他喜爱的伴读书僮小四,他的父亲因为爱喝酒,没有工作,散尽家产,最后把小四卖给了李厚升为仆。
后来小四的父亲竟因为饮酒暴毙,小四坚称他的父亲是贪杯,但要饮至暴毙不可能,于是李厚升由京城请来了名医,为小四的父亲验尸,证实他是死于饮了劣酒。
但小四回家处理父亲的后事后,却离奇失踪,本就十分疼爱小四、将小四视如己出的李厚升,私下调查小四失踪的原由,开始怀疑万富酒庄并不单纯,甚至有官商勾结的可能。
李厚升要初步分辨敌我,便以钱庄的银票匿名送贿给县令,只要县令收了,他便不作声,县令只要派人查到了钱庄,他就能相信县令的人品,并告知此案,所幸三任县令都是清官,在李厚升告知下,开始私下查访,但没想到却一连害死了三个县令。
而第四个县令周智超,收贿已经许久却没动静,李厚升知道小四的事就要石沉大海了,就在失望之时,他想起了朝廷来查案的杜楚凡,正想用同样的方法试探他时,没想到秦如意却自己前来钱庄说要开户……
“那包子店大儿子的事不是个案,李庄主告诉我,万富酒庄的酒是真的有问题。”
“金庆盛产粟米,所酿的粟米酒远近驰名,占了全国一成的酒类销售量,而万富酒庄更是金庆最大的酒商,若其所产的酒有问题,那全国各地不就都深受其害?”
“没错!所以李庄主利用鑫茂钱庄在全国的五十个分部,在各地展开调查,果然查出不少地方有饮酒而暴毙的案子,劣酒若不过饮,不至于丧命,所以死于劣酒之人多半是酒鬼,最后都被判定是饮酒过量而亡,而不是饮了劣酒而亡。”
秦如意听了也难掩愤慨。“就算只是怀疑,难道官府不查万富酒庄?”
杜楚凡亦感无奈。“律法便是律法,无凭无据,官府也不能无的放矢,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查酒庄的酒,让专卖司出面来查。”
建元王朝是在马背上打江山的民族,建元人饮酒就跟饮水一般,因此酒的买卖在建元王朝是肥得流油的大生意。
建元王朝在中原立国之后,盛世太平,酒的需求更大,而后,朝廷颁布了律法,自此以后,在建元王朝卖酒需有执照,若有私酿者,以情节轻重入罪。
朝廷设有专卖司,管辖盐、酒等物品的专卖,只有专卖司可以不问原因,不定期抽查酒商酿酒的过程,以及是否混充劣酒。
“那你大可上报朝廷,让专卖司来查万富酒庄不是?就算各地那些死的人没有证据算在万富酒庄的头上,但小四的爹可是经由名医诊断过,是死于饮了劣酒,加之小四无故失踪,这都算是刑案了。你下回问问李庄主,他当时找上的名医是谁,
京里的医者我认识不少,或许能找那位名医来问个清楚。”
杜楚凡摇摇头,他当然知道案子得怎么办,但他还有另一层顾虑。“专卖司隶属户部,李庄主人面广,亦曾请托过位居朝中要职的旧识代为上报,让户部派人前来,没想到却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
秦如意立刻意会,朝中定是有人替万富酒庄撑腰,对方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亦早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得是怎样的官商勾结,才可以压下此案,朝廷向来对于酒业十分看重。
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知道他为这案子好生烦恼,她鼓励道:“所幸现在皇上派你来查案,我相信你定能让此案水落石出,除非万富酒庄在朝中的要人,是更胜你这个侍郎的尚书之流。”
秦如意的这句话,让杜楚凡陷入了长考,他这个三品侍郎,在地方上的确呼风唤雨,但若牵涉到朝中之人,个个都是高官显贵,这或许是他亦办不了的案子……
