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皇帝只要一句话就能指婚的,结果,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皇帝却犹豫了,没有明快降旨。
数日后,刚下了早朝,君臣二人又来到御书房。宫女与侍卫们都很伶俐,一看到皇帝和景四端脸色凝重,都快快避开了,让两人能好好共商大计一番。
「无论如何,她确实说过想嫁慕容开」
景四端想解释,「皇上,雁小姐可能还在气头上……」皇帝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姑娘家赌气或害羞说不嫁,那是有的;但雁依盼是说想嫁别人,这就不是生气那么简单了。何况朕说过,你与慕容少将都是朕倚重的人才,朕不能厚此薄彼。他俩若情投意合,我们也该乐观其成才是。」
什麼情投意合分明就是盼儿还在气他,加上对慕容家心怀歉疚,设法要补偿罢了。这一点景四端非常确定。
补偿可以,但是没必要以身相许吧?
眼看情况要糟,景四端努力认真解释著雁依盼幽微心思,试图让皇帝瞭解三人之间的纠葛与真实情况。说得急了,一向慢条斯理的神情全不见,额上甚至还微微出汗。
皇帝落坐紫檀圈椅,偏著头听著听著,突然,有点困惑地问:「奇怪,你性子瀟洒不羈,天大的事也没看你在乎过。朕以為你试个一两次不成一就会算了,不再强求呢。」
景四端也只能苦笑。他哪裡不知道自己有多反常。可是没办法,谁要他遇上了一个不寻常的姑娘。「请皇上千万成全。」一国之君还真不好当,每天忙朝中国事、边境军事以外,还得操心臣子的婚事;要是说句话就配成了双,那还有什么问题,做个顺水媒人当然简单,偏偏这一回,怎麼如此难办啊
「你不怕朕真的降旨之后,她被逼急了,又连夜逃走?」毕竟是旁观者一
一国明君锐利指出。
第一次,皇帝看见景四端流露无助的神态,答不出来,这个查案、办人从没有犹豫过的御史大人,竟是如此束手无策。可见得情之所钟,真是当局者迷哪。也可见得对方之难缠.抓紧了怕捏死。放鬆子怕飞走——
皇帝思考了片刻,把情势在心底过了一遍。这短短的一盏茶工夫,对景四端来说,却漫长得犹如千年。
终於,主子又开口了。
「好吧,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朕就大发慈悲,帮你最后一次。」皇帝抬起手,阻止景四端插嘴,「勉强没幸福,如果这次还不行,也许真是没缘分了;你得死心好好效忠朝廷,别再花时间搞这些了。」
「是,微臣知道。」先答应再说。「皇上英明,打算怎麼办?」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日后,雁依盼生平第一次被传进宫。她一身鲜丽精緻衣饰都是母亲连夜赶出来的,务求把女儿打扮得有点皇室宗亲的模样,才送进宫去。
不过,连宫女身上的首饰珠花都比雁依盼穿戴的华丽;雁依盼胜在气质。
端庄沉稳,脚步文秀却不碎,姿态雅而婷,穿梭在层层精雕廊柱间,别有一番动人的韵味。
即使见了皇帝,依然不卑不亢,盈盈下拜行礼,嗓音清雅,容顏端丽,完完全全不辜负皇族千金的名号——即使是很远很远的亲戚。
「好一个仪錶出眾的美人。怪不得朕的爱将对你念念不忘.怎样都要娶回家。」皇帝在偏殿接见她,口吻轻鬆,就像跟家人閒聊一样。「怎麼,听说你不想嫁给景四端,当现成的官夫人?」
雁依盼缓缓摇了摇头,「依盼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景大人.皇上与景大人的厚爱,依盼承受不起,还请皇上恕罪.不知好歹之处。皇上儘管罚,依盼绝无怨言。」
这楚楚可怜的戏码,演得还真像景四端在一旁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皇帝捻著龙鬚思索著,挑眉看了景四端一眼。
只见景四端一双眼眸直盯著雁依盼,眼神又宠溺又无奈,柔情洋溢,所谓百链钢成了绕指柔,今日真是亲眼见识到了。
「你看看他。」皇帝伸手指著爱将,「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这么好的夫君,打著灯笼都找不著,你真不喜欢?」
雁依盼也看了他一眼。这人是真好,别忘了,一开始可是她找上他的;这一路上的呵护跟疼爱,两人之间如胶似漆的相处,哪能随便忘记?
