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蓝偌芙自家里出门时,正好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开计程车的父亲出车祸了。当时母亲还在工厂加班,身为长女的她只得立即赶到医院。
“小芙,没什么,只不过胸口有点疼痛而已。”父亲对蓝偌芙说道。
“医生说您很幸运,虽然有几根肋骨折伤了,但没什么大碍,马上就可以回家休养。爸!下次开车小心点!我在家里接到电话时,差点吓坏了。”蓝偌芙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谢天谢地,幸好您伤得不是十分严重。”
“车子呢?”
“送到保养厂修理了。”
“唉!这下子,你妈的负担又要加重了。”
蓝偌芙沉默地扶着父亲走出医院。是的,父亲一受伤,家庭的重担就落在母亲身上。她想起了在美国的哥哥及正在念高中、国中的弟妹们,一颗心不禁往下沉。自己打工的收入和家中繁浩的开支比起来,实在是入不敷出。
“家里没人?”父亲跨进家门问道。
“诺南和诺中补习去了,偌蓉到朋友家……”
“你妈大概快回来了吧!几点了?”
蓝偌芙看了看钟,吓了一大跳。“快六点了!”语气有着明显的不安。
“怎么?你有事?那就快去吧!”父亲看出她心中的焦急,宽容地道。“反正你妈也快回来了。”
“可是……”偌芙仍不放心。
“没关系,去吧!”
蓝偌芙对父亲露出感激的一笑,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飞快地洗澡更衣。等走出家门时,已六点了。
她心急地走到公车站牌时,已是六点十分。想拦部计程车,来往的车辆却不见任何计程车。又过了五分钟。蓝偌芙急急掏出零钱,慌乱之中,铜板已滑过她的指缝,直直滚向马路中心。情急之下,她连忙追赶着铜板……
忽然一阵刺耳的煞车声响起,她撞头一看,车灯刺眼地照在眼前。
“你没事吧!”一个年轻的男人自车上跳下来,关心地问道。
蓝偌芙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冲到马路中央。“对不起,我在等车。”
“你冲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撞车。”
“对不起!”她惊魂未定地捏捏手中的铜板,弄不清今天怎会如此失态。“我快迟到了,所以……”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去哪里?”
“国家剧院。”
“我正好顺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载你一程。”
蓝偌芙心中有片刻的争战,但一想到程天遥,她终究咬咬牙鼓起勇气说:“那……谢谢了。”
程天遥站在剧院门口,焦急地看表,六点四十五分了,仍不见蓝偌芙的影子。不知她是否认为这样的邀约过分唐突?
“嗨!程天遥。”
他急忙撞头。“噢!是你。”语气有着明显的失望。
站在他眼前的时髦女郎,是父亲商场上一位朋友的女儿。
“你也看‘天鹅湖’?”
“嗯!”程天遥神不思属地点了点头。
“你等多久了?”她看看表。“再过三分钟就入场了,我看你等的人大概不会来了。”
“你先进场好了。”程天遥的眼光望向远方,一部蓝灰色的保时捷正在夕阳余晖下缓缓驶入停车场。
“我可以陪你等哪!”
程天遥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孩门气中的示好之意。因为他看到蓝偌芙正自车内走山来。她毕竟来了!但当他看到车的另一边步出一位年轻男人时,他的心立刻随之沉到谷底。原来她不是单身赴约……
“程天遥!”身旁的女孩叫道。“快点吧!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走吧!”程天遥收回视线,狠下心来和女孩走进剧院。
“我记得节目是七点钟开始,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年轻的男人对蓝偌芙说道。
“先生,谢谢你!”蓝偌芙匆匆向他点头致谢,快步地跑向剧院大门。
到了入门处,蓝偌芙猛然煞住步伐,睁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程天遥和一位妆扮入时的女郎相偕走进。从两人有说有笑的亲密度看来,他们似乎认识已久。
她呆呆地看着剧院大门在他们身后阖上,心有着被撕裂的痛楚。她不该怨程天遥,是自己迟到了;或许……那天她听错了,也许他只是籼她开玩笑。
不知呆立了多久,她才无力地拖着发软的双腿离开,毫无意识地向前走着……。恍惚间,蓝偌芙感到自己坐了下来,脑袋仍是空白一片。她怔怔地看着前方,毫无反应,像失去感觉般地看着一辆蓝灰色跑车停下。
车内的人跨出车门,向她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看完‘天鹅湖’了吗?”
