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接获下人来禀的符广远赶来,正好瞧见长子持刀砍杀韩舒波。
小院里的下人事先被邓云娟给支开,但这时辰,刚好是粗使下人过来打扫的时候,邓云娟忘了这事,以致于她们过来打扫时,发现小院里竟罕见的没什么人,接着听见里头一间寝房里传来打斗声,下人走过去,从被踹开的房口探去一眼,发现竟是府里两位少爷在打斗,便匆忙赶去禀报管事,而后管事再去禀告符广远,他这才匆匆赶过来。
其他被支开的下人,闻讯也急忙赶了回来。
错手砍了韩舒波,符明骐呆愣住,握刀的手一松,那柄沾着血的刀哐的一声掉落地上。
看着妻子胸前的衣裳染满了鲜血,熊久苍有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来,他走过去,两手发颤,不敢碰她,「舒波、舒波……」他想骂她怎么可以那么莽撞的推开他,自己受了这一刀,但他的话全都堵在咽喉里,除了她的名字,他说不出其他话来。
「我、我没事……你、你不要担心。」忍着胸前的剧痛,韩舒波吃力的抬起手,轻抚着他那宛如要哭出来的面容,她从未见过大师兄这样的表情,她努力挤出一抹笑来,想让他放心,「我、我……」
她很想再跟大师兄说说话,但她胸口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满眼依恋的望着他,旋即意识便被一片黑暗给攫住。
「舒波!」熊久苍哑着嗓嘶吼,方寸大乱,直到耳边传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请大夫」,他这才努力稳住心绪,抱起她往外走,一边吼道:「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听见他这一吼,其他的人也纷纷回过神来,一名下人赶紧去请大夫。
符广远看向长子,惊怒的骂道:「你这逆子,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杀舒波?!」
符明骐这时已经没了适才的癫狂,表情一片呆茫,没有答腔。他竟然亲手杀了韩舒波,那个在嫁来符家的翌日,他一见钟情的女子。
他当时一心要置符明宵于死地,出手毫不留情,他很清楚受了他那一刀,她活不了了。
她就要死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想杀的分明不是她!
邓云娟撑着心疾又再发作的身子,颤巍巍地跪在公公面前,用力磕着头,将一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爹,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这一切全是我引起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韩舒波骂的没错,是她愚蠢的听信丈夫的话,才会引得他们兄弟相残,最后累得韩舒波受了伤,她无法挽回什么了,如今只能扛起所有的责任,希望公公莫要怪罪丈夫。
符广远气愤的睨着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明骐为何会拿刀杀舒波?」
她没有脸说出原因,只能不断的磕着头,「全是我之过,求爹原谅明骐。」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你究意是做了什么,让明骐拿刀杀舒波?」符广远怒声质问,执意要问个清楚明白。
「是我太愚蠢了才会铸下这不可饶恕的错……」邓云娟突然觉得呼吸不过来,用尽仅剩的一丝力量,抬起眼望向符明骐,喊了他最后一声,「夫君……」
闻言,符明骐抬眼看向她,瞧见她露出一抹非常轻浅的微笑,而后整个人便趴倒在地,两眼闭起,一动不动。
一名丫鬟过去想扶起她,发现她已毫无气息,惊得叫了一声,「大夫人没气了!」
「什么?!」符广远惊愣住,不敢相信长媳不过就是磕了几个头,竟然就把自己给磕死了。
「大夫人素有心疾,心绪本不该过于激动,这两日已一再犯病,方才的事又让她受了惊吓,于是……」这丫鬟服侍邓云娟多年,说到这儿,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符明骐怔忡的望着再无呼息的妻子,须臾后,他彷佛从太梦中清醒过来,快步走到邓云娟身前,摇晃着她的身子,「醒醒,你给我醒醒,你这病秧子都拖着这么多年没死,怎么会就这么死了?我不相信,你是装的,你快给我醒来……」
那丫鬟哭着想阻止,「大爷,大夫人是真的死了,你别再这么对她了,她生前你没好好待过她,她死后你又何必再这般折腾她的身子,让她死都无法安宁呢?」
她这番话让符明骐停下了动作,也让他想起娶了邓云娟这么多年,他一向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不曾好好待过她,可她总是处处包容着他,一心一意为他打算着。
就连她在死前也一肩扛起所有的错,丝毫不提他逼着她去做的肮脏事。
看着闭着双眼的妻子,他忽然明白,他是彻底失去了她,失去这世上唯一真心爱着他的女人,这一瞬,他悲从中来,大吼一声,「啊——」
他不仅杀死他所倾慕的女人,还害死爱他的妻子。
他后悔了,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瞥了眼地上那把沾着韩舒波鲜血的刀,他朝父亲跪下,磕了三个头,忏悔的说道:「今日之事,全是我一手造成,是我之过,爹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吧。」语毕,他捡起那把刀,抬手往颈子一抹,随后倒在邓云娟尸身旁,看着妻子,他微张着嘴说了句无人能听见的话:「我来陪你了……」
亲眼目睹长子自刎,来不及阻止的符广远惊呆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伤势太重,只怕……」太医神色凝重的摇摇头,「你们准备准备吧。」
熊久苍一把揪住太医的衣襟,朝他怒咆,「准备什么?舒波不会死的,你若不治好她,今天你休想走出这房门一步。」
一旁的施嬷嬷则捂着脸痛哭,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世子妃只是去给大夫人诊病,怎么回来时却是变成这副模样……
康定侯夫人先前接获下人来禀,得知媳妇被符明骐砍伤,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走进房门时刚好听见太医的话,接着瞧见儿子如此失态,她连忙上前劝道:「明宵,你快放手,别为难太医,太医若能医治,不会见死不救的。」说完,她看了眼床榻上的媳妇,想起韩舒波这段日子来为符家做的事,对她也是万般不舍。
好不容易儿子肯奋发上进,媳妇又孝顺,老爷的病也好了,符家的一切都开始好转,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熊久苍仍是紧揪着太医不放,充满血丝的双眼怒瞪着他,「她不会死,舒波不会甘心就这么死去!只要你救了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他活了九百多载的岁月,从未像此时这般,心宛如被一片片剖开,让他尝到了有生以来的至痛。
他愿意倾其所有来换取她性命。
他已习惯了她的陪伴,习惯每天都能见到她的笑靥,习惯她的撒娇和诱惑,还有,她说过要为他生下几个孩子,她还未实现她的承诺……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他?