可是……
「景大人真好,一定不是会用皇上权势逼迫依盼的卑劣小人。」她微微颤抖地说著,甚至还有些泫然欲泣,「何况,依盼心裡还有未竟的心愿,没有完成之前,实在不敢妄想婚配之事。」
「哦是什么说出来听听,朕说不定能帮上忙。你直说无妨。」千万不要问景四端对著皇帝猛使眼色,这位小姐的诡计实在太难预测,节外生枝绝非良策啊
「皇上,请等一等……」
「你就让她说嘛事情早点解决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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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大大的不好景四端心裡有很不祥的预感。
雁依盼当然不理,娓娓诉说起来:「依盼不能嫁。若要嫁,也只愿嫁与慕容少将做妾,将来服侍慕容少将与正室大姊一绝无怨言。」此话一出,偏殿裡的君臣、管事、宫女、侍卫全都傻住,还有人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覷,没人说得出话来。
一个皇室宗亲,却要甘愿做妾,这是绝没有可能的事。与礼不合之外,皇帝也不会准许姓雁的女子如此委屈。
「你想嫁慕容开做妾?」皇帝不敢置信地问,「你跟他可是情投意合?」
「皇上,没这回事,她只是——」景四端顾不得礼仪了,急急打断。
「皇上问的是依盼,设问景大人,让依盼自已说吧。」她软绵绵地一个钉子赏给景四端。「依盼这段时间以来,自觉亏欠慕容少将许多.想来想去,只能这样回报,求皇上成全。」
「那我呢我对你的情意,你又怎麼回报!」景四端再也听不下去了,怒吼起来。
眾人更是一阵震惊。这么久了,不曾见过瀟洒倜儻的景大人动怒,更别说是失态吼叫了,但今日,真是太反常、太奇怪,也太精采了!
「婚姻可不是儿戏,你们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皇帝皱著眉,深思片刻后,决然下令道:「来人啊,到兵部把慕容开找来。今日就让你们三人好好谈个清楚,从此之后,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於你们之间的纠纷!」一个多时辰之后,慕容开来了。这位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的少将显然一头雾水,不知為何突然被传召进宫。
等到他被请进偏殿,见到殿上数人之后,随即沉下脸,双唇也紧闭。
「慕容开,你老实说一句,是不是喜欢雁依盼她说想嫁的人是你,你可愿意娶?」皇帝指著一旁的娇柔人儿,质问著。
被这麼一问,慕容开的千情万绪,又都排山倒海而来。
她曾是他年少时的暗恋,粗枝大叶的他不敢冒犯唐突佳人勇敢杀敌千万的年少将军,竟不敢对心仪对象表露爱慕之意。直想著战功彪炳归来之际,可以大方求亲——
还不等他鼓起勇气,她就悄然离去,他只能眼睁睁看著她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此刻那男人正盯著他,彷佛野兽要攻击之前,死死盯住敌手的模样.是,景四端肚子裡有料,是教他读书兵法的先生,瀟洒又有才气,这才配得上飘逸淡然的雁依盼。
那他的相思呢他的一片痴心呢?
就让西疆的大风吹散了算数,别再留恋了.
「我不愿意——」
「我不同意!」
两道男声悍然碰撞。
「咦……嗯?」这下子,连皇帝都诧异了。
「皇上,雁小姐与微臣之间多有误会,但假以时日,微臣有把握能赔罪到底,哄得她回心转意。请皇上高抬贵手,千万别赐婚与慕容少将!」景四端急得冷汗都出来了。
「我也不想娶她啊!」慕容开怒道,吼声响彻偏殿。「皇上该操心的是社稷大事一拿这些风花雪月烦皇上干嘛我兵部还有很多事,光是点军餉跟兵籍造册就忙死我了,没空陪著大家耍花枪,微臣告退不要再来吵我!」说完,帅气的慕容少将转身就走。果然是久混沙场的,脾气还真火爆。
「他对皇上……这样说话…」怎么还没被打死雁依盼目瞪口呆,暂时忘了要继续扮楚楚可怜的小媳妇。
「没关係一兵部的全都是一个样,朕下回再罚他。」皇帝懒洋洋地自宽大的椅子起身,摆了摆手,「好啦,朕算是帮你问过了,大伙也亲耳听见,是慕容开不娶你。你就甘心嫁给景四端,当你的景夫人去吧。」雁依盼跪了下来,低著头,似乎还想说些什麼。
