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熙陪着她约略走了画舫一圈,看着她不时的发出赞叹声时,他黑眸中的笑意更浓,而船早在他的示意下,缓缓行进了。
这艘太过招摇的画舫是几名盐商为了谄媚阿谀连手砸下重金打造后送他的,他虽然收下,却是第一次让它行驶出航,原因是他当初收下时始料未及的。
他凝娣着此时坐在高高的暖阁上,喝上一口碧螺春,笑看这运河两岸美丽景致的大美人。
“我们要去哪里?”她兴高采烈的看着他。
他也喝了一口茶,柔声道:“我们要去很多地方。”
她有些不可置信,但他真的没骗她,他们这一路沿着运河航行,不时的停泊靠岸,看看风光明媚的瘦西湖,又再转了一圈北上,只要有好看、好吃的,他都带着她上岸游玩、品尝。
时间一天天的过,苏丹凝暂时允许自己别去想那些被冷落、留在王府里的美人们,不然,她无法快乐,她想自私一次,或许,这会是她此生仅有的一次与龙王独自出游的机会,如此珍贵,下意识的,她想好好收藏这美丽的回忆。
航行近十天后,这一天,他们的船来至淮北,尚未停泊码头,已见岸边挤满了男女老少,他们还拚命的朝站在甲板上的他们挥手。
她不解的抬头看着站在她身旁尊贵慑人的端熙。
他俊朗的面容扬起了一抹动人魅意,“你知道在全国十一个销盐区中,就属淮北、淮南为最大一区,范围遍及安徽、河南、湖南、湖北及江西?”
苏丹凝点头。
“就因为范围宽广,有人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操控盐价,图谋高利,既然如此,我就做点善事,来个‘食盐布施’,定期定量的供应,再联合其它盐商不得向其收购,否则……”
见他顿了顿,她迫不及待的问:“否则如何?”
他得意一笑,“我私下都借给这些盐商不少资金,但仅收取微薄利息,如果有人硬是不合作,一旦迫我收回银根,他们只有贩卖盐场一途。”语毕,他往前一站,因为兴奋的民众上拚命喊着,“王爷!王爷!”
苏丹凝看着卓然不凡的他,再看向拥挤的人群里,那些老老少少、男女老幼个个磕头感谢、笑容满面,欢呼声更是不绝于耳。
同时间,另一个画面也吸引住她的目光,几名衙役押着几名狼狈的男女往衙门
步行,且对着他们这方大声哭叫,“王爷,我们不敢了,饶了我们吧!”
“给我们机会啊,王爷。”几人脸色发白,哭得好不凄惨。
端熙的眼神没有落在那些人身上,始终含笑的看着那些平民百姓。
“那几个便是抬高盐价、刻意屯积盐量的杜森等人,以及收贿的地方官,王爷做了许多善事,却以当坏人为乐。”索先冷不防在她身后开了口。
她先是一愣,随即回头看他,“以当坏人为乐?”
“是,如此一来,那些逞凶贪婪之辈,会因王爷的残酷恶名而畏惧,”他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前方的端熙,“他曾说过,恶人就要恶人治,所谓仁义道德之辈在那些鼠辈眼中都还有一线生机,那是吓阻不了他们的恶行的。”
一旁的亚克也频频点头。所以,龙王表面上是坏人,骨子里竟是个好人?!苏丹凝怔怔的回过头,忘情的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庞。
怎么办呢?本以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她的这颗心都要丢了,此时又知道他把自己污名化的缘由,她更找不到理由去讨厌他,又如何抑制这一颗早已为他悸动的心?
接下来,他们上了岸,住到了别馆,在小憩一会儿后,端熙即带着她去看盐场,也带她去产盐区。
那些盐户们看起来朴拙又勤奋,而他们看到她显然很讶异,随即坦率的笑言解释,王爷到这儿,从不曾有女人陪同,所以,她对王爷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也或许是如此,他们对她更是和善客气。
而听闻她是龙王第一次同来的女人已经够令她惊喜了,但接下来的事更令她错愕,这些人家准备的餐点都稍嫌粗糙,她却未见端熙有一丝勉强,反而吃得津津有味,彷佛入口的是山珍海味,他跟他们的交谈也不见淡漠,比与那些达官贵族相处时更显自在。
“在他们这些人面前不必戴面具,而且他们也不会奉承那一套。”看出她的诧讶,他笑笑的主动解释。
苏丹凝听着这些人们聊着龙王在盐价收购上给了他们合理的利润,不似其它盘商两方剥削,让他们做得辛苦也不见收获,且遇到一些需要帮忙的情况,如抚恤孤儿寡母、赈灾或是什么民生工程,他也是不吝捐助,巨额银两大把大把的往外送,只是为善不欲人知……
这是另一面她所不知道的龙王,看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说着他有多么好的纯朴笑脸,再看着他那张平易近人的俊颜,她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静寂的午夜,星月在天空眨眼,苏丹凝毫无睡意的凝娣着与她同床共眠的端熙。
熟睡的他看来仍具有威胁性,但一样很魅惑人心,不,是比过去的每一个时刻都还要吸引她。她要逃走,她得逃走!她眼圈一红。这一趟航行,的确解了她心中不少困惑,她也明白这是他带着她走访各盐区的原因,然而,若是再留在他身边,她的心就再也控制不了了,她会成为美人宫中那些众多爱他的女人之一,届时,她在他眼中不再特殊,新鲜感没有,挑战性没有,他已然征服了她,那么,他会再去找下一个目标,她会失去他的注视……
她愈想愈害怕,一旦把心诚实的交给了他,就等于判了自己死刑,那倒不如让他永远记住她,至少,在他的心中,她还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
问题是,如何逃走?
