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传旨,杜阡陌御书房觐见。
杜阡陌早就料到萧皇要见他,关于那日的驿馆之事,萧皇肯定有话要问他。
他按口谕入了宫,因为早到了半个时辰,便在御书房前等候。
忽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上前悄悄道:「杜大人,熙淳公主在附近的观漪阁,希望见您一面。」
杜阡陌一怔,心中涌起不祥之感,熙淳公主能不见则不见,他素来如此觉得。
「还有半个时辰皇上才召见大人呢,」小太监怂恿着,「大人等着也是等着,熙淳公主的确有要事想与大人相商。」
杜阡陌终于答应,「好,带我去吧。」有些话得说清楚,他迟早要单独见熙淳公主一面。
他由那小太监引着来到观漪阁,熙淳果然坐在窗边,背倚一池荷花。
看见杜阡陌到来,熙淳对四周婢女使了眼色,婢女们立刻纷纷退下,那引路的小太监也跟着一同去了。
「杜侍郎,」熙淳笑道:「这里有茶有景,请坐吧。」
杜阡陌不再客套,找了靠边的椅子坐下,却不用茶,只道:「公主唤微臣来,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她轻声问着,「杜侍郎可知此刻谁在御书房?」
「自然是圣上要见的人。」他并无好奇。
「是我表哥拓跋修云。」她道:「方才我亲眼见到他进去的。」
杜阡陌心中很平静,他知道熙淳这话中颇有挑拨之意,因此他不会上当。他平静地道:「皇上接见拓跋皇子是很寻常的事。」
她浅笑道:「表哥说他今日会向皇上表达和亲之意。」
「和亲之意,拓跋皇子不是早就提出来了吗?」这也并非什么新鲜事。
「可那日驿馆之事后,情形大不相同了。」熙淳眼中满是兴奋。
他就知道她会提那天的事,的确,当他到达驿馆看到那满床凌乱的情景,只觉得像噩梦一般触目惊心。
「那日还是公主您提醒微臣应该到驿馆去看看。」杜阡陌猜到了其中的阴谋,「还得感谢公主如此急智,没让微臣太过失职。」
「侍郎真的不介意?」熙淳盯着他,「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侍郎若有委屈,也不必硬憋着。」
「微臣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委屈。」杜阡陌淡淡笑道:「公主到底想对微臣说什么?不妨直言。」
「侍郎,你应该也知我的心意,」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我好几次到你家拜访,侍郎都避而不见,让我好生苦恼。」
杜阡陌沉默片刻方道:「臣以为既然已经避而不见,公主就应该明白微臣的意思。」
熙淳露出苦涩的笑容,「或许有些明白,但终究不死心,总想听你亲口说一句。」
「恕微臣冒昧,」杜阡陌抬头看着她,「公主到底缘何如此垂青微臣?微臣实在疑惑。」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道理可言?」熙淳难得摆出正经严肃的神情,「一开始或许是因为跟夏和针锋相对,但我确实是一片真心,侍郎怎么就不怜惜呢?」
面对这么一个情窦初开少女的赤诚,他的冷淡决绝实在让他愧疚,但喜欢与否终究不能勉强,愧疚并不能让他心软。
她忽然说:「侍郎,你应该知道拓跋乃是崎国国姓吧?不少皇亲贵戚都姓拓跋。」
「微臣知晓。」杜阡陌眉心微蹙,不知她为何会提起这个。
「崎国使节也姓拓跋,说起来,他与我母亲是一族之亲。」
「这个微臣也知晓。」
她意味深长地道:「所以每次崎国使节到萧都,总是第一个来拜访家母,有许多事情崎国使节知道了,我母亲自然也知道。」
杜阡陌一怔,心中像被什么拨了一下,弦音嗡的一声顿时紊乱。
「那日我偶然从拓跋使节那里知道了一个秘密。」熙淳凑到杜阡陌了耳边,轻声道:「关于杜侍郎的身世。」
果然……他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难怪今日他有不祥的预感,熙淳公主突然提出要与他见面,远不止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侍郎放心,这个秘密我不会说出去,家母也不会。」她一脸自信,「我们全家还会竭尽全力帮助侍郎。」
杜阡陌半晌不语,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声息都静止了一般,唯有轻风吹过一池碧荷,菡萏摇曳。