还要说什么呢这齣戏连一国之君都陪著演了一回,这么多人听得清清楚楚,是雁依盼死命要嫁甚至甘愿為妾,而慕容开完全不领情的。这话很快就会传遍京城一够了吧
「皇上……」又是那娇弱的嗓音,又细又软,依然微微发抖,好像有著如山高如海深一般的委屈要倾诉。
很可惜,皇帝已经帮忙演完配角,功成身退了。他一声不吭,只看著爱卿景四端走过去,在雁依盼身旁蹲下,大手按住了她纤弱的肩。
「可以了吧?」景四端低声问著,还叹了口气,「都由著你闹到这种地步了,还不够吗你欠慕容家的已经还完了,还有不够的地方,留著以后继续慢慢还,成不成?」
「依盼只是……」
「拜託你帮个忙,别再叫自己依盼了。」他用著两人初识时的话回敬.只不过这一次语气之无奈,逗得雁依盼忍不住要笑。
那一闪而逝的甜美笑容带著一丝促狭,还有点得意一分明就属於一个被宠著的女子;雁依盼显然很清楚景四端对她的情意与纵容,要不然,也不敢这样放肆到底。
还不放肆吗朝中两大红人被她安排戏码,连皇帝都得陪著跑龙套了,这小女子可真不是简单人物。
眼前的两人虽低声说著话,但那亲昵的神情、眉目间流转的情愫,就算不用是个英明君主,也看得出来。这一回真是好险,要是慕容开说一声好,这齣戏不就荒腔走板,不知道怎么演下去了吗
该落幕嘍。
「别多说了,君无戏言,你若不从,就是抗旨。」皇帝的语调转為严肃。
「以后再有什么事,就是你们的家事了,自己去解决!」
「听见没有?」景四端也跟著低声警告,嗓音裡却全是宠溺,「乖乖嫁我,这回不许再说不了。」
「大人是要硬逼依盼嫁吗?」楚楚可怜至极。
「正是。不管你多委屈,就是要逼你嫁。」
那…她也只好很委屈、很委屈地点头了……哎哟——真是委屈死了……呜呜呜……
仲夏的京城,也是热得让人吃不消。下午时光一只有在凉亭裡吹吹风、吃点冰镇的瓜果或酸梅汤,才能消暑。
当然了,眾家三姑六婆哪可能只吃喝,不閒聊的磕牙磕得可开心了。
今日的话题人物,自然就是蝉联了好一阵子,最近家家户户都在八卦的新任景夫人,也就是雁依盼。
只见她一身新嫁娘打扮,裙幅上绣著大朵大朵的花,娇艳欲滴一头上的珠花虽简单,但全是昂贵的货色,可见得夫君极為宠爱。看看那气色,真是容光照人,柳眉雪肤,美得叫人不敢逼视
「我说盼妹子,你可真好命,一嫁就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婿,可是让人羡慕死了呢!」某位三姑一向不大搭理她的,自从她成了景夫人之后,那股亲热劲儿,真是令人无法消受。
「是呀,依盼也觉得自己幸运。」她淡淡回答。
「你真是深藏不露一也没看你家跟谁来往,怎麼突然就皇上指婚,帮你配了个朝中的大红人?」这位六婆的口气就有点酸了。
雁依盼很会对付这样的情况。只见她把凉茶的茶碗轻轻放下,幽幽叹了一口气一软绵绵地开口——
「当然是我求他的呀。当初多亏他大发慈悲收留我,我才得以逃过米商沙老爷的逼婚。各位姊姊也知道,景大人跟沙老爷比起来,自然要选又年轻又英俊的当夫君哪依盼可是用尽心机,才追到了这么一个好夫婿呢。」虽说本朝男女之禁虽不严,但雁依盼好歹是皇室宗亲出身,又是个女孩子家,立见然如此大方承认自己倒追,这简直惊世骇俗。
果然惊得四座皆静,一向碎嘴的眾家女眷,无人敢置喙.
哼哼,就是要你们闭嘴。雁依盼又端起了茶碗,优雅地啜饮著。
眾人好想继续追问,却又自矜身分,不好多说;憋得心裡痒死了,只好换话题,绕著圈子继续。
「说到这个沙老爷,最近好像大转性了。」有双下巴的尚书夫人很八卦地说:「听说不但捐了上百两银子济贫賑灾,还设粥厂接济乞丐,连兵部要徵军马,这位沙老爷也抢著帮忙,自告奋勇,买了一百匹送过去。」听到军马二字,雁依盼的柳眉一挑。
「原来卖米可以赚这么多呀。」某位女眷感叹。留著长指甲的手亲热地挽著雁依盼,悄声问:「盼妹子,你可知道沙老爷為何这样?」
「依盼自然不知。」她心裡其实有数了,不过,当然要装出乖巧无辜的蠢样才不会让这些三姑六婆姊姊们太过兴奋。
「那你回家问问你亲亲夫君吧。」那位女眷笑咪咪的,好像讲什麼秘密一样。
「哟,看看这时辰,都要交申时了可不是?」尚书夫人语凋夸张地嚷了起来,「我们快让盼妹妹走吧,否则景大人回头找不到娘子,怪罪起来的话,可就糟罗!」
雁依盼含羞带怯——当然是装的,细声道:「那、那依盼就先走了。各位姊姊慢聊。」
眾女眷一阵又嫉妒又曖昧的取笑起来。雁依盼低著头,羞答答地离去。
开什麼玩笑?一有机会脱身,自然要溜之大吉管它是什麼理由。
娇羞的新嫁娘模样,只在外人面前装,一回到了自己家裡,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