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阮秋色差点脱口问出‘那个人’是谁,想了想,他也不可能说,于是闭口不提。
“无论如何,我必须找到污名册。”符逸琼失了笑意,认真的说。
“你进不去,而且禁书库没有污名册这本书。”禁书库只有他和杜晴春才能进去,也没人知道究竟在哪里。
倏地,他又笑了,“进不了禁书库也无妨,让他亲自送来给我不就得了?”
阮秋色终于发现自己的功用。
“你不是要对付我,而是拿我当人质!”
“啊,阮总管也不笨,怎么都现在才看清楚自己担负的责任?”符逸琼掩住嘴边的讽笑,那模样倒有几分杜晴春手执方扇掩面的味道。
“倘若少爷手中真有污名册……”
“怎么,你想说他不会用来救你?”符逸琼轻佻地勾起她的下颚,泛起极具自信的笑容,“我可以跟你赌,三天内,不,或许更快,他会带着污名册上门来,到时你会知道自己确实是他的弱点。”
阮秋色动也不动地看进他眼底,毫无畏惧地开口——
“那么,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拿到。”
杜晴春黑了一张脸,狠瞪着眼前的殷尚实。
此刻,他们正在殷尚实不知如何找到的安全落脚处。
当隐冬仿效夏茶模仿说话的人的语气,告诉他‘尽快’时,他便知道请夏茶传话的人,并非她的亲哥哥,而是殷尚实——这个混蛋!
为阮秋色带来危险地家伙,如果不称他一声混蛋,太便宜他了!
“混蛋!”杜晴春越想越生气,啐了一句。
“我已经提醒过你危险了,是你自己不当一回事。”殷尚实不痛不痒的回答。
“这件事完全与她无关,她甚至不知道我和你们有关系!”怒火烧红了杜晴春的眼,几乎是咬着牙关,才能说出这些话。
“秀暖,迁怒不像你的作风。”殷尚实用他的字称呼,然后转向隐冬问:“难道就没有能安抚他坏脾气的甜品?”
“小的马上去买!”隐冬立刻咚咚咚跑出去张罗。
隐冬一走,杜晴春随即安静下来。
“告诉我所有的情况。”
之所以要在隐冬不在的时候问,也是不希望他渉入太多,受到牵连。
“延诚和他的妻子平安无事,只是被监视着暂时无法联系我们,所以不用担心,麻烦的是傅大人那边。”
延诚是夏桑实的字,殷尚实则是嘉芳,他们在一起时多用彼此的字来称呼对方。
“傅大人?”
“傅莲臣。”这是殷尚实第一次和杜晴春提起那个“大人物”。
“傅莲臣……你是说太子太师?”和他们混久了,朝中官员有哪些,杜晴春可记得清清楚楚,再说还是东宫三师之一,想忘记都难。
“正是他。”
“他是你们正在调查得那个大人物?”
“没错。”
“傅莲臣、傅莲臣……”杜晴春在脑海搜寻关于这个名字任何记忆,尤其是不好的。
“三师为荣誉官职,一般来说都是功绩显着的老臣担任,傅大人虽年轻却为圣上钦命,因其推翻韦后有功,再加上太平公主对傅莲臣推崇备至,圣上在立太子时,同时任命了傅大人为太子太师。”殷尚实说。
“太平公主推崇的……”杜晴春蹙起眉。
“在朝中的记录里,傅莲臣是成都人,十八岁入宫,那年是证圣元年,同时也是则天顺圣皇后治世时期。”殷尚实的话意有所指。
“他该不会刚好是个皮相俊美的小伙子吧!”杜晴春忍不住怪叫。
了解他为何会这么说,殷尚实睨了他一眼,“则天顺圣皇后治世时,有许多不经两省任命,直接由则天顺圣皇后封拜的官职,后孝和帝时期又开了斜封官的特例,傅太师应该也是因此入宫的。”
杜晴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刚刚说傅太师为成都人?”