万富酒庄的老板洪裕康,正和他的得力助手,也是洪家总管洪福谈话,而那两名行刺杜楚凡的人,便是洪福找去的。
“事情办妥了?”洪裕康急忙问着,踱步未停。
“以送上封口费为借口,我设宴好好款待了他们一番,如今他们吃饱上了黄泉路,不会当个饿死鬼了。”
洪裕康听了,这才稍稍放下心。
万富酒庄的生意做得再大,要疏通的地方也不少,庞大的利益驱使下,洪裕康开始以不至于害命的量,偷工减料混充劣酒,但若过量饮酒仍有性命之危。
由于死亡案件分散在全国各地,再加上没有证据直指死者是因为喝了劣酒而亡,所以暂时还未被地方官府发现万富酒庄的酒出了问题。
直到……金庆县也出了一个案例,苦主小四因为李厚升的关系,得以上京求得小神医柳书阳的帮助,才能查出他爹的死与喝了劣酒有关。
小四一案,终究也被洪裕康朝中的靠山给压了下来,而搜集到部分罪证的县令,自然也得封口。
前任县令死后,洪裕康才循线发现提供证据给先前县令们的就是李厚升,怎奈李厚升身边的护院严桐身手不凡,无法以同样的方法暗杀李厚升.
如今见他又和杜楚凡搭上线,洪裕康慌了,朝廷已对县令暴毙的事起疑,就不能再用相同的方法暗杀杜楚凡,本想他一介文弱书生好对付得很,没想到派人行刺却反而失风险些被逮。
“现在衙门派人保护着杜楚凡,也近不了他的身。”
“老爷,这杜楚凡的身分,与京里人的关系非凡,或许……您该让京里人来处理。”
洪裕康一听,觉得所言甚是。“备笔墨,我要写信。”
秦如意养好了刀伤,京里却来了消息,说爷爷在太医局昏倒了。
杜楚凡知道调查已露出曙光,但见她整日愁眉不展,他实在无法强行要求她留在金庆县,于是只好暂时搁置案子,陪她回京一趟。
秦如意颇识大体,其实若不是他们的身体互换了,她大可独自回京,可如今无论如何都得同进同出,她本不敢强要他陪她回京,没想到那天夜里他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要她明天去跟王映莲禀告,他们夫妻要回京一趟的事。
一路上,秦如意都感激地看着杜楚凡,看得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望着窗外,似是看风景一般轻声说着,她是他的妻,疼她本是应该,更何况,她的祖父就是他的祖父,他亦担心秦御医的身体健康。
他们回到京里秦家,秦谦瑞的身体其实已经好了大半,但另一位御医劝他年纪大了,不宜太过操劳,于是他向皇上告老,皇上虽不舍,但也准了,只希望他未来还能在年轻御医有医术上的问题向他请教时,能不吝给予指导。
秦谦瑞知道杜楚凡是放下了重案赶回来的,又急忙的想把他们赶回金庆县,要他们公事为重。
杜楚凡见秦如意不舍,但看来的确想乖乖听话回金庆的模样,只好道:“爷爷,楚凡前些日子才受了刀伤,伤没全好就舟车劳顿回来,您就让我们多住几日吧。”
秦谦瑞问清楚了原因,才知道了杜楚凡救了孙女的事,但仍是没好气地瞪了孙女一眼。“明明是你舍不得走,用了楚凡当借口吧。”
秦如意一听到这话,接受了杜楚凡的好意,连忙装得一副虚弱模样。“爷爷,我是真的很不舒服,刀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着呢。”
杜楚凡一听,以为她是真的伤口痛,连忙关心的问道:“真的痛吗?先回房里歇歇吧,我明明一路交代马车缓行,别让你颠着了。”
秦如意扯了扯他的手,忙着跟他使眼色,没想到他还没发现,倒是让秦谦瑞给识破了。
“罢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如意,想让她多待几天。好吧,你们就住几天吧,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在我面前装病,装得了吗?”