太医叹口气,「世子,老夫真是无能为力啊。」若是能救,他绝不会不肯施救的,但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稍顷,熊久苍收回手,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发红的眼眶再也锁不住蓄积的泪,一串串滑落。
他悲痛的捶着一旁的墙面,「难道就真没办法救她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吗?
舒波,你甘心就这样死去?你费尽心思才与我做了夫妻,这才多久,你甘心就这么离开我吗?
「世子,对不住,此时怕只有神仙显灵才能救她了。」太医叹息道。
神仙?熊久苍蓦地想到一件事,霍地转头,拽回要走的太医,「太医,你快回来,我想到一个能救她的办法,但你必须吊住她一天的性命。」
「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从闭关中被叫出来的鹤白,欣喜的看着他,随后察觉三个师弟神色有异,他纳闷的又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下一瞬想到什么,他惊道:「难道是当年那恶道士又找来了?」
「不是,那恶道士已经死了。」棠松回道。
熊久苍看向鹤白问道:「我的肉身你收到哪儿了,把它交给我。」
「噫,大师兄的元神能离开这副人类的身躯了吗?」鹤白惊讶的问。
熊久苍摇头不答,神色沉凝的催促道:「快把我的肉身取出来,我有急用。」
在太医答应尽量吊着韩舒波的性命一日后,他便快马加鞭,一路不曾休息的赶回岚山。
鹤白走回自己的洞府,将他那副在雷劫时化为熊体的肉身搬出来,接着不解的问道:「大师兄,你元神既然无法回归,要肉身做什么?」
熊久苍让他解开上头的封印,而后回道:「我要拿妖丹去救舒波。」说完,他举起手里的刀,便要剖出自己的妖丹。
鹤白一愣,下一瞬惊愕的急忙拽住他的手,拦住他。「你说什么,你要拿出自己的妖丹?」
熊久苍神色坚定地道:「没错,放手。」他的妖丹蕴藏了他九百年来的修为,若是让舒波服下,妖丹里蓄积的灵力便能修复她重创的伤势,且有了他的妖丹依傍,以后她也能跟着他修炼了。
「我、我不能放手,大师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若是取出你这肉身的妖丹,你这肉身就保不住了,往后你的元神也无法再回来!」鹤白怕一他时没想清楚,神色急切的劝道。
「舒波受了重伤,命在旦夕,若不用我的妖丹救她,她必死无疑。」熊久苍沉痛的道。
「她若死了,咱们再去寻找她的转世就好了,可你若是失去妖丹,也会失去那九百多年的修为!」在鹤白眼中,他这九百多年的修为可是得之不易,而小师妹若死了,还会再转世,该如何取舍,非常清楚。他看向棠松他们,急着嚷道:「你们也帮忙劝劝大师兄啊!」
棠松和鹿余、黄眠皆是沉默着没答腔,先前大师兄已将来意告诉他们,他们也劝过大师兄,但大师兄心意已决,根本不听他们的劝。
熊久苍摇头,「我不想让她再死一次,她已是我的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下一世,也许她就不会再像今生这般还记得我。」失了今生记忆的她,就不再是原来的韩舒波了,「失去那九百多年修为虽然可惜,但若能救回她,对我而言是值得的,那些修为我可以再重新修炼起,但她若死了,说不定我再也找不到她,我不想失去她。」他看几个师弟们表明心迹。
鹤白觑见他脸上的表情,明白自己阻拦不了他了,松开手,退到一旁。
熊久苍持刀,毫不犹豫的亲手剖开自己肉身的丹田,伸出手,掏出一颗血淋淋如鸽子蛋大小的妖丹。
鹤白几人转过头,不忍心看。
将血擦干净后,熊久苍拿起一只玉瓶收起那枚妖丹,接着交代道:「这副肉身没了妖丹,很快就会衰败腐烂,但这具肉体我毕竟修炼多年,血肉里残留着部分的灵气,你们吃了吧,对你们有好处。」说完,他不再多留,骑上拴在不远处的马,快马下山,他得赶在十二个时辰内回到康定侯府。
留下鹤白、棠松和鹿余、黄眠呆愣愣的面对着那具硕大的熊身。
黄眠傻傻的问道:「大、大师兄让我们吃了他的血肉,我们真要吃吗?」
鹿余吓得猛摇头,「这可是大师兄的肉身,我、我可吃不下去。」
棠松咬着手指犹豫道:「可就算咱们不吃,这肉身放着也会烂掉,血肉里的灵气很快就会重归于天地。」
鹤白怒道:「难道你真想吃了大师兄?」
「大师兄的肉我是不敢吃,不过等那身子烂了后,大师兄那身皮毛我想收起来,做件大氅。」说到这儿,见其他三人都一脸恶狠狠瞪过来,棠松急忙再道:「然后再给大师兄送去,毕竟是他自个儿的东西嘛,也好留个念想。」
鹤白三人闻言,觉得他这主意不错,齐齐颔首,「那就这么决定了。」