“恩。”殷尚实瞅着他如有所思的神情。
前些年旧观书楼被烧时——杜晴春开始说起一件原本不怎么起眼的巧合。
火烧观书楼的事,他仔细推敲过,发现烧了古丹凤和石舟风的人,和烧了其他名人录的人完全不同。
古丹凤和石舟风真要说的话,就是字生得很像,若是潜入就观书楼想烧书的人,没看清楚或者一开始烧了其中一本,后来才发现烧错了,于是惊慌失措地又烧了正确的那本,只要想想这两人谁比较有可能来烧,便能锁定凶手。
所以他在意的不是烧了这两本名人录的凶手,而是乍看之下毫无关联的那些名人录。
或许他们以为烧了他便看不出其中关系,事实上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可是连一个字也不会错过!那里头写的虽然只是少许,却都提到了一个人——傅莲臣。
“是今天你提起这件事,我才发现,否则我本来只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傅莲臣这个人几乎没从你们口中听过,也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杜晴春口中的不良记录指的是谣言或是任何风声。
殷尚实拢起眉心,想了一会儿。
“太子和太平公主不合,这在朝中不是秘密。”他在想着该怎么说才不会泄漏太多非必要的内情,“是以太子身边跟了个公主的眼线,一定非常碍太子的眼。”
“所以你和延诚是东宫派的?”杜晴春修长的指头点着桌子,是他在认真思考时会出现的动作。
“我们并非受太子之名调查傅太师的底细,这有违我们的作风。”殷尚实顿了顿,又说:“我们怀疑以他为主脑的收受贪贿行为,早已行之有年。”
“我记得傅莲臣坐上东宫太师,也不过是年前的事。”只要朝官位置有所变动,他们都会告诉他,为的是确实掌握官员们的动静。
年前倒像在最多不出半年,要成为贪官污吏的首脑,恐怕离“行之有年”还有一段距离。
“但事实上,他在宫中生活早已超过十年。”殷尚实说出容易被忽略的事实。
“这也不足以构成你们怀疑的原因。”任何在宫中生活超过十年都必须被怀疑的话,那可真是三干子打翻一船人。
“是不成。撇开傅太师为太平公主的人马一点不看,在他成为太师之前建树不少,虽未斜封官,却不失为人才。”
“难怪很少听到。”殷尚实和夏桑实会提起的,多是些不忠不义、品行失当的官员,好官不在他们谈论的范围内。“不对,如果是这样的一个好官,百姓间不可能没有传闻才是。”
“很奇怪吧。他就像不想被人发现,小心隐藏自己,但闻其声不见其人。虽偶有传闻,都是好的居多,实在很难被注意到。”
“那你们又为何会注意到他?”杜晴春不解。
“也许正因为他太小心,才让人觉得奇怪。”殷尚实大略解释了他们调查的内容,杜晴春边听,边在脑中整理庞大的咨询。
“你认为只是符逸琼,真正想要污名册的人是傅莲臣?”最后,他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有别的见解?”殷尚实询问老友的意见。
“不,我只是觉得有哪儿奇怪……”杜晴春沉吟着,可也说不出哪里怪,于是道:“符逸琼那家伙曾说过,没有污名册边无法交差。如果你们的调查方向没错的话,他要负责的对象也许就是傅莲臣。”
“符逸琼确实也在我们调查的名单内。”殷尚实的话等于证实了他们之间有牵连。
杜晴春瞥了他一眼,然后有把视线调回那些资料上。
只要看过、听过的事情他都不会忘记,所以“厉二实”才会借用他的脑袋,来整理大批的官员资料,他也习惯把所有相关资料都记下来。
“我以为你的总管被抓,你会更担心、更失控些。”殷尚实看着他称不上是好看,但也不到发飙的脸色,发表意见。
“你以为我刚才的混蛋是骂假的?”他斜睐着殷尚实。
他是把满腔怒火都按压下来而已。
大吵大闹,失控恼火,懊丧挫败都无法救出她。现在,他必须找找有什么办法能顺利解决事情,让她尽快回到他身边。
“嗯,我只是认为你看起来很冷静……是我看走眼了。”殷尚实干脆认错,“放心,这件事我会解决。”
郭料,杜晴春拒绝,“不,这件事,我要亲自解决。”
听他自信满满的语气,殷尚实忍不住问:“你有方法了?”