此时下人来通报,说刑部尚书洪泰峰登门拜访。
秦谦瑞虽在朝中担任御医,但对于官场上的事他没多大兴趣,心知刑部尚书此趟应该是来找杜楚凡的,他简单与洪泰峰寒暄几句后,便把接待客人的事交给了杜楚凡,自己回房歇息去了。
又是恩师又是长官来至,杜楚凡当然设宴好好款待了他。
席间,洪泰峰的侍卫吴昊谨守本分的静立一旁,看得秦如意十分不自在,但洪泰峰以长官的身分,询问了办案的进度,所以她便没再介意吴昊,以杜楚凡的身分老实告知长官办案进度。
此时,奴仆又来传报杜楚凡有名友人前来拜访,秦如意这才知道杜楚凡在京里真是交友广闹,但眼前的是长官,她本要遣人先送客,他日再上门拜访的,没想到洪泰峰却道:“楚凡,你先去吧,反正我也有事想和你妻子交代,你去接待你朋友,送完客再回来。”
“恩师有什么事要交代如意的?”秦如意很是疑惑的问。
“还担心我骂你媳妇吗?没事的,你快去。”
见杜楚凡也示意她离去,秦如意才致意离席。
杜楚凡以秦如意的身分热络地招待着洪泰峰,没想到却见他突然收起笑意,语带刻薄的说:“秦如意,你可知你的存在,大大阻碍了楚凡的前程。”
“如意不明白洪大人的语意。”杜楚凡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多了几分警觉。
“你虽颇得太后喜爱,但终究不如沉涵欢的家世背景,如今你爷爷告老了,就等于完全远离了权力核心,成了普通老百姓,你还有什么能帮助楚凡的?”
杜楚凡虽然看中了沉涵欢的家世背景,但对他来说,两家人应该是相辅相成,他没想过要依靠妻子娘家的势力飞黄腾达,所以恩师这番话,让他有些不悦。“洪大人,楚凡是您的门生,又是您的下属,您还不明白他的能力吗?他不需要依靠妻子娘家的背景,亦可更上层楼。”
洪泰峰笑她天真,也是,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理想,但终究在朝中的尔虞我诈中逐渐消磨。“秦如意,光靠理想,是无法在朝中拥有成就的。”
尽管恩师这话是为了他好,但听在他耳里,却对秦如意多了几分歉疚,他现在知道她当时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嫁给他,这就是她承受的眼光吗?说她高攀、说她配不上,而他那番只要她为他生儿育女的话,无疑是证实了这样的议论,他又怎能怪她曾为了不与他圆房而装病?
“洪大人,我相信楚凡会证明给您看的。”
“好,我会等着。”洪泰峰一阵冷笑,也没等杜楚凡回来就告辞了。
杜楚凡还无法适应恩师如此冷酷的模样,恩师官拜刑部尚书,刚正不阿,一直是他钦佩崇拜的对象,但他绝没想到,恩师竟会如此冷漠对待秦如意。
送走了洪泰峰,他去偏厅寻找秦如意,他身边的浑友不少,不知道她应不应付得了?
才刚走到偏厅,就听见了他那浑友绍大少果然说了浑话——
“怎么,你成亲之后真的安分了下来?不用我提醒你,你是多少名伶艳妓的入幕之宾吧!”
该死!他过去做的浑事全被这混蛋给泄露了,他正要出声制止,没想到那家伙又接着道——
“你真不想见见沈姑娘?若你想,我可以为你安排机会。”
杜楚凡对沉涵欢从来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两人家世登对,但很显然的秦如意并不是这么想,因为他发现她脸上闪过一抹受创的难过表情。
杜楚凡再也忍不住,他进了偏厅,指着友人骂道:“你说的是什么浑话!”
“杜夫人……”见人家正妻到来,绍大少再多的浑话都塞在喉头了。
“我夫君当然只想要我,不会想要什么沈家大小姐!”