蓝偌芙像是被惊醒似地撞头。“噢!”是那位让她搭便车的好心人。
“你没看表演?”他似乎很讶异。
她低下头,微微哽咽地回答:“有……有点事。”一股突如其来想哭的冲动被理智压抑着。
“你这么晚还在这里,家人不担心吗?”他的语气中流露着一份关怀。
面对眼前的友善问候,蓝偌芙终于抑制不住满腔委屈,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往下落。“对:。对不起,请你……个身……我……想……哭……”
那人看了她一眼,依言转过身。
蓝偌芙仍低头啜泣。
过了一会儿,一条干净的男用手帕已递到她眼前。
“我……自己有……谢谢。”她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手绢把脸擦干净,心情总算稍微平复了。“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送你回去吧!”语气竟是十分温柔。
“这……方便吗?”
“若是在你等公车的附近,那就顺路。”他领着蓝偌芙到他的车旁,体贴地为她打开车门。
“那……我先谢谢你了。”
蓝偌芙和他坐进车时,并没有留意到一辆红色的喜美从旁呼啸而过。
“哇!好体贴的男人,”红色喜美中,驾驶座上的女孩娇嗔道。“还帮女朋友开车门哪!”
“嗯!”程天遥老远就看到蓝偌芙和那男人的身影,没想到这么晚了,他们还在花前月下。他的整颗心仿佛都掉进冰窟。
“你怎么一副无精打辨的样子?”女孩略带抱怨地问道。
“你还是专心开车吧!”
程天遥的眼睛掠过路边一盏盏的街灯。蓝偌芙……他不知何时开始注意她的。他只记得她始终坐在同样的位置,沉静得让人心怜,往往一转身,便可与她俩俩相望。记得有一回她请假了,他不经意的回头,却换来心中一怔,空荡荡的座位引起他一丝惆怅……
“喂!你家到了。”女孩叫道。
程天遥仿佛从梦中醒来似地“噢!”了一声。
“你在打瞌睡,”女孩笑望着他。“不跟我说声谢谢吗?”
“谢谢。”
“谢得真勉强,也不够诚意。请我喝咖啡吧!”
咖啡?他的心倏地绞了一下,不觉想起在咖啡馆打工的蓝偌芙。“对不起,我不喝咖啡。天晚了,你还是赶快回家吧!再见!”说着便急忙地把车门关上。
女孩咬牙切齿地发动引擎。“冒失鬼!”
红色喜美像生气似的“呼”一声走了,留下一堆废烟和伫立在门旁的程天遥。他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富丽堂皇的家门,垂下头,掏出钥匙,一语末发地开门进去了。
“为什么?”白雪莲愤怒地将手中四角形的香水瓶掷向裴扬。
裴扬的头一偏,眼侧仍被玻璃瓶锐利的角尖划到,伤口汩汩渗出血丝。但他并不理会伤口,只是平静而冷酷地看着白雪莲。
“前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早离开?”白雪莲咄咄逼人。
“晚上十点多不算早。”
“你通常都会送我回来,然后在这里过夜。”
“我有事。”
“有事?”白雪莲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花。“那天晚上,我亲眼见到你送一个小女孩上车——”
“你跟踪我?”裴扬的眼睛眯了一下,露出一朵叵测的微笑。
“哼!承认了吧!”
“你敢跟踪我?”这回裴扬的语气有着危险的警告。
白雪莲别开头,口气故作强硬。“你走之后,我又约了朋友,路过看到的。”她看到裴扬漠不关心的态度,不禁气又上来。“为了一个小丫头,你竟然置我不顾!”
“那是碰巧。”
“碰巧?”愤怒使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你还递手帕给她,那么亲热体贴的帮她开车门,你……”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倏地跑过去用力捶打他的胸口。她如此用心待他,而他却另结新欢!
