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爹,出大事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要惹上麻烦了……
快想想办法,不然就来不及了……怎么会那样呢?明明事先说好了条件,突然又反悔了……」
慌得全无血色的季元彻语无伦次的从厅外冲入,慌乱的神色看得出他急得火烧眉毛,束发的镶玉嵌翡金冠微微偏斜,歪了一边,底下的麂皮靴子沾满犹干未干的泥屑,连云白色织绵长袍也显得风尘仆仆,微带灰尘。
他一进厅先灌了一大口茶水,接着像热锅上的蚂蚁般走来走去,惊慌的眼神彷佛是空洞的,看不见任何人的存在,豆大的汗滴不断的滚落,似乎事态紧急得非一言两语能形容,他已经慌得失去分寸,不知该从何说起。
「毛毛躁躁成何体统,像你这般定力不足怎能成大事,缓口气,慢慢来,不疾不徐的把世家子弟的气度拿出来,要有威仪,胸怀天下,不要丢你皇后姊姊的脸。」皇亲国戚的尊荣不可侵犯,他季府乃世家之首,朝中势力不可小觑。
「爹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得下茶,气定神闲的不当一回事,这件事非同小可,抬出姊姊也没用,要是处理不得当,咱们也完了!」他是一个头两个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头乌丝快急成白头了。瞧他面色惨白的惊慌样,季从虎才感到一丝不对劲,但他仍徐缓的放下手中花兽纹双螭茶盏。
「什么事令你匆匆忙忙,这腾龙王朝的势头还有谁能压得过老夫?」
「不是朝中势力有变,而是狼族出尔反尔,对我们和他们事先定好的协议不理不睬,还说那是我们腾龙王朝的家务事,他们不好介入。」狗娘养的,说话不算话,还一口反咬主子。
当初说好了狼族全力相挺,只要他们送信去,便会发兵五万,兵临青城下,以狼族的剽悍武力恫吓腾龙王朝,迫使清明帝提早退位,由太子登基继承皇位,清明帝自此为无实权的太上皇。
若是清明帝不肯退位,便由青城知府下令开城门迎入狼族,他们在皇城调兵遣将,里应外合,以绝对的优势逼宫,即使清明帝不下旨传位也要逼他写下诏书,表明由国丈监国,国舅辅政,共同辅佐年少的太子,季氏一族便能权倾朝野,再无第二人能分庭抗礼。
可是狼族的临时抽腿使计划生变,一支最悍猛的骑兵不配合,接下来的谋划也得跟着变更,少了最主要的助力什么也做不了,还得提防狼族是否会出卖他们。
「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季从虎转着大拇指上套的玉扳指,神情多了精铄。
他将镶玉嵌翡金冠扶正,暂收慌色坐定。「这回我带了一千名能生养的女子到狼族地界,以示我方的诚意,忽雅思王子出面将人收下了,由百名狼族勇士护送回隐狼山谷……」
「这不是很好,狼族收下我们的礼,表示他们会信守承诺,还有什么好忧心的。」狼族虽然凶残,却重信守诺。
「坏就坏在其中有几名妇女染上不明怪症,她们一入谷就把怪病传给别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的有一大半狼族人也染上病了,狼王大怒,说我们故意要灭了他们狼族,所以不肯履行承诺。」
牛、羊牲口收了,金银珠宝也收了,就连女人也没见退一个、两个,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捞到半点好处反而沾上一身腥,被一群蛮人强占了便宜。
「没找几个大夫送进去吗?把病医好不就没事。」
季元彻手扶椅靠,手指用力掐入木头里。「问题是我们的人进不去,连同十名大夫在内全部被拒于谷外,狼族只相信他们的巫医,以巫术医治染病的族人。」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既要成群牲畜和女人又不肯付出丝毫战力,天底下哪有尽偏狼族的好事,他们未免太看轻我们。」真要硬拚,狼族不见得会占上风。
「爹,我也想过派个人在隐狼山谷外放毒,毒顺着风飘入谷里让狼族得到一个背信的教训,可是我继而一想在这节骨眼上少一事是一事,犯不着和狼族来硬的,要是他们恼羞成怒反针对我们,到时非常不利。」不是两败俱伤,便是大伤实力,得不偿失。
季从虎低头思忖,许久才开口。「查过那几个女人为什么生病吗?她们吃过什么,和谁接触,有没有人因病死去?」
「啊!这个……呃,我没想过,一开始只是咳嗽,我以为无碍,只是一时水土不服……」一个个健壮如牛,面色红润,谁晓得是有病的。