秦如意凝眸看着杜楚凡,几乎要掉下泪来。
杜楚凡见状,连忙吩咐下人,“来人!送客!”
他冷眼看着自己的友人被送出秦家大门,突然觉得,他的确不该什么人都结交,是该慎选朋友了。
一回首,就见秦如意掉下了眼泪,他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回房,扶着她坐到床边,他坐在她身边。
“如意,如果我说我爱你,你要对自己多点信心,你信不信?”
秦如意摇了摇头,拭不完盈眶的泪,他只是在安慰她,这些话并不是真心的。杜楚凡拥着她不再说话,只觉得心好疼。
都是他的错!他太晚才察觉对她的情意,但他不会放弃,他会让她相信他,进而爱上他!
或许是舟车劳顿加上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杜楚凡这几天没休息好,以致头晕目眩的起不了床。
秦谦瑞为她把脉,不明白他明明把孙女的身体养得好好的,怎么嫁给杜楚凡不过几个月,就变得这么虚弱,在得知前阵子孙女竟然故意吃得少,想让自己瘦一点,他立刻板起脸,痛骂道:“谁说你可以不吃饭的?你不知道你的身体饿不得吗?”
杜楚凡早就知道了,最近也乖乖吃饭了,但很显然的他还来不及把身子补回来,他呐呐的回道:“现在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你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养你的?你没事瘦什么身?”秦谦瑞刚说完,就望向孙婿。“是你嫌弃如意吗?”
实在不舍杜楚凡被爷爷骂,于是秦如意扛了下来。“爷爷,是楚凡的错,我以后不会了。”
杜楚凡连忙坐起身,没想到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秦谦瑞担心地扶住孙女,又气又担心的道:“你啊,快躺回去!”
“跟楚凡无关,是我自己的决定,爷爷别骂她。”
秦谦瑞看着孙女及孙婿,知道这件事已得不到真正的因果了,罢了,反正见他们俩现下一脸反省的模样,不管此事是因谁而起,他知道他们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会再犯了。
当天夜里,杜楚凡幽幽转醒,没见到秦如意在身旁,他心一急,才刚坐起身子,就听见外室传来她说话的声音。
他下床走出来,就见她跪在窗边,对着星夜祈祷。
“天老爷,请求您让我和楚凡的身体换回来吧!我习惯了那体弱的身子,但楚凡适应不了,若不行,也望您垂怜,让楚凡能少些病痛,本就是属于我的病痛,让我来受吧,别再折磨他了……”
杜楚凡怎能不感动,他走上前,跪在她身边。“天老爷,我知道会有这天是我自己造的业,自己受的果,希望您垂怜如意自小受病痛所苦,现在有了机会拥有健康的身体,如果这个痼疾好不了,就让我们一生都别交换回来吧!”
秦如意放开合十的双手,焦急地轻斥道:“你说什么,当心应验。”
“如意,我是真心的,我说了我爱你,你不信吗?,”
她再度双手合十祈求,“天老爷,请您别听楚凡的浑话,他是病糊涂了。”说完她还连续拜了三拜,才扶着他站起身,将他扶回床上。
自从发生那场可怕的意外后,他不知道说过几次他爱她了,但她从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自责害她受伤,又害她被他友人的浑话伤了心,才一再如此安慰她。
杜楚凡靠坐在床头,看着她为他盖好被子,他握住了她的手。“不只我爱着你,我发现你也是爱我的。”
秦如意猛地收回自己的手。怎么可能?她又不像他处处留情,她不懂爱……倏地,她捧着心口喘了下,怪了,她现在是健康的“杜楚凡”,怎么也会心痛?是想起了什么心痛?想起了杜楚凡处处留情吗?
喔!真的痛!
“为什么捧着心?”他不明白,怎么这气血虚弱会跟着灵魂转移吗?
“没什么,想到了那些名伶、艳妓……喔!”
“傻瓜!”杜楚凡虚弱的气色带着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