“我不像你们只会用夜袭的方式,我靠的是这里。”杜晴春指了指脑袋。
“夜袭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如果你想搞得更复杂,随你。”殷尚实不否认自己确实打着夜袭的主意。
“你以为符逸琼是呆子吗?他们当人会有所防范,就算你拳脚功夫再了得,碰上一屋子的护院……”杜晴春一顿,然后带着嘲弄的口吻说:“忠心耿耿的护院。要成功救出秋儿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我们得算进他们可能迷昏秋儿让她无法自在行动。”
“扛一个女人对我来说不难。”殷尚实耸耸肩。
“问题是我想自己扛我的女人。”杜晴春瞪了他一眼,又道:“他们敢动她,我怎么可能只是救出秋儿那么简单。”
殷尚实翻了个白眼。
“你想怎么做?”
“这个。”修长的指头指了指殷尚实查到的资料,里头有和符逸琼有关的部分。
“凤翔的街道整治公款?”这个不过是符逸琼贪的其中一笔而已,有什么特别之处?
“虽然我写的是名人录,但最近我开始写起地域史,而且还是专门写凤翔这个地方。”虽然不懂当初他们烧毁凤翔的地域史原因为何,不过在重新誉写,并私下调查凤翔这个地方后,可有许许多多的内幕让他挖不完。
符逸琼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内贼?他杜晴春也不是个傻子啊!
“既然他们想要污名册,我就给他们污名册。”一本热腾腾,连墨色都还很新的污名册。殷尚实首次皱了眉。
“但是——”
“我不是在询问你的意思,嘉芳。”杜晴春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我是不在乎你把污名册给他们,问题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污名册,不是吗?”殷尚实淡淡的说出事实。
杜晴春只写过弹劾书和保存他们搜查到的证据,可从未替他们写下什么污名册,一切都是为了遏止那些目无王法的贪官污吏,故意散播出的流言。
“厉二实”手上握有污名册,上头记载了所有犯了罪的官员名单,这在朝中,是官员们想谈,又不敢明目张胆谈论的事,仿佛一谈起,好像自己是做了亏心事,才会害怕,但事实上,做了亏心事的官员还真不少。
原本为了令百官忌惮而谨言慎行的好意,把他们追查了近两年的傅莲臣给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吧。
“你以为我的脑袋是长好看的,只要现在写就好了。”
殷尚实眯起眼,“秀暖,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如果你真要这么做,即使动武,我都会阻止你。”
“你只需要拿起笔来,跟我一起写,用不着阻止我。”杜晴春扔了支笔给他。“他们想要看到污名册上面写了哪些人的名字,那么把他们的写上去就好了,记得,顺便把行贪收贿的部分写清楚些。”
“你没打算把所有人名单都给他们?”
“他们想要,也不过是想看上头有没有自己的名字,或者会出卖他们的人吧,随便说几个已遭弹劾的,再写上他们的名字,要骗过他们其实很简单,”杜晴春扬起方扇,笑得好不得意。
光看到自己的名字在上面,已经令他们以为自己得到了真的污名册而安心不少,这个时候,他的报复就开始了。
殷尚实凝视老友眼中野兽般精锐森冷的眸光,心下了解他有计划,不免有些同情与他为敌的人。
他不会说杜晴春是个善谋略的狠角色,但事关他的总管,平常像家猫般使性子的家伙,可会摇身变成出柙的猛虎。
“只要你不闹得太过火,我的工作是纠举官员,而非逮捕为情失态的平民百姓,”殷尚实耸耸肩。
“当然。”杜晴春哼了声,“谅你也不敢跟我做对。”
拿阮秋色当人质这点,符逸琼确实做对,也做不对,对是因为她确实是他的死穴,不对是惹毛了他。
他会让符逸琼见识到,他为了报复,不择手段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