「庸才,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你怎么不往是否有人搞鬼方向去查,事出必有因,狼族不可能单单为了一点小事而跟我们反目,那么多女人有一、两个生病不以为奇,重要的是谁散布谣言,说我们有意谋害狼族人。」无风不起浪,定有人在背后搧风点火。
季元彻猛地一抬头,惊愕万分。「爹的意思是有人察觉我们的企图,先一步斩断我们的左膀右臂?!」
「哼!准是和乔翊那小子有关。」那小子跟他老爹一样狡猾,让人捉摸不定他脑子在想什么。
季从虎第一个怀疑的是生性滑溜的乔翊,认为他诈死好潜入狼族策反,殊不知正在隐狼山谷与狼王把酒言欢的男子是乔翊的得力助手左轻云。
「他还没死?」怎么可能,他已经消声匿迹好长一段时间,据说是养伤去,他理应伤得不轻,哪有余力潜入狼族。
「你不晓得他命硬得很吗?宫中密探刚传来的消息,乔翊现身了。」他命人盯着那个女孩,果然不负所望。
「咦!这么凑巧?」太匪夷所思了。
转着玉扳指的手指一停,季从虎挑起眉。「什么事这么凑巧?说来听听。」
「爹,你还记得不久前宫里出现了个八岁大的孩子吗?见过他的人皆言他神似乔翊。」
「你是说令太子沉不住气,慌了手脚欲除之而后快的小男童?」那没用的家伙,面对一个不及腰高的孩子也慌成那样,手段拙劣得令人感到可笑。
「嗯,乔翊失踪时他刚好出现,而他一离开乔翊便回来了,其中是否有我们不知道的关连?」
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系,只是一时无法猜透。
季从虎不以为然的说:「大概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让大家的目光集中在孩子身上,自然而然忘了乔翊的存在,你瞧太子不就中计了,傻乎乎地追在那孩子后头跑,忘了敌人是谁。」
「是这样吗?可是那个孩子是谁?」威远侯藏而不宣的次子,不想他入朝为官便隐其出生?
「不用管那个孩子,他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性,现在最要紧的是和狼族议谈,青城方面怎么样?」只要顾全守着获利极丰的盐矿,他们便有足够的银两囤粮草,练兵马,供应十万军队所需。
一提到青城,季元彻变得吞吞吐吐,眼神闪烁。「朱……朱子仪趁夜深人静时将人给拘了,连同他一家老少和侄子都被关入大牢里。」
「什么,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连我的人也敢动?」季从虎震怒,眼神狠厉地射出冷锋。
「他的动作极快,迅雷不及掩耳,张文庭回报时已成定局,而后他也失去连系,我方的人找不到他。」怕是泄露了行踪,已成阶下囚。
「顾全招了没?」他又转起玉扳指,神色看似平静,但是眼底的凌厉透露出他极度的不快。
「顾全只推说不知情,把盐户的死推得一乾二净,刑部最多只能判他渎职,只要他把嘴巴闭嘴,没人猜到他暗地里做了什么。」
季元彻见识少,想得不够周详,他以为人不死便能能为他们所用,他没想过放弃全这粒棋子。
「说你蠢你还真蠢,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开口,连占尽便宜的狼族都会窝里反,何况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顾全,严刑逼供下他不会把我们招出来?」
为什么他身边尽是蠢才,没一个能稍微长点脑子。
当身无能人时,国丈不禁和清明帝有相同想法,为何乔翊不是自家人,以他的聪慧和精明,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费心,早就处理得不留痕迹,无须提心吊胆。
「爹的意思是……杀了顾全?」
「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不能让他一人拖累了整个计划。」迟了怕会牵连甚广,将他的羽翼斩断大半。「让若……呃,孤影去办,这事她拿手,万无一失……」正好给她将功折罪的机会。
季元彻对曾是他女人的孤影仍存有旧情,即使妻妾众多,他还是难忘两人在床上的浓情密意,有意藉此次的求情施以小恩,让她同意重回枕畔。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另一道身着银锦袍子的身影匆匆赶至,神情有些狼狈和惶恐,一见面就哭丧着脸。
「外公、外公,你要救救命呀,父皇他……他说要废太子,另……另立贤能……你快想想办法,本宫不想被废……」一旦失去太子的位置,所有的荣宠,所有的尊贵,一瞬间化为云烟。