见他沉默,她着急地道:「侍郎难道不想恢复自己皇子的身分吗?以我父王的地位去向皇上说明当年的缘由,皇上定不会怪罪,甚至有可能为你的亲生母亲洗脱罪名,让她九泉之下安眠。家母就更能帮上忙了,她可是崎国公主,当今崎皇的亲妹妹,也是你的姑母啊……」
他终于答道:「公主有心了,只不过此事急不得,微臣只想请公主暂时代为保密,微臣便感激万分。」
「侍郎何必这般客气,」熙淳连忙道:「算起来,咱们是姑表兄妹,该换我称你一声表哥才是。」
杜阡陌淡淡一笑,并不接这话,只道:「公主若没有别的事,微臣要去御书房候着了,皇上召见微臣的时辰快到了。」
熙淳一阵迷惑,实在弄不懂他的心思。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听了她的话应该都会有所心动吧,毕竟她给予的馈赠如此诱人。然而他依旧波澜不兴,好似全然不在意这个崎国皇子的身分。
他到底是在佯装隐忍还是真的无动于衷?她实在猜不透……
本以为自己谋划了这一出就能驾驭他,但她实在低估了这个男子的沉着,他的心仿佛深潭,投入再多的石子也依旧无声无息,激不起半点涟漪。
熙淳不由得有些泄气。
杜阡陌步入御书房,看到拓跋修云站在那里,并无意外,就连萧皇想对他说什么,他也早已料到。
「杜卿来得正好,」萧皇淡淡笑道:「方才朕与拓跋皇子谈论起两国和亲之事,身为礼部侍郎,你也来说说吧。」
杜阡陌明知故问,「不知拓跋皇子欲与哪位公主结亲呢?」
「夏和公主。」拓跋修云侧眸看着他。
杜阡陌反问道:「公主的意愿如何呢?」他跟夏和的事,想必拓跋皇子早已知晓,此刻这眼神中颇有居高临下的渺睨之态,大概把他当成了不堪一击的情敌。
「那日在驿馆,杜大人也看到了,」拓跋修云浅笑着,「事已至此,大人难道还会觉得公主不愿意吗?」
拓跋皇子在故意挑衅,炫耀所有权,是想让他知难而退吗?
的确,若是普通男子,受不了屈辱与嫉妒便会临阵脱逃,然而他是杜阡陌,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委屈与不平没有过?他会害怕这些?
他平静地道:「在下觉得应该让公主亲口答应,这样比较好。」
「那么朕应该把夏和唤来吗?」萧皇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过朕想先听听杜卿的建议,撇开其他的不谈,单说和亲之事对于两国而言是否合宜?」
「臣以为——」杜阡陌顿了顿方道:「不合宜。」
拓跋修云眉心一蹙,没料到他会如此大胆地当场反驳。
萧皇却是笑容越甚,问道:「怎么个不合宜?杜卿细细讲来。」
杜阡陌分析着,「臣以为夏和公主脾性刚烈,不适宜肩负和亲重责,若为了两国邦交,一定要缔结血姻,不如另择别的公主。」
「你这话可真是大不敬,」萧皇失笑,「朕的公主怎么就脾气不好了?不过朕喜欢你说实话,就此免你的罪责。」
拓跋修云连忙道:「夏和公主的脾性小王自幼便喜欢,也不介怀,杜大人这是多虑了。」
杜阡陌却道:「微臣方才所说的只是其一。」
拓跋修云挑眉问道:「哦,那么其二呢?」
「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杜阡陌看向他,「敢问皇子,崎国是否也如此?」
「那当然,」拓跋修云点头,「比如小王与夏和公主青梅竹马,这世上但凡有后来者,想必都比不上我俩之间的感情。」
杜阡陌忽然问:「皇子当年与公主可有婚约呢?」
拓跋修云凝眸,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答道:「我俩皆心有所系,这便是约定了。」
他又问:「婚约为父母之命也,当年皇上可有准许此约?」
「这……」拓跋修云迟疑了一会儿才说:「现在请求皇上恩准也未晚啊。」
杜阡陌紧紧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明白,「不,已经晚了。」
拓跋修云不服地反问:「怎么晚了?」
杜阡陌斩钉截铁地道:「因为圣上已经将公主许给微臣了。」
「什么?」拓跋修云一怔,随后哈哈大笑,「杜大人在说什么胡话呢!」
「皇上日前已恩准了微臣与公主的婚事,不知这旨意如今还算不算数?」杜阡陌没理会他,径自转身对萧皇施礼。
拓跋修云见情况不对,不由叫道:「陛下!方才您说一切听从公主的心意,难道就不作数了?」
萧皇看着他们,依旧那般浅笑着,仿佛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良久后才回答,「朕的确说过要把夏和许给杜爱卿,朕也说过全凭夏和的心意,不过朕倒是有话想问问杜爱卿,倘若公主有意与你,你是否愿意接受她的心意?如今情形已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