这答案在和肃亲王抵达福亲王府后,见到了一线曙光,这已是他们乘着画舫回到王府后的第五天了。
肃亲王是个严肃漠然、年届五旬的人,他虽然是端熙的皇叔,却与端熙情如父子,她也看得出来,他在提到皇上意欲替端熙指婚却被婉拒一事,态度也颇为强硬——“你跟皇上说要我来找你,本亲王来了,你怎么说?”
“那事稍后再谈吧,皇叔应该还有其它事要说才是。”端熙直视着他笑道。
她发现端熙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快,可见他对和肃亲王也相当敬重。
和肃亲王抚着白须觎了坐在端熙身旁的她一眼,“好吧,就算她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天仙美人,充其量也只是你后宫美人之一,重色轻友就更不对了。”他早该猜到消息灵通的端熙已得知他这一趟下江南的理由。
“是铎勋拉着仁祥去京城找皇叔,而铎勋向你吐了不少苦水吧?”
是贝子爷!苏丹凝一愣。
“他跟你打小一块儿长大,深厚友谊是无人能比,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总是呕了些。”和肃亲王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何况,他也没说错,女人对你而言不都是可分享的玩具,突然对某个女人有了独占欲,这绝非好事,你是该早早让她离开你才是上策。”
铎勋他!他实在太善良了,他仍担心她会爱上端熙才走那一趟的吧!苏丹凝对他的好感及愧疚同增一分。
“我们仍是好朋友,至于他跟皇叔说了几分‘真话’,皇叔应该问得更清楚才是。”端熙仍笑着回答,态度从容,“不过,我仍觉得女人的事不必烦扰到皇叔。”
这一点倒是颇合和肃亲王的胃口,因为他的确不喜欢女人。
“罢了,本王既然来了,你就好好陪陪我走走逛逛,只是!”他深吸口气,“选妃一事,你真的不该再拖下去,反正不过是选个替你生下子嗣的女人而已,有什么困难的?我离开前,给我一个人选就是。”有了正室,那荒唐的美人宫才有理由全数撒除。
端熙脸色一凛,“皇叔!”
“铎勋他们说了,那些美人画轴还在你的书房里,选一个吧!”和肃亲王打断他的话,又刻意的看了脸色凝重的苏丹凝一眼,随即没多说的回房休息。
端熙对和肃亲王的强硬态度略感不悦,在看到苏丹凝的脸色后,安抚的将她拉到怀中,“放心,我没有要选妻。”
她摇摇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何况,我并没有忘记,当初你到苏府所为何来。”
感觉上,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而这个男人,她对他的观感却是一变再变,甚至连心都陷落了。
从刚刚和肃亲王看她的神情看来,他是绝不会接受她成为龙王妻的,然而将来一旦有个女人成为福亲王府的当家主母,她又该何去何从?
还有铎勋跟端熙的友情当真因她生变?!偏偏问不得,问了就怕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别想太多,皇叔他左右不了我的婚事。”他给了她承诺,同时心喜于她对自己的在乎。
苏丹凝叹息一声,“我没想那些的,我只是在想!”她抬头看他,很认真的问:“如果那时我就答应成了你的妻子,现在的你跟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她相信会是“简单关系”,绝不似此时的挣扎惶恐。
他狂妄大笑的把她拥得更紧,“相信我,若真如此,你绝对吸引不了我这么多的眼神与注视,此时,该是独处冷宫而不是在我怀里。”
他可真诚实,她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心里却更为不安起来,彷佛她真的给了他她的心,她住进冷宫的日子也近了她要逃离他的心更坚定了。
……不!不要!她要逃,一定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