他的母后,他的外公、舅舅们,他们的势力是和他相互依存的,他若是失势了,所有人的势利也跟着瓦解,再也没人能保他富贵一世,荣华千秋。
所以他怕,怕另一个人取代他的太子之位,那时除了闲散王爷可做他还能做什么?继承大统的那个人说不定还会杀了他,斩草除根免生麻烦。
「什么?皇上几时提起要废太子?!」季从虎拧紧眉。这么重大的事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在宫里的眼线并未通报。
沈元嵘一脸委靡,半点也没有储君的霸气。「他半开玩笑的和母后说笑,说我资质平庸,难承大任,若是母后能生下一个像乔翊那般才智过人的皇子,他死也无憾。」
「皇后娘娘怀了龙胎?」这么多年来全无动静,也该是时候了,倘若再诞下一名皇子,容儿的后位会更稳定。
「不是,是母后提到父皇子嗣不丰,要他多为将来打算,以免大好江山落入外姓人手中。」
母后在为他铺路,唯恐父皇犯傻将锦绣山河给了别人,可就是这句话令父皇不快。
皇后也急了,耐不住性子,后宫不得干政,她却直接犯了皇上的大忌,自是为他所不喜。
皇家夫妻不同于平民百姓,臣妾、臣妾,先是君臣而后人夫人妻,夫妻间可以百无禁忌的交谈这情况并不适宜帝后,身为一国之后在开口前须多加斟酌,一句或一字之差皆能引来雷霆之怒,使夫妻情分断绝。
而她千不该万不该提及那一句「外姓人」,意指威远侯乔灏。乔灏他虽不姓沈却确确实实是皇家子嗣,而且是先帝遗旨皇位继承人,皇上兄长,他若真要整个腾龙王朝,皇位又怎轮得到当时年仅十岁的沈子熙来坐。
季秋容思虑不周便是在此,仗着皇后的尊荣欲干涉立储大事,以为以多年夫妻情分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皇后娘娘疯了不成,这些话能由她口中说出吗?皇上的子嗣不丰是谁造成的,真当皇上不知情,她这话根本是咒皇上早死,他一死你才能继位。」怎么一个个都不省心,专扯他后脚。
容儿明明是聪明孩子,为何在这节骨眼上成了傻子,仗势旧恩欲博恩宠,浑然忘却自古帝王皆无情,他们的宠爱是一时间的,并不长久。
「外公,你先别生母后的气,她话说都说了还能收回吗?为今之计是想办法解决,让父母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他已慌得不自称本宫,而以「我」代替。
「你们在宫里惹的麻烦还不够吗?叫你们不要妄自行动,先观察情况再说,可是谁听了,一个一个自作主张,连个孩子也容不下,十年后已经是你的天下了,他哪有机会再跟你争什么,就连一、两年也等不及。」越急越容易出差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季从虎需要时间好让他一步步布局,先从吏部安插自己的人马,朝中官员便成了他的人,然后由户部介入,掌控天下银水,腾龙王朝国库尽在手中,最后是全国兵马的兵部,有了百万大军,还愁不能大权在握。
可惜他身侧的蠢人太多了,不等他做好万全的准备便迫不及待,硬生生断了他万般算计,将所有人推到风尖浪头,迫使他进行到一半的计划可能中断。
「可是我不动手他就爬到我头上了,外公没瞧见父皇对他的百般宠爱,不只一切用度比照皇子,还任他予取予求,甚至抱着坐在大腿上,由个八岁的孩子批阅奏章。」而父皇看也不看的准了他的批示,命臣子照做。
「真有此事?」嗯,若是如此,的确不容轻忽。
「所以母后才让我来国丈府,看外公你有没有主意,我们不能一直处于弱势,眼见父皇一意孤行。」不如乔翊也就算了,如果连个嚣张的小鬼也奈何不了,他真是白活了。
沈元嵘欲置立羽于死地的原因除了为权为利,竟是源自对乔翊的怨妒,他没法和乔翊较劲便将目标转向较弱小的孩子,谁叫立羽长得和乔翊小时候一模一样,他一看到那孩子就动了杀机,杀了立羽,在他心中等于乔翊也死了,死在他手中。
「唔,我要再想想……」不宜轻举妄动,要静待最佳时机,务必一次成功,否则死的会是他们。
一旁的季元彻出了计策。「爹,秋猎不是快到了,所谓刀剑无眼,谁知道狩猎时会发生什么意外,有支箭射偏了也是情理之内……」
季从虎一听,半眯的瞳眸发出锐利。「你去安排,混在皇家猎场的侍卫中,让他分不清楚是谁射的箭。」
「是。」他兴奋的一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要向父亲证明他不是庸才,聪明才智不下乔翊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