“这样很难看。”裴扬抓住她。“更何况你也过了耍脾气的年龄。”
白雪莲全身为之一震。“你嫌我年纪大,是不是?所以你要找个鲜嫩……”
裴扬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去。
“看来我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平静地说。
“别走!裴扬。”白雪莲飞快跑过去挡在门门。
“雪莲,或许你该休息一下,刚才你太激动了。”
“留下来陪我。”她抓住他的衣袖。
“我想,你需要独自冷静一下。”说完后,他轻轻推开白雪莲,笔直地走了出去。
“不要——裴扬!”白雪莲哀伤地靠在房门上。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受着父母、丈夫呵护的珍珠,甚至在社交场合中,也从没有人不礼让她三分。唯独裴扬。那神秘的淡漠引起她的兴趣。她万万没想到被征服的,竟然是自己……
“你也过了耍脾气的年龄。”裴扬这样说她。
年龄,一向是她最大的恐惧。她从来不愿去面对裴扬比她年轻的事实。她的眼前突然浮现一张清丽可人的面貌,虽是夜里的惊鸿一瞥,但她早已将那女孩的轮廊打量清楚。
白雪莲站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论容貌,那女孩实在没有她的艳丽,但是……女孩所拥有的青春,却是她万万不及的。镜中的白雪莲有着两簇火焰在眼底跳动着。她的情,她的欲,她的心,都在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她、要、裴、扬。
裴扬离开白雪莲的屋邸后,驾着保时捷漫无目的地闲游着。他和白雪莲之间原是一场不涉及“情”字的游戏,怎料到她今日会如此认真。看着她乞怜地向他哀求,他的心头不禁浮起层层的悲哀和歉疚。一向美丽骄傲的白雪莲,视男人为玩物的白雪莲……
突然,一阵敲车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先生,这巷道是不能停……啊,怎么会是你!”
裴扬讶然地看着车窗外的蓝偌芙。“这里是……”
“一家小咖啡馆的后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家咖啡馆打工,每天都要经过这里。”
“有空吗?要不要去兜风?”他需要有个人在旁边,即使是个沉默寡言的陌生人。
蓝偌芙犹豫了一下,基于上次事件的感恩心情,便上车了。
车子缓缓驶上交流道。
“今天不用上课吗?”他问。
“刚上完课。”
“大四的功课少,但压力大。”
蓝偌芙随即惊讶地看着裴扬。“你怎么知道我大四?”
“猜的。”裴扬答得十分干脆。
车内一片沉默,似乎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蓝偌芙的思绪早已飘到天上。她想起程天遥躲避的眼光和客气疏远的态度,心中不觉有些悲哀。他在逃避她,他不屑理会她,谁教她那天迟到,或是那天的邀约根本是一场梦……在课堂上,蓝偌芙总是望着程天遥的背影怔怔出神;下课铃响了,她才惊醒过来收拾书本。
“蓝偌芙。”
她猛接头,看到程天遥定定地站在眼前,一时间,心跳得好快。
程天遥看来有些欲言又止,终于他说:“我那天……”
“哈!程天遥,原来你在教室!班上的吴雄仁突然从外面闯进来。“快点!整个篮球校队都在等你呢!”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把程天遥连拉带拖地带出教室。
蓝偌芙低头缓缓收拾东西。程天遥,唉!看来,他们是无缘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却发现车中的另一人也在叹息。他们对望了一眼。
“有什么心烦的事吗?”
“没什么,你不也……咦!”蓝偌芙的眼光停留在裴扬的左眼下角。“你的脸在流血!?你受伤了!?”
“不要紧。”
“停车吧!我有药。”蓝偌芙紧张地低呼。
裴扬心中一阵好笑。“你是医生,还是护士?”
“我是学生,刚好随身有些消炎药。你不擦药,当心会破伤风。”
他笑笑,依言停车。“我得先看看才放心。”
“你瞧!”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小盒面速力达母。
“是干……”他话未说完,蓝偌芙已掏出手帕往他脸上伤口一盖。
他不禁一怔。
“太用力了吗?对不起。不过,放心吧!这手帕是干净的。”她为他拭净血迹,涂上药膏。
裴扬反射性地将头微偏了一下。
“很痛吗?”蓝偌芙语气中尽是关怀。
“还好。”他感到伤口带着一股麻麻的温柔。
“抱歉!我刚才太唐突了。我有三兄弟,”蓝偌芙尴尬地解释。“以前他们一受伤,我就得追在后面替他们擦药。刚才……我一时之间……忘了……你不是我兄弟。”
“没关系。”裴扬的眉头放松了。
“对了,那天晚上,真谢谢你,否则我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到家。”
“别客气,不过顺路罢了。”裴扬发动车子,驶入车道。
“噢!”蓝偌芙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一直未请教大名。我是蓝偌芙。”
裴扬看着前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叫裴扬。”
“请多指教。”
“谢谢你帮我料理伤口,我们现在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